瑶琴居,坐落在一座小山上,煞有隐于市井的钟灵毓秀之感,原是云中城北的一所道观,此道观在三年前被一群鼠妖袭击后,就再未恢复过,直到两月前,一位背着古琴的男妖来到云中,将此处收了去,修缮后一座雅致的院楼出落在山顶,成了声名远播的风雅之地。
吴企图欢喜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知什么地方的小调,十分惬意,梅傲霜冷着脸在后,余光幽暗地盯着前面那副比一般人矮小的身影,脑海里头插红色竹叶簪,身披黑色绣红竹叶纹斗篷的形象与其合二为一。
像吗?
无法断定
强大与弱小的对比太大。那贼子强大的灵力,老辣的手段,浑身散发难以反抗的强韧,而吴企图这般的废材在气度上千分之一也没有,如何相比?唯有这相似的身形。
“掌门师兄我看见那山上有座好漂亮的阁楼!”吴企图跑回来在他面前,指向远处绿林中露出的蜿蜒飞翘的阁楼一角。
梅傲霜没理他,侧目看向上山唯一的山道口涌来越来越多的人,人声也渐渐鼎沸,此处是个交叉口,几条街道交汇,因为人流的原因,小商贩特别多。
一个瑶琴居竟带动了商业繁荣。
几个小孩簇拥在一家糖葫芦左右,家长们给孩子买了糖葫芦就拉着走开了,步覆匆匆生怕孩子因为好奇跟着人群跑上山去。
见梅傲霜不理他,吴企图走回来往他眼前凑了凑,好奇道:“掌门师兄,你吃过糖葫芦没有?”
梅傲霜冷冷看他一眼,跨步朝前走去,也许太多空无一物,他竟没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撞到他身上。
“啊”小男孩被撞到地上,手里的糖葫芦滚落到地,小手捂着头哇的就哭了:“呜”
梅傲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小孩子这种生物,头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吴企图忙跑去把孩子抱起来:“唉哟我的小宝贝儿,别哭,别哭,摔哪儿了?”他上下看了看。
“这是怎么了?”一个青年男子追上来在吴企图手里夺回孩子,生气道:“你怎么能欺负孩子呢?”
吴企图很无辜:“不是我呀!”
“不是你是谁?看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如此不惜幼小?”青年骂道,把孩子抱在怀里擦着小脸上的眼泪。
“真的不是我呀。”吴企图辩解,又扯着自己衣服向他展示:“再说我也没有穿得人模人样,我本来就人模人样的。”
青年眼睛一瞪,有股气噎在喉咙似的:“你”
“不是他。”梅傲霜终于回过神来道,声音如清泉般,面对青年微微颔首:“是我不小心撞着孩子的,抱歉。”
一见他的面容,青年就风度了些,加之这般举止风雅,更让对方缓和了恼怒,也相应的点头还礼,但怀里的孩子依旧在哭闹,只能先哄孩子:“好了,我们小尹最坚强了,没事了,别哭了,爹替你出气,别哭了”
吴企图望着那大哭的熊孩子很纳闷,向那人问道:“你家小孩虎头虎脑的,怎么叫小尹不叫小虎呀?”
那孩子怪灵敏的,听见别人叫他小虎,又哭得更夸张了,对他爹伤心道:“爹,我不要叫小虎哇”
“不哭不哭不叫小虎”青年一边哄,一边对吴企图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吴企图:“别生气嘛,我给你哄好就是了。”
“好,你给我哄好了我就放过你。”青年上前一步凶道。
梅傲霜只觉得头疼,这俗人到哪儿都能惹事,他想一走了之,刚迈步就被吴企图抓住了衣角,笑嘻嘻跟他商量道:“掌门师兄帮个忙,哄哄孩子。”
看了他许久,又看了看那哭得誓不罢休的孩子,梅傲霜冷道:“我不会。”
吴企图又上前磨洋工道:“哎呀,很简单的,你只要听我的,一下就好了。”他诚意地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一招搞定。”
看了看天色,不想耽误时间,梅傲霜应承道:“要我做什么?”
“你过来。”吴企图拉着他往那孩子面前走去,指着孩子道:“你头低。”
梅傲霜听他的话在孩子面前低头过去,一张玉颜放大在眼前,孩子确实愣住停了哭声,明亮的眼睛印着一张如幻似梦的面孔,使他开心又新奇,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去。
被这样柔软的手触碰,孩子的纯净如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没有世俗的斑斓,梅傲霜第一次觉得人与人触碰像被净化一样。
然后他耳边传来吴企图小小的低声:“亲他一下。”说着,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轻轻一推,梅傲霜未反对,浅薄的唇就那么看似木讷地在孩子圆圆的脸蛋上点了一下。
“哈哈”那孩子笑了,并抱着他爹的脖子说:“爹,哥哥喜欢我,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呢,哈哈。”小脸不好意地在他爹脖子上蹭。
青年这才明白,孩子刚刚是拿着糖葫芦想去送这位俊秀的公子,却被撞倒了,不是因为疼,是觉得自己被讨厌了。
“你这孩子!”青年笑道拍拍孩子小脑袋:“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看向梅傲霜表示感谢地低了低头:“劳烦公子了。”
“无碍。”梅傲霜回礼,转身拉着吴企图走,踏上上山的石阶时,又回眸看了一眼,青年把孩子放在地上,捧着那张小脸眼中无限的爱,又在那小小的额头上亲了好几遍,仿佛能给他一个世界。
这就是父爱吗?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了莫名的感触,他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连父母是何许人也不知,十岁以前的记忆断片了,记忆中只有师父陪他长大,却也没有如此亲近过甚至以为人与人之间是不需要触碰的,一个人住在锁钥沉香阁,除了练功,最大的功课就是面对自己
在仙岳,他喜欢去风晓雨轩,因为那里的藏典阁里有人间的书籍,曾读过一篇孝经,却不懂书中孝义为何,父慈为何
“掌门师兄?”吴企图古灵精怪地在他面前晃悠:“你在想什么呢?”
梅傲霜从他身边走过,不置一语。
吴企图追上去,双手放到脑后,眼狭几分悠闲,叹道:“哎,我爹就没亲过我。”
梅傲霜转头看着他,眉目微怜,当初师父决定要他们结为道侣时,在大殿上提过他无父无母。
吴企图自顾自又道:“其实我是有爹的,他没死,活得好好的,只是不认我罢了。”
梅傲霜驻步:“为何不认你?”
“听说我生下来就是傻子,我娘抱着我四处医治,总算治好了,但我爹还是不要我,我娘就气死了,于是我到了仙岳,我原是很能干的,因为伤了灵根,我又变傻了!”
吴企图笑着指着自己,那一笑让人觉得有些沉重,尽管他脸上毫无悲伤之色。
梅傲霜望向山下,刚刚那堆父子待过的地方,似不经意的一声:“不傻。”
“啊?”吴企图楞了楞。
“会哄孩子的人,不傻。”说着,他看向吴企图,一向覆冰的眸子有了一丝柔和。
“哇...”吴企图惊呼一声:“掌门师兄居然夸我了哈哈。”蹦跳到他眼前,纯净的脸上有着几分得意,像孩子一样询问:“我是不是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