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最里头的牢房前,劳卒厌恶地唾了一声。牢房里已经没有了犯人,却停了一口漆黑的棺木。
一代封疆大吏,曾经颇受万岁爷偏爱的两江总督噶礼,如今只得了一口薄棺。被赐自尽之后,勉强算留了全尸。
不知何处吹起的冷风卷动了墙边的烛火,投在地上的阴影显得越发狰狞。
劳卒看了一眼乌沉沉的棺椁,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倒霉,劳卒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刚想转过身,一阵让人背脊发凉的摩擦声在晃动的烛影中幽然响起。
人去矣,我可出也原本自缢而死的人,歪着脖子推开了棺盖,在劳卒瞪大的眼中慢慢坐起。
六月初四,圆明园
苏伟听了小英子绘声绘色的描述,摸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还是死了,小英子摇头晃脑地接着道,那个劳卒还算有点胆子,看见噶礼诈尸了,回头就抄起了墙角的斧头,把噶礼的头整个砍了下来,这回是彻底没气儿了。
苏伟抖了抖肩膀,回头看四阿哥,四阿哥手撑着眉心,神情严肃。
这事儿,估计三分真五分假吧,苏伟思忖着道,毕竟,只有那一个牢头在现场。就算噶礼真没死成,估计也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让那牢头发现,肯定怎么能立功怎么说。
爷并不关心那牢头是否夸大其词,四阿哥沉下嗓音道,事关欺君,那牢头就算有所夸大,应该也没胆子无中生有。可若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此事就不是小事了。天一亮,噶礼的尸身就会被领走,如果没有人发现,那这个已死之人,就彻底逍遥法外了。
照你的意思,苏伟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四阿哥跟前,噶礼诈尸不是个意外?就像当初得麟一样,是有人想用假死救他!
四阿哥点点头,苏伟有些不可置信,得麟那时候好歹是他父亲监刑,而且人还远在盛京,有机会浑水摸鱼尚可理解。这噶礼可都深陷刑部大牢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哪有那么容易就成事的?再说,这人都已经被判了刑,救出来也是死人一个,谁还会费那工夫?
四阿哥没说话,一手放在石桌上,轻轻蜷起。
苏伟眨巴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突然一惊道,皇上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吧?你都被罚跪了,噶礼也定刑了!
你当为什么还有人在噶礼身上费工夫?四阿哥打断苏伟的话,这个时候的噶礼,唯一的价值,就在爷的身上了。
六月初五,雍亲王府
钮祜禄氏从东花园回到西配院,刚好碰到李氏领着郭氏往外走。
侧福晋,钮祜禄氏福了福身,郭氏也低头冲钮祜禄氏行礼。
李氏简单应了一声,头也不转地带着郭氏径直而去。
钮祜禄氏撇了撇嘴,冲着李氏的背影冷声一笑,扶着慕兰的手臂进了诗玥的院子。
主子,钮祜禄氏小主来了,絮儿替钮祜禄氏撩开帘子。
倚在榻上的诗玥放下手中的绣绷子,笑着冲来人道,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东边的花可都开了?
开了,开得可好看了,钮祜禄氏一点不见外地坐到诗玥身边,捡起绣绷子边看边道,只可惜啊,东花园的景致再好,大体也是比不过圆明园的。
怎么提起这个了?诗玥给钮祜禄氏倒上热茶,你不是也不愿意跟福晋出去吗?
我说的又不是我,钮祜禄氏放下绣品,接过茶碗道,姐姐这几日不出门,是没看见李氏的黑脸,真是连侧福晋的脸面都顾不得了,见到谁都爱答不理的。
李侧福晋就是那个性子,诗玥又捡起针线绣起帕子来,都是侧福晋的位分,王爷只带了年氏去,她能不生气吗?
钮祜禄氏轻笑一声,拿下帕子压了压唇角道,咱们府上,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儿,还真少见呢。
诗玥手上一顿,针尖刺破手指,冒了一滴血出来。
哎呀,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钮祜禄氏连忙拿着帕子来擦,被诗玥笑着躲过了。
不过就是扎了一下,还费你一条帕子做什么?诗玥说着把手指含进嘴里,整个人娇俏了起来。
钮祜禄氏呆了呆,她倒甚少看到诗玥稚气的一面。
小主,絮儿恰在此时走进屋门,冲两人福了福身道,程太医来了。
程太医?钮祜禄氏拧了拧眉,转头对诗玥道,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啊?
不是,诗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只是程太医说我有郁积之症,要时时调理,这段时间吃着他的方子,他就时不时地来给我把脉。
原来如此,钮祜禄氏呼出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这个程太医医术还是不错的,姐姐也该好好配合。说到底,什么事儿都没有自己身体重要。
是,你放心吧,诗玥一手撑起下巴,有个程太医唠叨我就够了,你可别跟着添乱。
姐姐这是不识好人心,钮祜禄氏笑着站起身,今儿我就先回去了,省得耽误太医诊脉。姐姐可别一味躲懒,我明儿来监督姐姐吃药。
你可饶了我吧,诗玥说笑着把钮祜禄氏送到门口。
钮祜禄氏走出门时,程斌还站在院内,见到钮祜禄氏出来,连忙低头行礼,一点不敢越矩。
钮祜禄氏从他身前走过,微微侧视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探寻。
钮祜禄氏走后,絮儿将程斌领进屋内。
又劳烦太医了,诗玥坐在榻上,浅笑着道。
小主客气了,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程斌躬身行了一礼,上前为诗玥把脉。
给程太医搬个小凳来,诗玥边伸出手,边吩咐絮儿道。
多谢小主,絮儿麻利地搬来了小凳,程斌也未多做推却,俯身坐到了诗玥身前,将手指轻轻搭到了挽起袖口的皓腕上。
两个人都端正地坐着,絮儿无声地守在门外,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
窗边的柜子上摆着白瓷瓶,一捧绿枝带着娇嫩的黄色小花,看起来不打眼,但味道十分香甜。
诗玥看着眼前规矩有礼的年轻男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另一个身影。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侍女,被人呵唬利用惯了,突然被一人温柔相待,竟觉得一点也不真实。在他面前,不用在乎身份之别,不用琢磨人情利益,做朋友,好像一开始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