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交手,怨灵比方才还要无所顾忌,一分为三,直奔陈匡而去。
顾之洲打的毫不尽兴,甚至有点憋屈,既要防着怨灵,又要去护陈匡和他那个妃子,好生心累。
只见那怨灵的两个分|身猛地扑上来截住他的剑锋,飞蛾扑火似的搞自杀式袭击,余下的那个从他剑下溜过,黑影中现出尖利的五爪,猛地抓向陈匡。
仓促间,顾之洲一脚踢起落在地上的烛台,直接把陈匡砸的一偏。
陈匡无意识往床内一翻,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他的妃子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陈匡这一动,直接把她暴露出来,怨灵五指登时自女子喉间穿过,飞溅一床鲜血。
“啊——!”
似是被血烫到一般,昏睡中的陈匡惊叫而起,一睁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怨灵见血现行。
顾之洲暗骂一声,提剑挡住怨灵的爪子。那爪子落在剑上,响声刺耳听的顾之洲头皮发麻。
陈匡疯狂的大叫起来,见喊破喉咙也没人进来护驾,于是不管不顾的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怨灵身上砸。
但很可惜,他看得见怨灵,却看不见挡在他前面的顾之洲。他那些枕头、衣服、一股脑全丢在顾之洲头上。
顾之洲额角一突突,想来也是始料未及。
他飞起一个剑花将头上的衣物绞的粉碎,那个拖后腿的更卖力的扔他。
纯金的腰带狠狠砸中顾之洲的后脑勺,他吃痛,忍无可忍的现了原形,怒吼一声:“想死你就接着扔!”
变故一个接一个,老皇帝彻底懵了。
怨灵却在此时抓住机会,一爪挥向顾之洲的脖子。
顾之洲侧身躲避,却将后背献了出去。
“唰”的一声,利甲划破他的衣衫,在他后肩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大爷!”顾之洲反手就是一剑,直接斩断怨灵一只手。
潇河是三界数一数二的神兵,仙气立刻顺着怨灵的断手席卷它全身。黑雾一点点散去,露出里面一双血红的眼睛。
“轰——”窗户再一次弹开,一道黑影蹿进屋内。
傅子邱一掌拍向怨灵,极具压迫感的魔气直接将怨灵身上的黑雾驱散干净。
怨灵没了遮掩,彻底暴露在人前。
第3章
3.
只见满地杂乱中站着个身着白色囚服的男子,五十岁上下,面色惨白透着死气,脖颈一圈断裂伤口缝着粗糙的线,唯有一双眼睛一片血红,闪着阴鹜的光。
陈匡看清怨灵的面容,胳膊一松瘫在床上:“秦……秦太傅……”
怨灵狠狠剜了陈匡一眼,杀机毕现。
它再次一分为三,两个冲去拦住顾之洲和傅子邱,另一个扑向陈匡。
傅子邱凭空画了一个符咒,指间的戒环倏然射出几枚长钉,直接把怨灵的一个分|身钉在柱上。
那边顾之洲斜剑刺入,银蓝色剑光一闪,登时将拦在面前的分|身捅了个对穿。
怨灵扑到床上,枯瘦发白的手臂一只已经断了,断口黑气弥漫,里面没有血肉,只有空空的皮囊和一根骨架。
它抬起另一只手,黑气幻化成一条黑色丝带,极速的绕上陈匡的脖颈,而后紧紧握拳,只消多一分的力道,就能将陈匡的头扯下来。
顾之洲一剑劈过来,剑气如罡风般斩断连绵的邪气,黑丝带立刻分崩离析。
怨灵不甘就此罢手,一身怨气升至顶峰,喷薄着自掌下泻出。
顾之洲立刻执剑挡住,肩上的伤口瞬间崩裂开,血洇开一片,怨气顺着伤口钻进血肉,登时一阵蚀骨的疼痛。
傅子邱手中幻化出一柄团扇,扇柄很长,扇面是黑纱,纱上镶嵌金色合欢,扇骨缀着几串流苏,随他动作伶伶作响。传言魔尊有一鬼扇名作“阑听”,一下就能让厉鬼魂飞魄散。
执扇挥舞,森寒魔气如钢针利箭穿透皮肤,怨灵被掀翻一道皮,很快只剩一副空荡骨架。
说来好笑,这两人一百年没见,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心中沟壑比海深。只想过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料到今时不同往日,竟还能再次并肩作战。
黑红色的魔气纠缠着攀上湛蓝的灵气,好似难舍难分。细细密密的逐寸渗透,自皮肉融入骨血,缱绻又缠绵。
局势逆转。
怨灵渐渐招架不住。
傅子邱率先收手,黑色戒指脱指而出,在半空中旋转变大,移到怨灵头顶,眼看就要将它套牢。
一颗细小的石子从身侧打来,“噔”的一下,硬生生将戒指砸偏。
傅子邱伸手接住,戒指迅速缩小套回指间。
另一道黑气裹挟的影子从窗缝里钻出,一掌截断顾之洲的攻击,飞快的揪住怨灵的衣领,带着它后退两步。然后抬手朝脚下一挥,零星火光自平地燃起,直接挡住傅子邱冲上来的脚步。
顾之洲想都没想就要踩过去,却被傅子邱一把拉住。
“别过去,”傅子邱扣住顾之洲的小臂:“这火能灼灵魄。”
顾之洲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黑影带着怨灵趁机跳窗逃脱。
傅子邱放开顾之洲,无声捏诀,黑扇泛起一层红光,紧接着朝脚下一扇。
几息之间,火光湮灭,唯余一缕青烟。
见火灭了,顾之洲立刻追出去,这回傅子邱倒是没拦着。
他走到钉着怨灵一道分|身的金柱前,从腰间拿出专门收妖纳鬼的乾坤袋,将它收了进去。
处理完这些,傅子邱刚要去安抚一下吓破了胆的老皇帝,屋外忽然传来长剑落地的声音。
傅子邱眉心一凛,弹个响指先让皇帝睡着,而后推门而出。
长阶下,顾之洲并没有走多远,潇河失了光泽,略显颓然的掉在地上。他后肩染血,藏青色外衣被利爪撕裂,露出里头狰狞的血肉。
狼狈、扎眼,还有几分难言的可怜。
顾之洲有些脚软,一出门就望见倒了一地的侍卫。
黑影和怨灵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顾之洲没追上,刚走几步连剑也拿不住,捂着后肩的伤口靠在石台边。
他有点急,有放走怨灵的不甘,更多的是因为傅子邱就在几步之远的房间里,他向来骄傲,不愿在那人面前这样狼狈。
顾之洲催动体内真气,一缕精纯的灵力运于掌间,刚要凑到肩上给自己疗伤,突然一记掌风扫来,把他的灵力打了个烟消云散。
那力道不重,他却被打的一偏,陡然歪在石台上。
傅子邱步履匆匆的从身后走来,顾之洲一看见他心里更窝火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他娘的又干嘛!”
但顾之洲此刻脸色青白,额头布满细汗,气势稍逊一截,活像被惹急了要挠人的猫仔。
“怨气入体还敢动灵力,不要命了?”傅子邱说着,两手抓住顾之洲的后襟,撕开一条口子。
顾之洲心里一惊,连忙捂着肩头。
“傅子邱!”顾之洲慌不择路的吼了一声,没几分力气:“你发什么疯!”
傅子邱把那只手拍开,冷笑一声,这人脑子有病么?想的可真够多的,以前成天一起洗澡哪里没见过,不知道瞎矫情什么劲儿。
顾之洲背后的伤口极深,隐约可见森森白骨,而且还透着凶煞的黑气。按理说,以顾之洲的修为,寻常怨灵根本无法伤他,即便伤到,这么一会儿也该自行痊愈,更休说伤成这样。
只有以魂魄献祭给地狱的厉鬼,为了达成死前烙印在心底的执念,于仇恨与怨气中成型壮大,化作极恶极毒的怨灵,才有能力伤及飞升的上神。
耳边是顾之洲恼羞成怒的怒吼,掌下却是一具轻颤不止的身体。
染了血,留了伤,却还倔着份高傲,死也不肯低头。
傅子邱微微合眼,攥住顾之洲招呼上来的巴掌,心中涌动的是惊涛还是骇浪只有自己知道,吐出来的却是雨打芭蕉:“我对你,没那个兴趣。”
八个字,点点砸在心头,戳穿薄脆的纸面,徒留无法痊愈的疮痍。
顾之洲愣住,时光回溯,温暖的烛光盈满孤室。
淡色薄纱朦胧的倒映出床上两个交叠的身影,酒气萦绕,到处都是焦灼的芬芳。失了控的男子一门心思取悦着掌下的身体,包裹吞噬,溢出来的喜欢将他劈头盖脸的淹没。
然后是什么?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一道冰冷又受伤的眼神,还有一句剜心的肺腑之言——
“我对你,没那个兴趣。”
傅子邱盯着那伤口,眉心拧成一道川,也不知是愁这伤,还是那棘手的怨灵。
“这个怨灵有问题。”
“要你说。”顾之洲挥开他,怨灵刚抓破皮肉,一股凶邪至极的怨气便顺着伤口侵入筋脉,他当时便觉出不对。
顾之洲抓起零碎的破布往肩上遮,问道:“你来干嘛?”
傅子邱这才将目光移到顾之洲没几分血色的脸上:“帮忙。”
顾之洲冷笑一声:“确定不是来看笑话?”
傅子邱知道这人嘴欠,也懒得反驳:“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顾之洲受了伤都要张牙舞爪:“你少在那阴阳怪气!我告诉你,怨灵是从你们地界跑上来的,邪门的东西邪门的人,你这个魔尊难辞其咎!”
傅子邱额角狠狠一跳,薄唇抿起,恨得牙痒痒。
呵,顾之洲就是顾之洲,这张刻薄的嘴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让人讨厌。
傅子邱告诉自己别跟这人一般见识,“以德报怨”的还了个微笑:“是,等邪门的人抓住邪门的东西自会向天帝请罪,不劳负雪君费心,您有这精力不如操心操心那俩守阵的能不能把怨灵逮住吧。”
听了这话,顾之洲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在胸腔,堵得他心都发慌。他气的动了肝火,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憋了半天开始咳嗽,忽然喉咙冒出一抹腥甜,他一个没忍住,堪堪吐出一口血来。
傅子邱下意识把摇摇欲坠的顾之洲扶住,看见他唇上挂着的殷红,浮夸的表示惊讶:“你被我气吐血了?”
顾之洲简直想打人,奈何张牙舞爪的劲用光了,唇角还沾着血沫,声音都不对了:“……滚。”
傅子邱嗤笑一声:“你确定让我滚?我滚了,你连门口都走不到。”
他嘴里说的难听,却架起顾之洲的胳膊,冷声道:“闭上你的臭嘴,消停会。”
顾之洲恨得脖颈青筋乍起,但心里明白这会儿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当真就乖乖闭上嘴,未受伤的那侧肩膀挨着傅子邱的胸口,借着他身上的三分力,脚步虚浮的走着。
步履不快,傅子邱看起来不耐烦,但没催没赶,很有耐心。
是了,这人一直都很有耐心,心浮气躁的只有他一个。
顾之洲想着,神思有些恍惚,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相互依偎,相互撑着受伤的身体,走过漫长岁月。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顾之洲很少想这些,不愿想,不敢想。怕一脚踩进去,陷入回忆的牢笼,又要清醒着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他一个人摸爬滚打这么久,何曾需要过别人的护持?
他不要,有自己就够了。
顾之洲又不肯走了,推拒着傅子邱的胸膛。刚被暖热的肩头骤然离开,甚至有些不适应。他对上傅子邱疑惑的目光,虚弱的脸武装上十二万分的强硬:“我不用你扶。”
傅子邱站着没动,原本半环着顾之洲腰身的手,因为这个拒绝的动作移到后背。他定定的看着顾之洲,急切的想要分辨出这人的心究竟是冷是热。
看了半天,他才想起来,顾之洲这个人哪来的心?良心都被狗吃了,这人胸口那一块压根就是黑的。
放在顾之洲后背上的手逐渐僵硬,他动了动,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来,余光却瞥见那可怖的伤口,渗着血、透着黑气。
于是,傅子邱没再给顾之洲拒绝的机会,直接两手横过他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
顾之洲没料到傅子邱的动作,眼睛都瞪圆了:“傅……”
“你听着。”傅子邱冷冷的开口:“我一点都不想碰你,你我之间,天魔有别,仅剩的那一点同门情谊,是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识相点,见好就收。”
破口的惊呼还没散尽,这人强硬又无法拒绝的姿态叫顾之洲吃不消。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又听傅子邱说了一长串,似是忍无可忍的告诫,又似是下最后的通牒。
可是那么多字,入了心的只有一句。
他倏地用力抓住傅子邱的衣领,力气大的牵扯住后肩的伤,疼的他喘不上气。
“你……”顾之洲缓了缓,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道:“你不配提师父。”
傅子邱却笑出声:“配不配,我都是师父的徒弟,哪怕你再讨厌我都无法改变。”
顾之洲力气顿失,却倔强的将头转到一边:“自你断剑入魔那日起,便不再是灵霁的人了。”
结了痂的伤疤被寸寸撕开,露出里面腥红的血肉,分明再流不出一滴血来,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当时的痛楚。
有些事、有些人,是连时间也无法复原的豁口,哪怕看起来已经修补整齐,还是留下了细细的痕迹,似是在用这种方式昭示着,它曾经经历过何等惨烈的破碎,之后再怎样掩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
假的很。
傅子邱没再分辨,只是眼中的颜色愈加深沉。
他就近将顾之洲抱回了真龙殿,皇帝的寝殿大的很,陈匡歪在床上睡的不省人事,傅子邱把顾之洲放在外间的软塌上。
傅子邱拨拉开他身上的碎布,才这么一会儿,伤口已被黑气灼的溃烂,原本干干脆脆的五道指印几乎连成一片烂肉。
顾之洲侧过脸来,问道:“你要怎么……嗯……”
话还未说完,傅子邱忽然俯下身来——
他一手按住顾之洲的肩头,一手揽住他的腰身,冰冷的唇贴住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轻轻一吸,再吐出一口冒着黑气的血。
一滴冷汗顺着顾之洲轮廓优美的下颌滑落,他却紧紧攥住掌下的丝被,咬着牙忽视那唇舌间的柔软,忍住将要脱口的痛呼。
傅子邱未作声,专心致志的替他吸出伤口中的怨气,也不控制力道,像是要迫切的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顾之洲在剧烈的疼痛中恍然鼻酸,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不止一次的梦见过,但梦里的人分明轻柔又小心,生怕碰疼了他。
那时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头一次下山历练就遇上了千年蛇妖。
二人合力同那蛇妖斗法,从天黑打到天亮,终于斩落蛇头,剖了蛇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