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冉蹭蹭爬上床,瞪着双无辜的眼睛:“那…我今天要在爸爸这里玩!”
梅婶一时没吭声,低头思忖片刻,扬声大喊:“芳芳!”
端着簸箕的芳姐挪进房门,因为大早起来干活,她的脸颊又潮又红,大小不等的汗珠被一袖子抹去:“啥子咧?”
梅婶压低声音:“等会儿我同阿亮去镇上,没人看东娃仔,你就让她把房门锁上,钥匙从门窟窿塞给你。”
钟冉耳朵微动,再次瞥向门锁确认。
农村的门是老式挂锁,阿亮的房间和她的不同,不需要从外锁看管人,而是从里锁图安全。锁扣大部分嵌在内侧,比较容易撬开。
可惜要不是窗上装了铁栏杆,从窗户应该更好逃出去。
芳姐烦躁地瞟向满脸无辜的钟冉:“她忒的怕我,你带她去镇上算咧。”
梅婶不置可否瞪向她,芳姐顿时熄了火:“行行行,算我背时。”
梅婶牵住阿亮的手:“那我们走了。东娃仔,你就呆这儿玩,中饭姑姑给你送屋里。”
她边说边打量钟冉,钟冉小幅度点头,显得勉为其难。
待两人走后,芳姐端着簸箕抖了抖,掉落一地碎屑:“没事别叫我,尿壶在床底,吃饭我给你送。”
说完,她脚步重重地踱到门口,指了指小桌台:“锁在这儿,等会儿你把门锁上。”
她哐当关上门,钟冉赶紧上前将锁圈入锁扣,咔哒落锁后,一只手从锁边窟窿伸出,用力拉了拉挂锁。
钟冉吓了一跳,愣愣站在边上。芳姐一只眼睛对准窟窿,眼珠子直往上暼:“好好呆里头,别给我瞎搞。”
钟冉用力点头,直到脚步声走远,她才瘫靠墙角喘了口气。
距离中饭还有一段时间,她小心翼翼地翻桌面杂物,收纳篮筐发出细小的撞击声。
忽然她收手,眼睛向下盯了半秒漏光的门缝,迅速躺回床铺,轻轻以被子盖头。
她的眼睛从被子露出,门缝漏入的光裂出黑色影子,逐渐盖过光亮。
钟冉眼见那影子停了几秒,直到黑暗慢慢褪去,她才掀开被子重新下床,蹑手蹑脚地凑上窟窿。
芳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钟冉彻底松了口气,继续翻起杂物。
剪纸、固体胶、彩笔……剪刀。
她拿起剪纸的大剪刀,光是握持处就比李广生的手还大。
她再次从窟窿望去,确认无人后,将尖端对准绿色锁扣。
锋利的尖刃死死卡住锁扣的螺丝,钟冉加大手中力气,漆绿的螺丝被蹭掉屑。
碎屑紧紧贴在尖刃处,就如钟冉紧张冒汗的额头。
周围空气闷热,她的手心变得粘哒哒,螺丝在持续的手劲下终于松动。
钟冉看到希望,手腕再加力道,螺丝随着旋转的剪刀逐渐被撬动。
咔哒…
螺丝掉了下来。
钟冉抹掉汗珠,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扭动锁扣。锁扣被迫翘起,留下一条宽宽的划痕。
她赶紧将锁扣连锁一同取下,一点点拉开房门,然后轻轻关上。
走廊暂时无人。
钟冉贴着墙壁往外挪去…
忽然,拐角处晃入人影!
心跳骤然加快,她喘着粗气环视四周,在来人拐弯前,迅速躲进了杂物间!
钟冉缩在墙角,默默闭眼数起数字。
十、九、八……二、一!
她匍匐卧倒,尽量贴紧地面,屏息探出头,芳姐已经拐过走廊往卧房走去。
不能再犹豫了!
钟冉轻轻起身,踮脚迅速跑离。
穿过困了她十多日的屋子,钟冉头也不回地迈大步急速奔跑,沿村里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往小卖部离去。
低矮房屋长脚般飞快倒退,漠然注视着烈日下奔跑的身影。
钟冉丝毫不敢耽搁,偶尔几声摩托轰响,惊得她肩膀高耸边跑边回头,以确认不是朝她而来。
这些日子的力气全蓄积在腿上,不过几分钟,她便扎入了道旁树林。
茂密的林子遮蔽视线,钟冉放缓脚步环视四周,胸口大片起伏着,连呼吸都在颤抖。
没人跟来。
她开始寻找头顶电线。只要沿着电线和线柱延伸的方向,就能找到另一处公路。
李广生的视力很好,钟冉很快就从缝隙瞅见远处田原高耸的电线杆。
她尽量在林间穿梭,脚步一直紧跟电线。
爬过小土丘,涉过浅水滩,她一路快步下行,终于在汗流浃背之际望见了灰白色路面。
钟冉所处的树林微微高于行车路面,她蹲在树后审视路况,终于等来一辆村镇大巴。
大巴三分之二的高度被灰土爬满,轮胎只需轻刨,许久无雨的路面便扬起尘雾,给车身再添一身风尘。
钟冉摸出兜里仅有的几元硬币,刚要跳下土坡,蓦然瞥见窗边倚靠的半张脸。
是…芳姐的丈夫?!
钟冉赶紧收回脚步,压着怦怦胸口躲于树后。
待马达声重新加大,她才伸脖子望去——
窗边探头张望的大胡,堪堪与她擦过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夹带私货时间:
有首Hans zimmer 的《The Mole》,是《敦刻尔克》的bgm,比较适合这章。
鄙人码字时爱制造氛围,你们阔以试试~【电影就不说了,诺兰我男神!】
第48章 048 故人旧案
钟冉呼吸一滞, 匆匆掉头拔腿奔跑。
她顺车道继续下行, 低矮茂密的树林只偶尔穿来阳光, 明明暗暗的视野让心越发忐忑。
钟冉顾不上脚底盘错的树根,连着踉跄好几步,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跑了多久,她才敢扶着树干歇气。
单薄的T恤已经被汗濡湿, 偶尔吹来的风让她鸡皮疙瘩直立。
她自觉眼前发黑, 忍不住坐到地上歇息, 懵懵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串数字。
一六三…二四九九…零六二…
她的手无意识在地上划出那串号码。
卫舜的手机号码。
钟冉盯着那几道划痕,忽然起身朝蜿蜒的山路看去, 手指抟成拳状,渐渐攥紧。
村子就那么点大,车上难免会碰到见过自己的人,上车太过危险。哪怕不坐车,走也要走但镇上, 一定要找到有电话地方。
钟冉扶着树干继续行走,慢慢直起了腰杆, 努力加快速度。
从阳光炽热走到暮色渐沉, 钟冉的脚步越来越疲惫,几乎是拖着自己艰难前行。
她咬牙支起上身, 终于撑不住坐回地面。
就在她眯眼休整时, 突然听见车道一阵碾压地面的响动。本来车道有车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除了行车声,她还听见一声声突兀的叫声。
狗叫?
钟冉脑子空了空, 蓦然想起门前那只黑色大狗,心神为之震动——
糟了!要是派狗去闻,找人只是时间问题!
满身的疲惫被逐渐接近的狗叫声驱逐,钟冉慌忙往树林深处蹿去,她甚至听见了轮胎刹车的刺耳噪音。
有手电的光柱探来,钟冉脚下和背后难以同时兼顾,一时不慎摔了个跟头。
没了脚步声,周围瞬间安静,隐约能听到有人交谈:
“就这附近!找!赶紧找!”
“我就说那瓜皮货,哄人!就他们信!蠢到死!”
芳姐的声音!
钟冉顿时汗毛倒立,指尖止不住颤抖。
就在心跳越来越下沉之际,她的鼻尖蹭到了泥土……湿的?
钟冉凝神细听,从杂乱的脚步中分辨出隐隐的水声。
或许…池水能盖住人的气味?
她撑直胳膊爬起,循着水声跑去,眼前呈现的池塘让视野豁然开朗。
光柱越来越亮,顾不上其他的了,钟冉屏息跳进池塘!
哗然水响随着下沉被吞没,钟冉耳边只剩咕咕闷水音。
她试图睁眼,却实在睁不开,手指在四周乱舞,终于触摸到池塘壁,粗糙盘错的树根被她紧紧抓住。
钟冉借力接近水面,仰头换气后,再次没入水中。
眼睛渐渐适应了流水,她微眯视线打量四周:池塘被惊起一群鱼苗,绕着她腰间打转儿;有枝叶伸入,破开水镜直探面门,上头还发了翠色新芽。
钟冉静静等了许久,直到鱼苗都归于沉寂,她才重新冒出水面。
灯光消失了,只有升起的月光。
月光零碎地铺在身侧,随她的动作起起伏伏。钟冉脱离水面张力,身子突然一松,整个人被弹上水岸。
她瘫坐地上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发黄的月亮。
如果能像自己不怕死的身体那样,躺水里睡一觉就好了。
归巢的飞鸟惊动了静谧的环境,钟冉摇头甩开不切实际的幻想,脱下衣服用力拧干。
穿戴完毕后,她拍拍屁股泥渍,再次朝车道靠近。
***
卫舜被突兀的电话声惊醒。
他条件反射性弹起,一把从床头捞来手机。屏幕的图标跳得欢快,下面的号码却是自己不想看到的麻烦礼包。
卫舜不耐烦地接通电话:“大清早的又有何贵干?”
那端的陶勇轻笑一声:“我劝你赶紧清醒点儿,等会儿用这语气和蒋爷说话,我保你竖着来横着走。”
卫舜浑身一激灵:“蒋爷回了?”
“废话,当我没事想联络你?上次不给你提过醒了吗,蒋爷这段时间就回,他说了有事找你,很重要的事。”
卫舜边放外音边穿衣服,听陶勇语气深沉,“蒋爷看起来心情不好,你说话悠着点,可别触了霉头。”
卫舜随意洗漱一番后匆匆下楼,正碰见叼着面包的何天:“你昨天不是说不送我们的吗?怎么突然起这么早?”
卫舜敷衍到:“有急事要去一趟…”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红包,“怕日后也有事赶不上我干儿子的满月宴,红包提前预支一下。”
何天晃晃脑袋,歪嘴笑道:“嘿,这么客气,那我代我儿子收了这彩头…不对,万一是女儿你可得付双倍,所谓穷养儿富养女…诶?人呢?!”
大门咣当一声重新闭紧。
***
车行至大铁门前,这次明显比以前多了人手,卫舜下车跟着个陌生男人进门。
书房里,陶勇正杵在一边,抬眼见卫舜出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卫舜深深吸气,大步迈至沙发前:“蒋爷。”
柔软深陷的真皮沙发上,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默不作声地看向卫舜。他保养得很好,面部皱纹还不及眼皮褶子厚重。
那双深凹的眼睛黑洞洞,配上稀疏的眉毛,凝视时如吞没荒草的深渊,直看到人心底。
卫舜平静地与之对视,似乎已习惯了他探究的目光。
蒋爷冲陶勇摆手,陶勇顺从地离开书房。
两人静默许久,蒋爷开口了:“坐。”
卫舜坐到他对面。
他一言不发地态度让卫舜坐立不安,蒋爷则动作迟缓地点烟,顺道递给卫舜一根。
卫舜拒绝到:“我已经戒了。”
蒋爷收回烟盒:“怎么,担心我在里头动手脚?”
卫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蒋爷深吸一口,慢慢吐纳出烟雾。透过袅袅白烟,他的头发似又白了几分。
一支烟抽完,蒋爷将烟头摁进盛水的烟缸,余雾顿时被水淹没。
他淡淡开口:“还记得超超吗?他以前最喜欢和你玩。”
卫舜扯了扯嘴角:“记得。”
蒋爷指尖摁得发白:“我老来得子,对他向来爱护有加,谁知超超在这儿出了事,这你也是知道的。”
卫舜当然记得。
九年前他高一,在还没什么名头的蒋封手下混。当时蒋从超才四岁,蒋封跟着老大来拉则沟开发项目,超超正好放寒假,便缠着要来玩。
蒋封带超超玩时忽然接到老大电话,让他去办些杂事。本想同老大商量着送孩子回宾馆再说,老大丝毫不管,不由分说地将话说定。
蒋封只好通知卫舜开车去接超超,而超超暂时跟在同行的张舟身边。
卫舜赶到后去找超超,张舟在声色犬马处玩得正爽,对超超的行踪一无所知。
从此,超超便再没了消息。
蒋封本想给张舟吃苦头,老大却因张舟做事爽利转而斥责他自己看管不严。蒋封愤恨不已,筹谋一年多差点豁出性命,终于将老大拉下了位。
卫舜不知道蒋爷为何旧话重提,用眼神询问他。蒋爷弯腰,手依旧摁着烟头,似在酝酿什么。
末了,他缓缓说:“超超找到了。”
卫舜颇为惊讶:“真的?他…在哪儿?”
蒋爷两腮绷紧:“在地里埋着。”
卫舜瞬间懵神。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却像拼不出意思。
蒋爷抬眼望着他:“是你报的案,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卫舜的声音越说越小,突然回神睁大双眼,“他,他是前些天被挖出的…?”
蒋爷松手,任由烟头落入水中:“前几天,我收到了警察的消息,他告诉我,有具尸体DNA检测结果,和我当年报案留下的DNA证明一样,衣着特征也一样。”
他靠回沙发,“这几天我总是梦见超超,他还是那么点大,拉着我的衣服和我说他一个人很冷,很害怕…我以为…”
他似在笑,却红了眼圈,“我以为,如果一直找一直找,哪怕找到我躺进棺材,只要有一口气,总能找到他的…可我没想到…”
声音被呜咽吞入喉中,一字一句都变得模糊,“不是我先找不动,而是他已经死了…他死了!”
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人,此时不过是个痛失爱子的垂暮老人,放弃了一切颜面和自尊,在卫舜眼前,剖开自己心底最痛苦最脆弱的一面。
卫舜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手指纠结地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