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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2)

于是十日后,谢遗的病刚好了大半,便孤身一人去了昭狱。

昭狱环境恶劣,常年不见阳光,湿冷的很。进来的人,无论有罪无罪,都要先打二十棍,称作杀威棒,而后要受什么刑,再是慢慢地来。

谢遗知道这里面的规矩,走进昭狱的时候,本以为会看见一个狼狈不堪的囚徒,然而当他见到景明公子,才知自己见识浅薄。

眼下那人虽然处在脏污的牢狱里,却仍如处高床软枕之间,神态自若。他只是衣衫略微显得落魄,可是神情之间,丝毫看不出狼狈之状,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便似皎皎孤月自生清辉。

名满京城的景明公子,纵然身陷囹圄,依旧光风霁月凛冽生华,难怪春枝要说整个金陵城谁不仰慕他这样的话。

与之一比,谢遗也觉得惭愧当初他死的时候,不知是何等的凄楚不堪。

王景明认出他来,有些许惊讶:谢无失?

狱卒为谢遗打开了牢门,谢遗弯腰进去。

是我。谢遗走到他面前,容色平静,多日不见,在下颇为思念景明公子。

王景明笑了一声,道:思念我的人许多,你倒是唯一一个过来的。

外人怎么能随便见到景明公子呢?便是我,也花了不少功夫,才见到你。谢遗这样说着,也不嫌脏,径直走到王景明面前坐下。地上垫了稻草,谢遗本以为昭狱这样湿冷的环境,稻草也该是潮湿的,可是伸手摸上去却是一片干燥。

他心下生疑,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蹙眉,像是不适应坐在如此粗糙的地方,口中道:这里阴冷,你身上还带着伤,不利于修养,王家世伯们怎么也不花些银子疏通,给你换个干净清爽的地方?

王景明却指着谢遗面前的一坛清水问他:你知道这是多少银子?

谢遗摇头。他并非不知牢狱里狱卒剥削,只是顺着王景明的意思演下去罢了。

一两。王景明身子向后仰去,叹了口气,道,每日干净的水和食物就是三四两银子,我如今已经是枚弃子,哪里值得他们花更多的心思?

谢遗抿了抿唇,像是对王景明说的话感到赞同又无奈,道:我这次来,为你带了些伤药。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瓶伤药,递给了王景明。

王景明垂眸看着那伤药许久,抬手接了过来。

两人手指交触,谢遗只感到些微柔滑的凉意。对方穿着窄袖的白色囚服,伸出来的手白皙得很,指甲圆钝,一丝污垢也没有。

谢遗目光一闪,移了开去,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身在阴暗湿冷的牢狱里,身下垫的稻草却是干燥洁净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潮湿腐烂的迹象;一双手也是一点儿污渍也看不见,纵然是奢侈到可以用清水洗手,可是地牢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没有污垢?

谢遗虽然本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之前生长在皇家许多年,对于权谋之事,也有些见地这位景明公子,恐怕早就投靠皇帝了吧?又或者,昭狱是被世家控制的,而王景明并没有被世家放弃?

谢遗更加倾向于前者。

王景明揭开瓷瓶的塞子轻轻嗅了嗅,他精通香料药理,只是凭借浅淡的药香便认出了这是什么药。

这样好的药,予我,却是可惜了。王景明将瓶塞塞了回去,看着谢遗这样讲。

谢遗道:多好的药给你用都是值得的。

他只是叫.春枝找出自己屋里最好的药来,自己并不知道这药到底有多珍贵。即便是谢家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也只堪堪找得出三瓶这样的药。

王景明瞳孔一缩,首次认真地打量起谢遗来。

青年面色是缺乏血色的白,在这污黑的牢狱里,通透得和个瓷人一般。此刻眉眼低垂,少了往日那种恣肆的放荡,显得温和又沉静。比之从前风流浪荡的模样,倒是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的楚楚。

他一贯知道谢遗容貌生的好看,可是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如此招人的模样。

然而谢遗还不自知,说出那样暧昧不清的话。

当初,金陵城里,谢遗心悦景明公子人人皆知,可是景明公子是何等人物?世家贵女,平民农女,甚至是秦楼楚馆的妓子,哪个不仰慕他?偶在哪里听到谢遗爱慕他的事,王景明都是一笑带过,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自他入狱以来,谢遗却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往日再如何看不上这纨绔,如今也难免有些触动。

然而,大业未成,如何耽溺儿女私情?

第4章 壁微瑕

王景明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

谢遗微微一怔,王景明以为他会问为什么,可是他只是垂眸,轻声道:好。

神情平静。

王景明忽然觉得这牢狱之中有些闷。

谢遗站了起来,说:景明公子多保重。

王景明看着谢遗走出去,站在牢门前,从袖子里摸出鼓囊囊的钱袋递给狱卒,请他多照顾自己。王景明又觉得他称自己的那声景明公子过于疏离了,两个人同为世家子弟,该是叫一声景明兄。

直到谢遗的身影消失在牢狱的拐角处,王景明才收回目光。

狱卒站在牢门外,捧着钱袋,等他处置:公子?狱卒是皇帝的人。

王景明的目光在钱袋上停留了片刻,道:拿去给陛下吧。

谢遗刚出了昭狱,就有守在昭狱门口的人迎上来,那人白面无须,声音尖尖细细的:谢七公子,我家主子请谢七公子过去坐坐。

谢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口那儿。

一般人是用不起马拉车的,多是牛车驴车,但是这是金陵城。金陵城里藏龙卧虎,走两步遇见的不是世家勋贵便是皇亲国戚,坐得起马车的人比比皆是。

只是眼下这位,却叫谢遗不敢大意。

他微笑着对那面白无须的人道:好。也没有问他的主子是谁。

谢遗被人引着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看着朴素,进去了才知道别有乾坤。车厢里六面都垫着纯色的松软皮毛,一张软榻横在一侧,被轻薄的纱笼着,正中间是张矮几。而要见谢遗的人就坐在矮几之后。

无失公子。那人看见谢遗,唇角微弯,纡尊降贵般开口,坐。

谢遗道了声谢,在他对面坐下。

那人眉眼生的坚毅,却天生带着几分阴鸷。谢遗一贯不喜欢这样极端强势且富有侵略气息的人,微微错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茶盏上。

那人也在打量谢遗。

谢遗容色之美,在整个金陵城都是颇负盛名的,时人甚至言他朗朗如日月入怀,飘飘乎流风回雪。

眼下,他跪坐在他面前,垂下的睫羽是冬日寒鸦的颜色,叫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睫羽遮掩之下的眼眸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黑,或是更深的颜色。然而身姿过于的单薄了,也不知是不是畏寒,刚初入秋的天气,便披了件轻薄的暖裘,簇新的兔毛领儿本是雪一样的白,教他如冰的眉眼一衬,也显得黯淡失色。

日月入怀虽然不怎么见得,但是流风回雪却是当之无愧了。

许久,谢遗听他淡淡呵出一句:无失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谢遗知道这人身份,可是他不说,谢遗便也不道破。

您过誉了。谢遗维持着浅淡的笑意,道。他并不知道这人说的名不虚传是指他的容貌。

昭狱这样的地方,多是有进无出。秦执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却没有喝,而是觑着谢遗神色,哪怕是景明公子,也难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