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哼了声,又问道,“周末阿姨的店要开张了,要送点什么吗?”
“送个花篮吧。”
“好,你陪我去买。”时野其实没什么睡意,他戴上眼镜说,“好无聊啊。”
刚开学没什么作业,不少人已经做完了在偷偷聊天,或者看小说。
柳清川合上课本问时野,“那想干什么?”
“下五子棋吧?”时野说。
于是,柳清川拿出一张白纸,熟练地用尺子画着横竖交叉的方格,两人有时无聊的时候就会这么玩。
棋盘画好了,柳清川对时野说,“你先开始吧?”
时野在格子上用笔画了颗黑棋,柳清川挨着他下了个白的,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地下着,谁也不占上风。
“打算什么时候带阿婆去看眼睛?”柳清川问。
“她最近又倔得很,不想去。”时野看见柳清川棋子连成三个了,赶紧堵上,“要不你去劝劝阿婆?说不定他听你话。”
“好,最近阿婆晚上还乱逛吗?”
“稍微好些了。”时野皱了下眉说,“可我睡性轻,一点动静就会醒。”
柳清川哦了声,想起自己那个偷偷摸摸的吻,一不留神就被时野赢了。
时野露出得意的小表情,说,“再来再来。”
于是,柳清川只能用橡皮擦掉棋盘上的棋子,把格子重新画好。窗外,实验楼的爬山虎越长越密,微风吹过掀起绿色的波浪。
两个少年下着棋,彼此看着,蹉跎着时光。
讲台下面学生们窃窃私语,储良辰也随他们去了,他的视线落在时野和柳清川身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些往事。
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来自大海,还送过自己一只海螺,说想他的时候可以听大海的声音。
储良辰大学的时候很喜欢写作,喜欢往杂志上投稿,直到某天在自己文章旁边看到了他的文字。
他的笔名叫“海”,字里行间真的像有大海的气息,海水一望无垠,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也打在储良辰身上。
储良辰想自己真是很理想主义的人,凭着几段文字就能爱上一个人。他默默地关注了好几期,终于忍不住找杂志社编辑要了那人的联系方式。
开始时的书信犹如石沉大海,但储良辰能从“海”的文章里感觉到他收到自己信了。
于是,他继续写着,直到某天他在结尾写道,“求文字作媒啊,做无声有心的媒。”
那封信换来了回音。
储良辰还记得收到信的那天北京下了大雪,校园里白茫茫的一片,他冻得双手发红,却站在冰天雪地里就拆开了那封信。
信很简单,只是感谢了储良辰的喜欢,但他反反复复读了几十遍。
储良辰想自己真是一个怪胎,就这样因为文字爱上了一个人,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不知道。
于是两人开始了书信的交往,虽然“海”的信往往一两个月才能回复一封,但储良辰还是自顾自地写着,他在信里事无巨细地写着,写那些可爱的事,也写那些迷茫的事。
直到某天他像是再也不能满足这样没有声音的交往,储良辰试探着在信里向“海”要了电话号码。
这封回信等了更久,足足两个半月,储良辰甚至以为他的笔友生气了。
然后,又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储良辰得到了那个电话号码。他站在公共电话亭里,紧张得嘴里不停冒着白气,实在是太冷了。
他试探着“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笑了下,这笑声像是海鸥掠过湛蓝的海面。
储良辰紧接着说,“我这里下雪了,你呢?”
那人说“没有”,又问道,“冷吗?”
“不冷。”储良辰不停地跺着脚,心里却一下子暖和起来,“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那人又低沉地笑了下,说,“这次出海有点久,没及时回你信。”
“出海?”储良辰疑惑地问。
后来,储良辰才知道他喜欢的人真的来自大海,他是某个海岛的渔民,每年大部分的时光都在广阔的大海上。
大概是因为出海实在无聊,他开始写作,也因此让储良辰看到了他。
两人除了书信交往,还开始打电话,甚至交换了照片,是很好看的男生,大储良辰三岁。
有时回想起来,储良辰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很荒唐的人,会这样不切实际地爱上一个人,更荒唐地是他们真正只见过一面。
那是在中国东面的小岛上,传说可以见到第一缕阳光,这里并没有旅游开发,像是被世人遗忘的沧海明珠。
他是坐渔船进来的,岛上都是破旧的房屋,但大海是真的美。储良辰试探着拉住了秦海的手,小声地叫着他“哥”。
秦海带他看海平面上的日出日落,看夜晚的星星闪烁和温柔的潮汐涌动,海风撞得两人满怀,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两人坐在礁石时,听着大海的交响曲,白色浪花翻涌而起。
秦海叫他“小辰”,然后吻了他。
那是储良辰的初吻,是他第一个和男生的吻,也是他最后一个。
秦海送了他一个很好看的海螺,花纹很精致,放到耳边就像听到了秦海的笑声。在岛上短短三天的时光太美好了,美好得储良辰想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储良辰说了自己是个理想主义的人,他不怕喜欢男生,甚至也不在意前途,他喜欢的人就想一辈子在一起,但有人偏偏要把他推开。
秦海跟他之间的书信开始少了起来,打电话也不接,储良辰甚至一个人去了那个小岛,居民说秦海出海了,要去远洋很久才能回来。
那时候正值毕业,储良辰整个人抑郁到了极点,他不想呆在北京了,只想回到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小城市。
临走前,储良辰终于又收到了秦海的信。
其实秦海在想什么他都知道,除却同性荒唐的爱恋,两人之间身份悬殊,似乎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秦海说他要结婚了,是岛上最漂亮的姑娘,也祝小辰可以幸福。
储良辰在校园里狠狠地哭了一场,他烧了所有珍藏的信,连带着那只海螺都丢进了湖底。他知道自己是恨秦海的,恨他就这样推开了自己。
两人之间再没有联系了,但储良辰还是会买那本杂志,可上面再没有秦海的投稿,几年之后杂志社也倒闭了。
于是,储良辰就这样过上了和秦海再没有关系的日子,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也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所有关于秦海的,只化作了心尖上最深的痛。
后来他们一家四口又去那个岛上玩过,妻子陪女儿们开心地玩着沙子,碧海蓝天,海风阵阵。
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储良辰再次见过了秦海,他黑了也瘦了。
那一刻储良辰想逃,却还是忍住了,秦海看着他们幸福的一家,叫了他一声“小辰”。
储良辰不知道秦海是根本没有结婚,还是结婚了又离婚,他们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放下了,储良辰跟秦海交换了电话。
但这个电话他记在心里,却从来没有打过,直到那个流星雨的夜晚。
回忆就像那个海螺,即使被丢在了湖底,耳边却依旧会回响起大海的声音,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推开了就是推开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储良辰看着把头埋在一起的时野和柳清川,在心里暗暗地想,也许那些错过了的只能当作最美的遗憾,而没错过的应该要更努力去爱。
第四十四章
阿婆的脾气最近也古怪起来,像孩子一样倔,偏偏不肯去医院看眼睛,她还强词夺理说,“我没病去什么医院,要被人赶出来的。”
时野反驳她,“不是一直喊眼睛痛看不清吗?”
“是谁喊的?我眼睛看得可清楚了,老花镜都不用。”阿婆还狡辩。
时野拿她没办法只能求助柳清川了。
正好那几天小乌龟的眼睛也生了病,柳清川就拿这事开导阿婆。自入冬以来,两只小乌龟一直在冬眠,一动不动地。
这几天回暖了,他们才注意到“小阿野”的右眼鼓包发白,像是生病了。
柳清川还特意去问了花鸟市场的老板,说估计是因为冬眠在沙子里呆久了,眼睛发炎得了白眼病,抹点药膏就好了。
于是,柳清川拉着阿婆每天给“小阿野”上眼药膏,没多久小乌龟眼球上的白膜渐渐褪去了。
“阿婆,你看又不是什么大病。我们去医院看看,说不定抹点药膏也好了。”柳清川劝着阿婆。
最后阿婆妥协了,说,“那到时候你们都要陪我去。”
“好,我跟时野陪你去,妈妈也去。”柳清川背地里对着时野做了个OK的手势。
时野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着“牛/逼”。
可这头柳清川刚给“小阿野”治好眼睛,那头大阿野就把自己眼角划破了。
那天是体育课测试,时野在测三级跳,柳清川在操场上跑1500米。阳光很明媚,柳清川奔跑起来腿很长,在操场上很耀眼。
大概是热极了,他把袖子高高卷起,连额角的发都湿了。
而时野由于注意力不集中,三级跳时竟然狠狠地摔了一跤,连眼镜都摔碎了。
“哎川哥,还没跑完呢!”傅豪跟柳清川同时在测1500米,见他往沙坑跑去,连忙叫住他。
“不跑了。”柳清川留下一个背影。
沙坑边瞬间围了一堆人,时野狼狈地跪在地上,想起傅豪说时野“骨质疏松”,柳清川下意识地握住他的脚踝检查起来。
“我脚没事。”时野不好意思地说。
时野脚是真的没事,就是眼角被碎片划了道口子,正在流血。
有女生递来餐巾纸,柳清川替他按住了流血的眼角,受伤的是没有疤的那边。
柳清川觉得气,斜了他一眼说,“不是自己说初中三年都是三级跳冠军,冠军就是这样的?”
“意外意外。”时野后颈上泛起了淡淡的红。
“野哥,你怎么样?”汪燕燕和傅豪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你腿断了没有?”
“没断没断。”时野挥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吧。
眼镜碎了,时野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搀着柳清川的胳膊走路。两人跟储良辰请了个假,下午去配眼镜。
柳清川替时野把眼角的血迹擦干净,还贴了个汪燕燕送的创口贴。
“丑死了,跟海盗似的。”时野却想撕了这创口贴。
“海盗是这样的吗?”柳清川忍不住说,“你是嫌一道疤还不够,想对称一下?跳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啊哥,时野在心里吐槽自己。
见柳清川自顾自走在前面,时野抓住他的手臂说,“你走慢点,照顾下盲人。真的只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
柳清川无奈地停下脚步,牵起时野的手。
去眼镜店的路要经过音像店,大音响里放着李圣杰烂大街的成名曲《痴心绝对》。
他用饱含深情的声音唱着,“直到那一天,你会发现,真正爱你的人独自守着伤悲。”
时野没听清歌词,他的注意力全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仿佛柳清川牵着的不止他的手,还有他的心跳。
他的心里像是有瓶汽水在咕噜咕噜地冒泡,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汽水的香味。
有那么一瞬间,时野想就这样和柳清川手牵手,一直在没有尽头的路上走下去。
两人去店里配了新眼镜,柳清川又悉心地替时野在伤口抹了药膏,他埋怨道,“你们一大一小两个阿野,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时野摸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手牵得太久了,他脱口而出,“嫌麻烦你就不养了吗?”
柳清川轻笑了下,看着时野说,“再麻烦我也养。”
时野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红了下脸说,“我是说小乌龟。”
“我也在说小乌龟。”柳清川逗他。
“滚…”
两个人对视着笑了,春天的柳条在两人心上抽了嫩绿的新芽,无数条柳枝随风而动,连湖面中的倒影都在晃啊晃。
后来两个妈妈的服装店开业,傅豪送了个超大的开业花篮,火红的鲜花还搭配着“生意兴隆”的字幅。
而柳清川和时野则送了一只招财猫,小猫可爱地挥着手,放在收银台看起来很喜庆。
李娟芬和傅豪妈妈两个人果然很适合做生意。
李娟芬会挑衣服,她进的货搭的款式总是能够大卖。而傅豪妈妈为人热情,来过的客户穿几码衣服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因此,两人回头客很多,生意真的应了那个花篮兴隆起来。两人赚了钱,想到了请石榴坊的大伙儿拍一张大合影。
日子已经步入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石榴坊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她两特意请了照相馆的大师傅,地点就定在那棵最大的石榴树下。
“可阿姨,花还没开呢。”汪燕燕看着石榴树枝干上的嫩芽说。
“没事燕燕,开花了我们再拍。”李娟芬稀松平常地说。
阿婆坐在正中间,李娟芬坐在阿婆身边,傅豪一家四口在左边,汪燕燕一家三口在右边。
而时野和柳清川则站在阿婆和李娟芬身后。
汪燕燕撒娇地一手挽着爸爸,一手挽着妈妈,而傅豪则搭住妈妈和姐姐的肩膀,眼睛却在偷瞄燕燕。
照相师傅挥了挥手,喊道“一二三,茄子。”
在那一瞬间,柳清川搂住了时野的肩膀,而时野想牵他手却落了个空。
于是相片里,柳清川和时野因为这事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