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换好守城兵的卫衣,姬洛要往城下去,燕素仪赶忙把人叫了回来:你做什么?开城门?不行,绞索你一个人拉起来费力不说,就算只开一丝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燕素仪表情古怪,心中更是犯嘀咕:这小子平时不言不语看着机灵得很,怎么今天犯这种蠢?难道他对城池城防没有丝毫概念?但是一个人要出城进城,多少能留意到一些,他这样的状况,总不会活那么大都待在什么犄角旮旯吧
忽然,想到这儿脑中灵光一闪,燕素仪不由回忆起自己初来红尘时也闹过不少笑话,一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他那张脸,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非他
燕前辈,如果城门不通,那就只能
燕素仪抬眼望着城垛上烈烈招展的旗枪,忽然心生一计,打断姬洛的话:我有办法,背我过去。
她往城东一指,两人贴着墙根径直走到两墙转角,燕素仪抽出四根玲珑针,两根递给姬洛,道:仔细拿着,我这针在红珠坊抹了点东西,可致人手脚软麻,待会你见机行事。
说完,她再取出两枚细针,凝眸弹指,分别弹上转角两侧两个守城兵丁鬓发,飞针一震,头戴的兜鍪竟然从城垛上摔了下去,发出好大声响。
怎么回事?声有异动,当值的校尉立刻出来询问。
本就有些疲乏的兵丁自然不敢声张,而是伸着脖子朝下面望了一眼,校尉看这样子懂了七八分,抬下巴示意两人去捡,交接后自己去领责罚。
稀里糊涂挨了顿骂不说,天亮后还要领军棍,两个守城兵叫苦不迭,却还是哆哆嗦嗦下了城。天气本就冷,站久了人行动有些僵硬,早就活动好手脚的姬洛正欲出手,燕素仪一个眼神压制,立刻给这两人又来了一针。
燕素仪不愧是使针的行家,她出手狠准不说,还将好只擦破人脖子后白嫩的肌肤,没留下证据。
什么东西?
是不是被虫咬了?
咬个屁,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虫子?
俩兵丁吃痛,伸手摸了一把脖颈,可血早被冻住,摊手一看,又没瞧出个所以然。
赶紧走吧!当先的高个子那个戴好兜鍪要行,回头拽了一把发神的矮个子,结果这一拉,高个子手脚无力没站稳,差点摔个脸朝地。矮个子忙伸手去扶,两人彻底堆一块儿了。
城上的校尉不耐烦喊道:你俩磨蹭什么,是还想吃军棍吗!
两个兵丁屁股一紧,使劲儿要爬起身来,可是足下实在乏力,便以为天寒冻得手脚抽筋,可这借口不妥当,说与校尉反而要招祸,由是只能装模作样哼哼唧唧两声。
校尉瞧着不对劲,也跟着下来,看两个人扶着腰,地上又有滑痕,心知是人摔了,怒其不争地浑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又让那些个氐人看笑话。可校尉毕竟也是个汉人,天寒地冻于心不忍,便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腰伤可大可小,去躺着吧,等养好了再来领责,军棍是跑不了的!
趁他们说话,姬洛背着燕素仪往城楼上去,不过没人想到,那校尉性子急骂了两声口干舌燥,人一渴就下意识找水喝,目光一瞥就瞧见背后两个影子滚过,赶紧转身呵斥住。
姬洛闻言干脆转过身,燕素仪在背后压着他的手,落到地上勉力站着。
待看清姬洛两人的穿着,正愁少了两个当值兵崽子的校尉登时松了口气,问道:你们是刚才换下来的?
姬洛正在观望,咬牙没吭声,校尉沉默一刻,以为他不开口是自知理亏怂成了个蛋,先装着骂人,再点了任务:换防为何不回营?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想干嘛,憋不住吗!军中狎妓不要命了?去去去,上城楼顶着,今夜的事我就暂不上禀。
事情峰回路转,姬洛和燕素仪对视一眼,送到眼前的机会如何不要,当即哆嗦着往城楼上去,竟也没被看出伤情。
巡逻校尉一走,人方拿着长|枪站定,旁边一老哥突然冲姬洛投来同情的目光,瘪着嘴有些幸灾乐祸:你俩可真倒霉!不过要我说,凭什么挨冻的是我们,校尉就是个软脚虾,欺负我们有什么用,怎么不见他对那些氐人又喊又骂?
宿卫军该军纪严正,可姬洛碰上的,恰恰是四军里头最为混杂的一支。苻坚当政后,力倡胡汉相融,不仅任用汉臣,也招募汉兵。而这宿卫兵不同中军外军在前线同人厮杀,安生的年份是个好差,于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塞,以至内部颇为复杂。
让姬洛扮个文士那还像模像样,但他这样子做个武兵,模样秀气实在不似个大老粗,更何况他与军队从前无半毛钱关系,怕露底,因此板着脸一言不发。
那瘦兵丁名叫朱庆,偏是个油条子,偷懒耍滑没少干,看姬洛面皮薄不说话,干脆挤到人跟前来,勾肩搭背:长夜漫漫,聊会?你怎么跟个新兵蛋子一样,甭怕,我堂姐刚被北军候丞纳了作妾,我罩着你,校尉不会为难。
这不是为难不为难的问题,姬洛揣着生死攸关的大事儿,汗水当即从兜鍪下涔出,沥在头发上结了一层薄冰,他用余光瞥了一眼燕素仪的方向,见她脸色煞白,人似已到了强弩之末。
怎么办?
姬洛小退半步,摸出那两根针,取出其一弹指而出,然而,飞针在看空却被另一枚打落在地,他回头看竟是燕素仪出手。
燕素仪不会无缘无故阻他,姬洛忙站定往前头一望,吓出了冷汗:原来这巡视的校尉不止一批,又一个从另一头晃了过来,正劈头盖脸骂一个打瞌睡的兵。
军中不乏有幸灾乐祸的人,都伸长脖子看好戏,因此,他们这方的动静暂时还无人过问。
飞针出,可手还僵在身后,姬洛屏息正要落下,结果朱庆半天没听到回音便转身来看他,手肘没留心一撞,绑着的甲片尖角兹拉一声在姬洛腰间划出一条宽细的口子。
那枚点金牌落在雪中。
娘的!这衣服这么不禁划,难怪冷死个人,肯定又是拿歪货搪塞我们这些汉兵!哎哟哟,兄弟,对不住。朱庆把棉衣口子抓成一团,笨拙得想把喷出的棉絮塞进里头去,不经意间,余光扫到脚边黑黢黢的物什,便抢着矮身拾起,待他捧在手上时,脸色却霍然大变:这牌子!你我我不是有意的,大大人,我我刚刚那番话,是是胡说八道
朱庆吓懵了,两手没捧住,点金牌又咕噜滚到地上。
这次,姬洛抢先捡起,心头也惊了:这东西不是私牌吗,什么来头,竟让他如此慌张!
想起白日灞桥那两人,还有赠牌时的动作、话语和神态,他心中更加疑惑,若这牌子只是能保自己安然通关,那为何眼前这个兵丁脸色如此可怕!
不对!
姬洛还保持着弯腰姿势,朱庆的靴底已经朝他的手指踩了过来,他下意识抽手退开,但朱庆明显不放过他,一大步向前抄住甲胄片就将人往城垛外推。
姬洛余光瞥了一眼深渊似的城墙,抬头正好撞见朱庆那双凶狠的眼睛:不可能!一个小小宿卫兵怎么会有这东西,便是我那堂姐夫也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雪这时正盛,本是掩人耳目的东西,如今反倒成了杀人避祸的利器。饶是姬洛常以聪明度人心,却不知人为求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这会子倒不是姬洛暴露了身份,而是朱庆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犯了苻坚的大忌,先下手为强想要灭口。眼看校尉骂完人要往这方来,燕素仪不知何时已挪腾到了朱庆身后,姬洛眼一睁,刚杠开他的手,背后的女子已经一掌将人劈下了城。
城下惨黑到不见光的风雪中,一声哀嚎徒生。
那个不字生生卡在姬洛喉咙里,他闭上眼睛,扶着飘摇要倒的燕素仪折回原位,又被燕素仪搭着的手掐了一把,好在稳住了神智当机立断喝道:有人犯瞌睡坠城了!有人犯瞌睡坠城了!
惨叫惊人,一时间周围的兵丁都围拢了过来往城下看,有惊恐的,有不屑的,有呼喊救人的,但多的是三言两语唧唧歪歪看热闹的。那校尉也快步走来查勘情况,此时,有人说了一句:是五营的朱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