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顾之洲气结,眼看着血咒就要完成,没办法,只好拿出潇河搞破坏。
浅蓝色的剑光若星河流淌,顾之洲持剑的手鲜血淋漓,点点殷红顺着银色剑柄滑落,流经剑身,宛若星河中升起一抹霞光。
傅子邱被那剑光晃了眼,咬牙切齿的警告:“姓顾的,你要发疯别在这儿行吗!信不信我跟你翻脸!”
顾之洲冷笑一声,提醒道:“我们俩一百年前就翻脸了!”
“……”
剑势如虹,毫不拖泥带水的一斩而落。
如血的红光被人拦腰截断,即将落成的血咒登时乱了纹路,自顾自的绕了一会儿,尽数钻回傅子邱身体里。
傅子邱被崩断的力量震的胸口一痛,还没站稳脚跟,乱七八糟的血气又一股脑回到体内,毫无分寸的乱撞,搅得他头昏眼花,眼前阵阵发黑。
“阿邱……”顾之洲揽过傅子邱的腰身,把栽倒人带进怀里。
他盯着傅子邱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看他苍白面孔上缠绵不去的红痕,看他额间半开不开的合欢。
傅子邱半阖着眼都能感觉到灼灼的注视,被搅了局的气愤转成惶然,他偏头藏进顾之洲的胸口,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他的衣角。
诡异的是,秦仲和突然间消停了。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咿咿呀呀的乱叫着,扭动着黑雾腾升的身体,不堪重负似的倒地狂乱。
顾之洲侧目看过去,发觉它身上出现零星几点混着红的蓝光,那光不很夺目,落在秦仲和身上却似火星。
是……潇河的剑气?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之洲没敢再乱来,见秦仲和身上那股可怕的力量消失了,便一把将潇河丢过去,剑锋穿过胸口,直接将它钉在地上。
染了血的指尖落在傅子邱眉间的烙印上,灵力倾泻,血与血交融,替他理顺身体里狂乱的血气。
再抬起手,傅子邱脸上的红色纹路已经悄然褪去,恢复成白白净净的模样,衣裳也变成原来的颜色。
只有顾之洲停留过的眉心,一点残血若朱砂。
他愣了愣,抬起袖口想要擦掉,却被喘过一口气来的傅子邱一巴掌把手呼开。
“……”
傅子邱胳膊肘一抬,顶着顾之洲的胸口把人推开,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
狭长的凤目骤然冷却,傅子邱近乎逼问道:“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么?”
先前那点旖旎和温情冷不丁被人从中撕裂,寒意若滚滚浪潮兜头而来。
顾之洲皱起眉,柔和下来的棱角一点点的坚毅回去,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的人。
傅子邱精雕玉琢的脸染着薄薄的怒意:“你不是刻薄吗?你不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吗?这么多年不见,我以为你总该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样感情用事!”
顾之洲呼吸一顿,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干:“你说什么?”
傅子邱面无表情的扯开嘴角:“厉鬼在前,你身为天界仙尊,第一要紧的是去除恶,是去抓住幕后黑手,不是在这儿瞻前顾后,这些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冷然的目光似利剑,轻而易举的穿透心口:“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担不起剑门首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裂开,茫茫然的一片天地,只剩下不堪回首和不堪重负。
耳朵“嗡”的一声,鼓膜震动,纷纷扰扰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墟余峰前,无数修仙者御剑而来。
“突闻北雁君噩耗,特来吊唁。”
他们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神色既不悲痛,也无敬重。
那么多人,成群结队的来,只为证实那剑法超然,修为高深的北雁君是不是真的死了。若是真的,墟余嚣张多年再无庇护,何不趁此机会将它打入泥淖?
“你是灵霁新的剑尊?”有人这样笑话顾之洲:“凭什么?毛长齐了吗?”
“就算高雁如死了,剑门那么多德高望重的长老,轮得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接任剑尊?灵霁此等安排,岂非自断前程?”
“喂!后面那帮老头儿,你们就甘心听命于一个小娃?高雁如都死了,你们怕什么,起来反啊!”
一张张狰狞又丑恶的嘴脸包围着顾之洲,哪里都是人,无论他逃往哪个方向,转身,回首,睁眼,闭眼,一声声诘问,一句句质疑,那些嘲讽若奔流的洪水,不停的冲撞着他的身体。
“是,我担不起。”顾之洲咬牙吞下一口血气,藏住满腔艰涩:“在前,我没你知进退。在后,我没你思虑周全。我样样比不过你,师父最疼爱的也是你,这个‘首尊’我从没想过跟你抢。”
顾之洲一步跨到傅子邱面前,与他相隔不过毫厘,眼底却有一团火正灼灼燃烧:“可师父死了,你说走就走,把这些都丢给我。”掌心的伤口不住地滴着血,砸在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坑,顾之洲不知疼似的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模糊的血肉,引起阵阵颤栗:“你们没问过我想不想要,现在也没资格指责我担不担得起。”
冷热不侵的脸庞浮现一抹隐忍至极的痛色,经年累月的重压成疴,留下一道又一道难以抹平的伤口。
有的话说出口,后悔已经来不及。
在看到顾之洲脸上泛起的细碎裂痕的一刹那,傅子邱心里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
是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顾之洲,在那人眼里,自己是临阵脱逃的懦夫,是贪生怕死的逃兵,更多的,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怀有非分之想的小人。
那时师父刚走,剑门正值鼎盛骤然失了首尊,一时间腹背受敌。
他不知道顾之洲一个人是怎么扛下来的,又是怎样将剑门维持着鼎盛之势一直到现在。
那不曾相见的一百年里,他不止一次的想,四面楚歌的时候,顾之洲也许会就此受挫,折了那一身傲骨。或者被现实与世故磨平了棱角,变了一副样子。
但是他没有。
再见到顾之洲,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从样子到性子,没有半点改变。他像是停在了一百年前,活在了过去,自他们分别那刻起就没再前进过。
他用停滞不前的脚步飞速的成长,和着无人可以倾吐的苦水与血泪奋勇向前。
顾之洲从不曾向谁低过头,他做到了,分明做的很棒。
只是……只是,那人现在贵为天界仙尊,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为这些情感所累。
世间桎梏良多,无欲则刚,无情则强。
师父从前总说,之洲为人看似强硬,实则心地柔软太过。
成大事者,必要舍得,凡事看的太重反倒辛苦。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偏偏顾之洲嘴上舍的痛快,所有留恋与牵挂藏进心底深处。时间长了,和肉长在了一起,稍微拉扯便是难言的疼,如何舍得?
傅子邱太心急了,口不择言,却覆水难收。他恍惚的意识到,这样针锋相对似乎才是他们该走的路,水火不容才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顾之洲收敛起情绪,没再多说一句,径直走到墙边。
外面的打斗还在继续,各路人马混在一起,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秦仲和被潇河钉在地上,鬼哭狼嚎似的乱叫,吵的顾之洲心烦。
这逼仄的一室令他窒息,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
傅子邱看着他的背影,指缝间流淌不停的红色,目中一痛。
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人现在浑身都是戒备,谁都碰不得。
傅子邱走向秦仲和,拔|出潇河,画了道咒将它困在原地。
他把潇河递给顾之洲,被剑身上连绵的血液刺到。
顾之洲伸手过来接,刚触到剑柄就抓了个空。
傅子邱捧起那只伤手,想看,却没如愿。
顾之洲把手抽了回去,兀自拿过潇河,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一场战事走到尽头。
从殿内到院外,尸横遍野,血腥气重的令人作呕。
顾之洲嫌恶的掩了掩鼻子,拣血水少的路走,刚跨过门槛,便见一支暗箭从面前飞过,直直的朝最前方的陈璞玉射去。
顾之洲立刻出手,一步踏起想要截住,眼看就要触到箭尾。
陈璞玉身前忽然晃出一个人影,坚定的挡住他。
箭势如风,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穿过浸血的铠甲,在吴邦胸口绽开一簇血色烟火。
残阳寥落,带走战士的生命。
陈璞玉慌张的接住吴邦落叶般倒下的身躯,自边关赶来的战士看见这一幕顿时红了眼眶,然而不能哭,不能停,满腔悲愤化作无穷力量,将中心的两人团团围住,怒吼着冲向敌方。
吴邦并不是没有遗憾的。
困于皇陵安逸多年,无比怀念塞外艰苦。
战场肆意拼杀,斩敌首,退敌军,护一方百姓,保家国平安。
只是如今,再不能了。
那漫天飞舞的黄沙终究要永远的停留在记忆中,走前只匆匆望了一眼,还期盼有朝一日回去驰骋,再回不去了。
吴邦伸出满覆血污的手,眼睛逐渐失神。
陈璞玉一把握住,用力的攥紧,喉头哽住。
“我……还想再看一眼……”吴邦憨实的脸上露出向往:“漠上斜阳……”说着,他勾出一抹笑容:“王爷,拜托你了……”
大将虽逝,英魂犹在。
活下来的人必定要背负一世希冀,为别人,为自己。
吴邦的死催化了将士们心中的恨,他们更加奋力拼杀,血糊了脸,杀红了眼。
陈璞玉祭出玄铁令,三皇子安插在各路皇军中的人马见令纷纷倒戈,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渐渐显出强弱。
日落西山,最后一点霞光隐入云端。
陈璞玉缴了陈良玉手中长剑,成王败寇。
陈良玉笑了笑,放松了身体靠在哥哥身上,他太累了,这条路走到今天,胜负反倒无关紧要了。
“六哥,”陈良玉启口,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称呼过陈璞玉,喊出来却并没有想象中艰难:“你我争了这么多年,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陈璞玉反剪着他的双手,头微微低下,俯视着陈良玉染上血珠的脸:“我从未想与你争抢,奈何你们一再逼我。”
“是啊,你不争也不抢,想要什么都有。”陈良玉垂下眼:“六哥,你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话音未落,被钳住的双手突然挣动。
一道寒光闪过,陈璞玉手心一痛,下意识松开他。
下一瞬,一只匕首抵上脖颈。
第13章
13.
不为成败,只为玉石俱焚。
匕首泛着冷意,锋利的尖端就要割破喉管。
那一刻,陈璞玉想了许多。
世间所有的一切骤然放大,又极速缩小。
他这一生,宠辱皆有,只恨岁月匆匆,庸碌多年,确有许多未成之事,未了之愿。
到底是不甘心的。
顾之洲将一切瞧的分明,写好的生死簿,陈璞玉难违的天命。
他心中郁结难消,思及所谓命数更觉荒唐。
这许多年,肩负重任,孤独前行,多少次想要放弃,又咬牙挺过。
因他从不信命由天定,若他注定背负这些,也自当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哪怕这条路荆棘遍布,恶象环生,他也不回头的死磕到底。
顾之洲把命过的桀骜,一身脊梁似松若竹,挺的直方能行的远。
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可他偏要逆一逆老天,去他劳什子的天意难违!
凭空一抹湛蓝色的灵光划过,那速度极快,转瞬便缠上陈良玉的手肘,缓了他的动作。
光影浮动,扶摇而起,点点余辉卷上刀鞘,只一下便能将匕首化为齑粉。
却有更急的一股力量飞奔而来——
耀眼的红如疾风骤雨,冲过来,生拉硬拽的带离他,又似清风般呵住他,包裹着,牢牢的护着,替他破开刀锋。
下一瞬,匕首卷刃崩断,毫厘之间,只在陈璞玉脖颈上留下一条红线似的伤口。
功亏一篑,陈良玉被四周兵将按在地上,以败者之姿仰视着未来的王。
至此,这场皇室纷争落下帷幕。
皇陵外的荒地上,那道红光显了形。
傅子邱怀里抱着顾之洲,不是迷人的温香软玉,丫就是一挠人的小豹子!
半道被人截了胡,还死箍着不放手,顾之洲挣脱不开,对着傅子邱的脖子和肩头又是抓又是咬,一点都不客气。
好容易落了地,傅子邱二话不说把人推开,往脖子上抹了一把,果不其然一点血痕。
“你是狗吗你?”傅子邱捂着脖子骂道:“嘴真欠!”
顾之洲追过来就要动手,伤痕累累的右手轰出一记凌厉的掌风。
傅子邱抬掌相迎,灵力相撞,迸出大盛的光。
“够了!”
傅子邱一把钳住顾之洲挥到面前的巴掌,终于如愿以偿的看见那一手心纵横的伤口。
皮肉可怜的翻卷着,似是被火灼过,又像是被酸蚀过,惨烈的很。
“谁要你多管闲事!”顾之洲气的直打颤,说不清心头火烧火燎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承傅子邱的情,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稀罕。
可有些人,命中注定是要纠缠不清的,那些恩怨是非早就模糊的辨不出界限,越想两不相欠,越是藕断丝连。
“你说我感情用事,那你又是为什么?”
一意孤行也好,冥顽不灵也好,从头到尾想要帮陈璞玉的人都是顾之洲。
国家兴亡,苦的皆是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