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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1 / 2)

逢老太公轻咳一声,坐回团垫,点了点桌案:你随意说,看能说中几分。

姬洛颔首,道:上火下泽,泽中生水,按理说水火本不相容。他蹙着眉,用指腹反复摩挲按压算筹表面的细缝,直到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方才续道:但遵循五行生克,水亦可得火,水生木,木生火,只需有木即可。这里头装的,是一件木头雕刻的东西。

逢老太公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苻坚拿扇子在两人中间点了点,问道:这便是你说的不难,可难,又难在哪里?

我暂时还没推算出,是木头刻的什么。姬洛如是说,说完,他又陷入沉思。

这思忖可不是坐地空想发呆,实际上,姬洛正努力挖掘脑中的记忆,将曾观之阅之还能记得的典籍走马过了一遍,可世上事物繁多,总有自己常识之外的东西,先前越怕什么,好像如今就越来什么。

姬洛反复呢喃:铁盒为金,金克木金克木

逢老太公眼角的皱纹一挤,拉出细长沟壑,脸部肌肉顺势上抬,嘴角要翘不翘,尽管很努力藏掖,但憋不住得意的劲头太猛,只能匆匆将唇瓣抿起来,心中早定了四个字胜券在握。

既然得了便宜心情大好,便不能再卖乖,于是,等眼前的小子念叨三十三声后,他终于忍不住面子,故作大方地笑道:我看你小子确实比外头那些不上道的要厉害上许多,当然,比上老夫还要差点功夫,这样吧,你既然已经猜出它是木刻,也别说老人家苛待,今日就作平局,前两样物件你依旧可以带走。

闻言,姬洛没动,倒是苻坚从扇子那头抬眼看去,心肠都快绞在了一起,偏偏无从下口这逢老太公可一点儿不老糊涂,一句话中既保了自己的地位,又大赞了姬洛的水平,平局之下,甚至还全了带人来踢馆的他的脸面,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苻坚只能顺手把龟甲和日晷推到了姬洛身前,冲着他干笑:今儿若实在想不出便罢了,这老家伙也出了血,你俩是互没讨着好。

姬洛充耳不闻,甚至目不斜视,自始至终仍旧盯着那只积灰脱屑的铁盒。换作平时,他不会死脑筋地在一点小事儿上硬磕,就算是为了拿下钱府的注意,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今日卜筮之中隐隐有些觉悟,心里头似乎有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鼓噪他

这里头的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如果非要给这种玄妙的感觉一个名字,或许叫做天意。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姬洛发话了,苻坚也不是强势到非作何不可的人,他巴不得眼前的人能猜出来。至于逢老太公,这老头子非但没起身穿鞋去院儿里继续编簸箕,反而坐直了身子,举手示意苻坚让他想。

若说姬洛就此放弃,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也就只算得略有惊艳,逃不过俗人二字,过后不打交道多半便忘了,可姬洛如今一冥思苦想,大有忘我之态,反倒令他侧目。

水火本为反相,可因木共生,亦可相煎不容,无形之中有生克,如今已有生,自然也有克姬洛双手扶额,两眼要眯不眯,口中断断续续念叨,木为金克,有金无木有金石而不生草木,不生草木乾山!对,乾山!《山海经》中有过记载,乾山有金铁而寸草不生,山中有兽,兽名为獂。

獂!姬洛霍然抬头,两小臂滑下,不自觉地重重捶在桌案上。

逢老太公和他四目相对,在听得他念出那个字时,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两息之后,才如同闷声龟裂的土地一样,从里头炸出各式各样的色彩。

姬洛继续道:古时有国名獂,有县名獂道,依古籍所载,起于大周,故址应在今陇西天水,殷商之后,虽祭祀卜筮、灵兽崇拜大减,但保留下一部分风俗与术数也未有不可。所以,这盒子里装着的,是木刻灵兽獂。

说白了,就是部族图腾。

逢老太公扶着桌子跌跌撞撞站起来,右手食指冲姬洛点了点,最后愤然一甩袖,叹息着跌坐在团垫上,这一坐,他忽地喜笑颜开,捋着拧成麻花的胡须,连连道:服!老夫心服口服!

说完,他打开铁盒,里头果然放着一只精美的木雕,远古图腾多绘于旗帜或者陶、铜器上,如这般木刻,实在少见。

苻坚好奇地探头看去,看过后脸色一黑,心想:这种东西一般人多半没见过,更别说猜,就算有线索,也很难说中,这小老头忒多心眼儿,难怪刚才想激一激他套点好宝贝的时候,他完全不吃这一套,原来是早就安排妥当,就是要人猜不出最后一问!

逢老太公瞧见苻坚的表情,哼了一声不大乐意给他看,转头将盒子往姬洛身前又推了两寸,笑道: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送给你了。往后你若在陇西行走,但凡有为难,就将这东西给他,必会卖你个面子,就算我给小辈儿的见面礼!

你可给我长了大大的面子!苻坚可知道那东西的含义,于是拿扇骨在姬洛的肩上轻轻点了点。

姬洛的身形明显一颤,眼下,既没有猜中后的如释重负,也没有侥幸胜过一筹的得意兴奋,反而看着那青木木刻惴惴不安,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年多以前,他和楼西嘉、白少缺在蜀中碰上楼括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问了楼括一个问题,关于出资截杀燕素仪的买凶之人。

楼括当时说的话,姬洛还记得很清楚:千秋殿干得都是沾血的买卖,所以运作十分特殊,杀手只杀人,不打听,不多问,都是死规矩。金主从不露面不说,几乎也不留下任何身份信息,饶是我,也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

但是这个人很奇特,奇特在于,别的人只管发布悬赏任务,杀手接手后便如钱货两讫,勿论生死,都不会再出面,但对方却亲自派人给我送来了资料,生怕我找不到目标似的,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战绩显赫,因而大为不服,于是那堆资料,我只随手翻了翻,便扔在了一边。

那个使针的女人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功夫我在中原从来没见过,硬拼的话是个硬点子,也亏得当初那对书函还翻了翻。后来隐隐听过一些江湖的密谈,前些年洛阳生出的事儿略有耳闻,算是大概知道了她的身份。我是个杀手,没什么正邪立场,能帮你的不多,只记得那堆案卷上绘有一个鸾鸟图案,起初只以为是有钱人爱给自己东西打标记的癖好,后来接了个刺杀一宗族耆老的任务,在祠堂里见过类似,才知道约莫是一种供奉。

苻坚在大赞了姬洛一番后,这会子正扭头去挤兑老头:喂!果然是你这个吝啬鬼的风格!别小气啊,你自己都说了,木刻才值几个钱?

你别搁这儿和我装糊涂,你这个人算得精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坏水!那木刻是不值钱,可我的承诺值钱!逢老头也是有脾气的,哼了一声,颇为不满,若非氐羌先民四散,供奉传承不剩多少,我就算不管事儿,这一诺少说也能震动半个长安!

姬洛回过神,听见他二人的口舌,忙插话问道:老太公,刚才听你说莫非还有其他的图灵供奉?

逢老太公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是氐人,但耐不住印象好,于是沉吟片刻后,也没端着架子藏藏掖掖,就随口说了:是盍稚,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氐羌,实际上为连称,其下支系繁多,光是一个氐,便有略阳、白马、阴平等等区分,传承至今,我这一族勉强算陇西关中目前最老的一支。呵,只是目前,实际上,听我父辈说,过去应该还有一脉比我们更经久远,只是如今不知在何处。

姬洛绷直身子,听他继续说道:我瞧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你们汉人文典里有一篇《逸周书》,里头应该写过这样一句话氐羌以鸾鸟(注),周成王时,这一脉的人曾向其亲好,进献过族中供奉,以示最大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