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妃给我的。段艾如实道,你离府后她甚为不安,托我寻你。她说这是太原王的遗物,让我劝你看在你父王的面子和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不要任性妄为,且好好权衡利弊。
王妃?
慕容琇脸色沉下,心中闪过千万个念头:王妃又知道些什么?是阴谋还是单纯搬出父王给我施压?根据之前小洛儿所言,那惠仁先生同泗水楼中楼和八风令皆有关系,往来信件又出自于阿娘,那阿娘必然也牵涉其中。
那日王府夺簪道破阿娘生死,不愿我往下查探,又想隐瞒什么?会不会山崖绝壁前,小洛儿只道出其中一种推测洛河飞针即是阿娘但兴许亦有另一种可能,阿娘根本不是洛河飞针,她原先住在塞外,而如今性命正被她们拿捏掌中?
如果是后一种答案,那么洛河飞针极有可能还在邺城,那八风令亦有可能随在身边。除此之外,父王又在扮演何种角色呢?
慕容琇攥紧玉佩将其贴在心口,望着这古来雄关,终于陷入僵局
前路迷雾重重,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赌,赌姬洛还是赌自己?赢则如意,若是输了,很多事都将付诸东流但若随段艾回去,倒是能顺藤摸瓜,帮大和尚查出八风令的下落,可附加条件就是必须得奉旨成婚。
脑中片段当下如走马变换,搅得人脑中没一刻宁静。慕容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攥拳,半晌后下定决心。
段艾哥哥,我有一问,你为什么要请旨呢?慕容琇忽地睁眼,逼视那马上年轻的将军,口中冷冷有痛苦色而无情意。
段艾本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和心上人四目相接,一时语塞。
想他一沙场硬汉,如何也说不出柔情话,只能苦心劝慰:阿琇,你知道的,如今上庸王势大,两家岌岌可危。我们自幼有婚约,即便我不想请旨,王妃亦会请旨,就算都没有,圣上为了平权制衡,也会择机下旨。
我明白了。慕容琇低声一叹,纵身越上函谷关九丈高墙,于城垛上旋足一转,飞身立于旗枪顶上,城关内外无人不为这突来一手不大惊失色,便是连段艾这样见惯杀伐大场面的人,也弄不明白所以然,只能深吸了一口冷气。
慕容琇将手中长鞭一挽,眸光掠向后方那如一点佛莲的白衣人,眼中慢慢沉淀出痛色。但她知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调头正对关内时,人已一展笑颜,朗声道:段艾哥哥,我可以嫁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北方儿女本不拘于小节,眼下见她松口,且似是心甘情愿,段艾心中欢喜难耐。不过他素来沉静而非喜形于色,因此只是颔首道:郡主请说!
段艾哥哥,我的母亲是晋女,那你愿意以晋礼娶我吗?
她在楼上振臂一呼,声音随着长风穿过城楼内外,先不说过往百姓私下议论纷纷,便是段艾带的军队也一时炸了锅。这其中不乏有思想刻板的鲜卑贵族子弟兵,心头轻视晋人,纷纷面有鄙夷。
而关外的姬洛亦双眸圆睁,难以置信。他回头瞥了一眼施佛槿,只见那位僧人双手合十,低眉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洛私心里觉得,大和尚此刻是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的。
段艾顶着压力,拍马向前,于关下将披风一扬,回首扬眉气沉丹田朗声发话:我段艾今起誓,必将以汉礼迎娶郡主,一生视若珍宝,同生同死,同寝同穴!谁若有异议,便是不把我和整个段氏放在眼里,如有私下非议者,当以军法处置!
满座哗然!
此言一出,既震慑在场诸人,堵住悠悠众口,亦向慕容琇剖心表意。
贵族间派系本就错综复杂,而今又正临晋国大将军桓温北伐,燕国中人人心有芥蒂,段艾此举不但有树敌之危,更顶着不小的阻力。
慕容琇眼波一颤,她又岂不知段艾此心拳拳,然而世间不合时宜的情义最难偿还。
慕容琇失魂落魄地从城垛上飘下,局促地搓了搓手,将姬洛招到身前:小洛儿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姬洛闻言在雪地里走了几步,至她身前委身附耳。
慕容琇低语,话说到一半,忽然拉扯袖子将姬洛拽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保重。姬洛抬头望她,一时没说话。
见他发傻,慕容琇轻笑一声,愣是完完全全把施佛槿晾在一边,连句交代也无,干干脆脆一转身径自往关内走,每一步都显得疏离而萧索。
段艾眼中有骄傲亦有得意,忍不住露出笑颜,摆手冲刚才那守关的小兵道:派两个人护送大师和这位小公子出关。另外备一匹好马,郡主要随我入京。
出了函谷关,细雪上有薄薄两行马蹄印,顺着蹄印往前,两位披甲兵丁牵着马,跟着施佛槿和姬洛。
姬洛莫名朝后头回望一眼,只见冷风卷过处,行来的脚印霎时便不复存在。那一刻,他心有苍凉之感,仿佛人也如这雪一般,冰到骨子里。再思及慕容琇走前同他耳语的几句,心中沉甸甸不得解脱,他眼中渐渐沉下光,脑中涌出一个法子。
两位兵大哥,且等一等。
姬洛说完,两手落在腰带上,扭头行到僻静处。两位小兵对视一眼,明白是人有三急,当真慢下步子。
也不知段艾有意无意,这俩兵丁偏巧就是不喜晋人的顽固派,如今被派发这等任务,心中哪能不气,当下借着机会,故意一唱一和冲这少年和和尚说几句轻慢话来撒气。
但他们不晓得,姬洛长相纯良,但实际狡黠多计。此举并非真欲解手,而是趁机悄悄绕道后方,趁二人唾沫横飞,言谈正欢,出手将人点昏。
施佛槿侧目,对姬洛这一连串动作一句也没问,反而说了句不相干的:怎么不走了?
姬洛将其中一根缰绳扔给施佛槿,但大和尚却没接,无奈,他只能负手笑道:大师,你就不想知道阿琇姐姐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
施佛槿没给他个正眼,赶紧双手合十,口中诵道: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注1)
别念别念!姬洛忙打断他,走到施佛槿打坐的地方,稍稍整理衣摆,就地跪坐下来,正色道:大师,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她。
话说得这般直白,反倒令施佛槿一愕。
但姬洛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而是忙将方才慕容琇拍手道珍重时偷偷递来的玉佩扬手展示,并挑眉说道:你若真心有慈悲,怎么忍心看她深陷囹圄?她舍不得你,你可能舍得她?
若你想要把八风令,我帮你呀。
施佛槿心中一动,瞧着玉佩上的花纹,想起那晚篝火前慕容琇说的话,脑中弦崩思路开,便纵使他有泰山崩面不改色之能,如今也是眸光闪烁,阵脚大乱。
不该,慕容琇不该如此轻易被诱走!
大和尚想来想去,将沁凉的玉佩攥在手心霍然站起,促声同姬洛道: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说完,便捡起马缰牵马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