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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1 / 2)

他走过去,伸手将之摘下,却是一方手帕,是他熟悉的,曾经有一只手拿着它为自己拭汗的手帕。但那帕上,有一团发黑的痕迹,他皱皱眉头,拿着那方手帕走到池子边,想将黑渍洗去。手帕入水,搓揉几下后,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靳以手一顿,人似乎清醒过来。他怔怔地看着手中还未洗净犹带血痕的手帕,想起曾经那个荒唐的梦。想起,那日黄昏入夜时,有个人就站在那边的树下等他。

难道他真的来过?梦并非是梦?既已诀别,他为何还要来?那夜发生的种种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这手帕也许是他遗失的?可为何带着血痕?

靳以在池边站了许久,想了许久,脑袋越来越疼,想到后来,他嗤然一笑,似乎在嘲弄自己的死性不改。怀抱希望又被剥夺而彻底失望的感受,他尝过一次再次,已痛极倦极,不愿也不能再将真心送人践踏了。

这夜过后,靳以仍一如往常。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便会想起那方被他遗弃在池边的手帕,那本已发黑的血痕再次变得鲜红,血色刺痛他的双眼。

他不断地劝诫自己,又不断说服自己,不同的心绪拉扯着他,让他难以入眠,即使入眠,也是梦境连连,纠缠不休。

再醒来时,他想,罢了,便去看看吧。他们之间,其实并无深仇大恨,相反,其实是情义多过怨怼的。只是如今情义已成空,那么,怨怼也该放下了。即使做不成眷侣或朋友,至少也该好好地道个别,送他一声祝福。如此,才算真正地放过彼此了吧。愿往后,好梦也罢,噩梦也好,都不再因他而生。

他此去不是呈出真心,而是收回真心的,如此,必不会再度被伤。

靳以如此劝服了自己,便在下一个休沐日,打马向京郊。

当靳以抵达时,却发现院门上落了锁,明显是院中无人,唯有院角一丛蔷薇开得天真绚烂。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等到日影偏西,耕作的人一一驱牛归家了,也没有等到主人归来。难道是搬家了?他打算找人问问。

拦住一个横吹短笛的牧童,靳以问道:小孩,请问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是搬走了吗?

那牧童在牛背上将他瞧了瞧,摇摇头,又点点头,回道:您问的是一个男子带着两个姑娘吗?

正是他们。你可知他们搬去哪里了?或者,你家大人知道吗?

牧童再回:搬走的我不知道搬去哪里了。不过,有一个我知道他在哪里。

靳以诧异,有人搬走了,有人没有搬走?

牧童眼中露出些许狡黠之色,对呀,那两个大姑娘搬走了。那个大哥哥没有走,他就在那边,你从这条路上过去,到那山口就能看见他啦!

靳以心中疑惑,但他决定暂且相信这个牧童,便道了谢,掏了一小锭银子给那牧童。

待靳以往山口而去,牧童拿着那锭银子出了会儿神,随即又喊叫道:公子,这位公子!

靳以闻言回头,牧童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便只是挥了挥手,又吹着短笛走入晕染了半边天的霞光之中。

尽管来时已想好自己此行的目的,但离那人越近,靳以还是难以遏制胸腔中更快的跳跃与微微的窒息感,他开始打腹稿,将等会儿要说的话,对方可能的回应,他再如何回应等边走边想。渐渐地,穿过芳草萋萋的小道,来到山口,循路转过几片碧滋岩石,靳以便见到了,一座新砌的坟冢,在霞光的浸染下,那坟前碑石上的文字清晰可见傅明之墓。

简简单单,再无其他。

第38章 章三八

靳以在原地站了很久,霞光太耀目,刺痛他的双眼,教他看错了碑上文字。等霞光散了就好,等霞光散了,再上前去,好好瞧清那几个字,一定是他最初看差。

霞光消散得太快,又收敛得太慢,他终于得以在越来越深重的暮色里移步上前,在那方坟前跪下,一笔一画地将那四字从头看到尾,一遍又一遍,又以手抚摸,一遍又一遍。

再不能自欺欺人,字边石沿割破他的手指,热血流出,代替了心中已涨满却始终溢不出的泪。

入夜了,月未出,风已起,满山树木婆娑招摇,发出呼啸之声,似千人万人同泣。

靳以在天之冷眼、山之哭诉中猛然仰天长啸,凄厉之声惊动满林栖鸟。倦鸟有归,他倚靠着一方冷坟,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归去的方向。

为何不再等一等我,再等一等不是故意来迟的我?

那夜你来了,为何不说?为何不告诉我,让我将你留住?

从人世到黄泉,这条路你走了多久?遭受了多少疼痛?你为何不让我知道?

为何要离开?既然离开了为何不让自己过得更好?为何要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

你还能看到吗?还能听到吗?我来了呀,你知道吗?我来了呀!

为何?为何?为何?问尽心中惑,心中哀,心中怨,心中悔恨,心中至痛,心中碧血,也再问不回已溘然长逝之人,问不到一个能够让他哪怕饮鸩止渴的回答。

造化弄人,犯了大错再不可被宽宥之人只能眼睁睁束手就擒。

在这永不会再向人世开启的囚牢之前,靳以痛悟,逝去的是傅明,而万劫不复的却是自己。

靳以在傅明坟前跪了整夜。清晨,当朝阳再染黄垄青松时,他踏着将欲化尽的薤上白露,满身落魄而去。

几日后,他终于找到了绿菲与芄兰。

绿菲见他这般模样,问道:爷,您去见过公子了?

靳以却道:我想知道所有事,所有。

芄兰冷笑:如今我们已不是靳府的下人,您的命令对我们无用。我们不愿说的,您便是连半个字也听不着!

绿菲拉了拉芄兰,对靳以道:爷稍等。

绿菲取出傅明交给他的书信,递与靳以,这是公子,公子生前留给您的,他说如果您还去找他的话,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靳以抓过书信,却又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生怕撕毁了任何一字。

信笺展开:

长藉,如晤。

才看过四字,靳以双眼便模糊了,他伸手胡乱擦过,继续往下看去:

不告而别,请君莫怪。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当有远甚百年之恩。我愿看在此恩情之份,君能原谅前尘种种,但记取我之一点好,莫以怨恨相念。如此,则我可去之安然,瞑目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