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川下意识地弯腰抱住阿婆,那些呕吐物越过他的肩头,有大一部分残留在他衣服背后。
“对不起,阿婆。”柳清川紧紧抱着阿婆,顾不得满身狼狈,“是我的错,不关时野的事。”
他猛地想起新年第一天,妈妈就对自己说过,“小川,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冤枉你了。但你看阿婆这样子,我们不能对不起她,你不能把她唯一的孙子带上弯路。”
柳清川想妈妈是对的,是自己定力不足,控制不好忍耐不了。
阿婆刚吐完整个人虚脱无力,只能轻轻拍了拍小川的肩膀,刚想说什么,令人难以反抗的头痛却又突然来袭。
随着脑内肿瘤逐渐变大,颅压也在不断增长,头痛欲裂的频率越来越高。之前头痛只出现在清晨,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阿婆。
像是利刀撕裂着,又像是斧头猛砍着,发作时的那种痛甚至令阿婆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清川心疼地看着阿婆,愈发内疚。
时野望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盯着柳清川一片狼籍的背影,终于迈开了步子,而这时李娟芬也进门了。
她看着屋内的景象,匆忙放下从傅豪家拿来的饭盒,跑到阿婆面前担忧地说,“怎么又吐了呢?吃好饭不是刚吐过。”
“头痛得厉害吗?”李娟芬从儿子手中接过阿婆,忧心忡忡,“阿婆,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我就去拿点东西的功夫,怎么又吐了?”
李娟芬带阿婆出去逛逛,本来开了门准备跟阿婆一起进来的,想起傅豪妈妈说熬了土鸡汤,又匆匆忙忙赶去拿了。
“小野还愣着干嘛?帮忙打点水来,好不好?”李娟芬又看了眼一身味道的儿子说,“你也快去洗洗吧,阿婆我来照顾。”
柳清川嗯了一声,朝卫生间走去,在门口跟端着洗脸盆的时野擦肩而过。
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娟芬细致地帮阿婆擦着脸,又倒了水让她漱口,时野这才回了魂,帮忙把地面拖干净了。
可阿婆还是头痛得厉害,脸部扭曲着,连眼睛都痛得睁不开,下意识地伸出拳头捶打着脑袋。
“阿婆…”
李娟芬蹲在轮椅前拦住她打自己的手,温柔地替她揉着太阳穴,试图减轻阿婆的痛苦。
“眼睛痛吗?”李娟芬问她。
阿婆眉头紧皱,无力地点了下头。
于是李娟芬拿来了眼药水,由于眼压过高,阿婆双眼胀痛得很。滴完药水,李娟芬又替她轻轻按摩着眼眶。
时野站在一旁看着李娟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想起刚才跟柳清川擦肩而过时,那人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就走进了浴室。
于是时野习惯性地去柳清川柜子里翻了件T恤,换作往常他会大大咧咧地推开门,然后不要脸地呆在里头等柳清川洗澡。
只是此时,时野在心里叹了口气,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说,“衣服我放在了门口。”
淋浴房里哗哗的水声停了下,柳清川客气地说,“谢谢。“
没人指责他们拆散他们,但彼此却默契地陌生了起来,而李娟芬有些意外地瞥了卫生间门口一眼。
阿婆这次的头痛来得特别持久,李娟芬按摩得手都酸了还是缓解不来,害怕颅内持续高压再引发癫痫什么的,她下意识地让时野去叫汪燕燕爸妈。
这话一说出口,李娟芬和时野两人却愣了下,才想起燕燕一家已经搬走了。
后来还是不放心,三个人带着阿婆去了医院,阿婆挂上了降颅压的甘露醇,这药要快滴,不到半个钟头就挂完了。
回去的路上,阿婆在柳清川背上睡着了。
“换我背吧?你累了。”时野对柳清川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没事,不累。”
“我来背。”时野看着柳清川坚持道。
柳清川无奈只能作罢,把阿婆换到了时野背上。
也许是柳清川背得太久了,时野竟从阿婆身上闻到了他沐浴露的味道,像是雨后淡淡青草香、莫名让时野心安了不少。
阿婆到家后就一直在睡觉,仿佛累到了极点一直缓不过来,也因此没吃上傅豪妈妈熬的土鸡汤。这鸡说是刚从乡下抓来的,肉很嫩,熬出的汤也特别鲜。
只是三个人都像是没胃口,压根没吃出鲜味来。吃完饭,柳清川借口要复习作业先回去了,难得没有在时野家呆到临睡才走。
李娟芬在厨房间洗漱,时野不舍地看着柳清川走到门口,欲言又止。
两人彼此看着,尽管只有几步路,但却好像隔着山海。最后还是柳清川轻声说,“今晚不过来了,你自己睡。”
“嗯。”
没人说什么,他们俩却自觉地避了闲。
柳清川走后,时野也回了房间。他像想起什么似地,打开放衣服的抽屉,把藏在里面的一张碟片偷偷塞进书包里,准备明天还给戴涛。
前两天,时野神神秘秘地搭住戴涛肩膀说,“你还卖碟片吗?“
“不卖了野哥,怎么了?你要抓我吗?”戴涛疑惑地问。
时野打了下他的脑袋,又贴近戴涛小声问,“那你还有渠道弄到吗?”
戴涛更加疑惑了。
于是,时野把他拽到角落里偷偷摸摸地问,“我想要张片子,男的跟男的那种有没有?”
戴涛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震惊,“野哥,你怎么…”
“我就好奇想看看,敢说出去我打断你腿。”
戴涛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野哥你这口味也太猎奇了,虽然少,但这种片子有是有的。话说…”
“话说什么?“
戴涛犹豫了下问道,“你不会跟柳清川…”
“胡说什么。”时野打断了他,嘴角却翘了起来,这笑让戴涛感觉自己猜中了,在心里感慨现任班长魅力还真的是大。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傅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拍了下戴涛肩膀说,“跟野哥神秘兮兮干嘛呢?”
“没啥…”戴涛心虚地说。
傅豪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审问犯人一样看着戴涛,于是他只能交代,“野哥想要那种片子。”
这句话又挨了时野一记眼刀。
傅豪却突然一下子来劲了,他拍着时野说,“怪不得你最近都不来找我看片了,有好东西干嘛不跟好兄弟分享?”
时野看着把戴涛拐走的傅豪,想起了昨晚自己和柳清川。
两人不知是怎么了,像是疯了一样,彼此喘息着压抑着,青春的冲动忍耐到了极点,再也不满足各自用手帮对方抚慰。
于是彻底乱了,时野猛地翻身坐在柳清川身上,将两个人生机勃勃的家伙紧紧地拢在一起,用手撸动着。
柳清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原本清明的眼神也彻底迷乱了,他也把手放了上去,两个人用彼此最敏感的部位去刺激对方,直到一起达到了顶点。
时野靠在柳清川胸口平复着呼吸,突然好奇起了两个男生到底在床上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时野还是决定把这张没拆开过的碟片还给戴涛,他无法想象万一被阿婆看到了,受了刺激病情突然加重,自己该如何是好。
仅仅是今天的一个吻,看着阿婆痛苦的模样,已经够自己受的了。
没了柳清川的怀抱和依靠,时野睁着眼在床上躺着一直没睡着,于是他索性到客厅里倒了杯水慢慢坐着喝,一直发呆。
客厅里一片漆黑,李娟芬出来上卫生间时被时野吓了一跳。她缓了缓神问道,“小野,怎么还不睡觉?”
“阿姨,我喝点水。”灯亮了,时野哑着声音说,“阿婆睡得还好吗?没事吧?”
李娟芬走到时野面前,看着这个大男生突然有些心疼,她安慰似地摸着他肩膀说,“没事的,你放心。有阿姨在会照顾好她的。”
“嗯,谢谢阿姨。”
深夜的石榴坊很安静,人们都熟睡了。时野抬头看着李娟芬,他们母子俩的眼睛长得很像,他好像恍惚间看到了柳清川一样。
李娟芬见他这幅沉默无言的样子,当他被阿婆吓着了,于是她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
“小野不要担心,阿婆很坚强会没事的。”李娟芬笑着说。
时野也帮阿姨倒了杯温水,推到她面前,犹豫着说,“阿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说什么呢?跟阿姨这么客气。”李娟芬忍不住摸了摸时野的脑袋。
“不是客气,是真的很感谢。”
“那就答应阿姨好好学习,好吗?”李娟芬笑起来跟柳清川也很像,“考上一个好大学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嗯。”
那一瞬间,时野很想问问阿姨是不是真的很在意柳清川喜欢男生,是不是还奢望过他可以过上娶妻生子的生活?
毕竟柳清川是李娟芬这辈子的骄傲。
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就破坏了阿姨最后的幻想和希望。
回房之后,时野东想西想还是一直睡不着觉,直到他下意识地走到阳台上,意外地看到了柳清川竟在外面吹风。
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夜风吹起少年的刘海,两个人在月光下互相望着。
柳清川看着时野说,“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你不是也没睡?”
“睡不着。”
“我也是。”时野自嘲地笑了下,坦诚地说,“柳清川,你不在我睡不着。”
“那该怎么办才好?”
时野摇了摇头,这话像在问睡觉这件事也像在问其他。
“你对我说一句晚安试试。”时野说道。
“晚安,阿野。”柳清川笑得很好看,“这样可以了吗?”
“好像还是不行。”时野无奈地说,“要不你把枕头借我吧?”
柳清川失笑,回房间去拿了自己的枕头丢给时野,两人同时想起了周杰伦的那句歌词,“没有你在我有多烦恼多难熬,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多烦恼。”
时野睡在柳清川的枕头上,闻着他的味道,默默祈祷阿婆可以原谅自己,就像小时候他无数次闯祸惹事被叫家长一样。
阿婆是最疼自己的,时野想。
因为他真的很爱很爱柳清川,爱到在这个年纪就想着要过一辈子。
楼下石榴树上最后一朵花被时野摘走了,还安静地夹在柳清川书里,没过多久这棵树就会开始结果。
时野终于慢慢睡着了。
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其实每个人都在为别人想着,考虑别人多过考虑自己,也因此让这爱里甜中带酸。
但每个人总希望有一个最好的结局。
第五十七章
也许是降低颅压的药起了作用,阿婆这几天精神好了很多,十一假期里还主动提出来想去外面走走逛逛。
这座城市有条古运河蜿蜒而过,沿河有一段道路栽满了银杏树。一到秋天,落叶纷飞犹如蝴蝶翩翩起舞,铺了满地金黄。
阿婆坐在轮椅上,柳清川推着她沿河边慢慢地走着。
轮椅碾过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阿婆今天心情像是不错,手上还捡了片“小扇子”玩。
关于那天撞破他俩的事情,阿婆闭口不提,柳清川也琢磨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他抬头看着相互交错的枝桠,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形成许多明暗相接的光斑,耳边是运河之上轮船的鸣笛声。
这段道路不是很长,但走起来却一弯三折。
阿婆的记忆回溯着,颇有兴致地对柳清川讲着过去的事情,也不知是什么年代。
她说这里原来是稻田和桑树地,可以提个小篮子挖野菜、挑马兰头,还能赤脚下水稻田抓小鱼。
她说运河到了这一段水流湍急,有个漩涡,轮船开到这里,总是见鬼似地免不了要翻。
她还说某一年天空上摔下过一架飞机,就掉在这里,自己还跟着大人去看,只看到冒着烟发着黑的飞机残骸。
这像是生病以来,阿婆第一次讲了这么多话,虽然断断续续地,时间线错乱着。
柳清川耐心地听她说着,那些逝去的光阴像是银杏树叶间的阳光一样美好。
阿婆又说到时野小时候,说他爬树掏鸟窝还炸过粪坑的事情,她说着说着自己都乐了。
柳清川一直微笑着,直到她说得累了,停顿下来。隔了好久,阿婆说,“阿野从小就很皮,你以后多管管他。”
“阿婆。”柳清川蹲在轮椅前,叫了她一声。
两个人在银杏树下互相看着,阿婆生病后一直左侧肢体无力,于是她伸出右手握住了小川。
“打小他就没少给我惹祸。”阿婆把他的手抓得很紧,“净干些坏事。”
柳清川犹豫了下说道,“阿婆,这次不关时野的事,是我招的他。”
时间有几秒的停顿,阿婆摇摇头说,“什么事情啦?我现在老年痴呆,记不得了。”
一阵风吹落成片的银杏叶,柳清川不知道说些什么,却突然单腿跪下,很认真地看着她又叫了声“阿婆”。
阿婆伸手摸了摸柳清川的头,两人嘴动了下都没说出话了。
也许在这棵银杏树下,阿婆想说的是以后帮我照顾好时野,而柳清川一定答应了。
李娟芬跟时野落在后面,有几棵背阴的银杏树成熟得晚,上面还结了白果,这果实营养很丰富,李娟芬说想捡些回去弄给阿婆吃。
于是时野用脚踹着树,又抓着粗大的树枝摇晃,掉下来一大片白果,两人弯腰捡着。
正好有片银杏树叶落在李娟芬头上,时野顺手替她摘了。
李娟芬接过他手上的银杏叶说,“这片很漂亮呢。”
“那送给阿姨了。”
李娟芬把树叶拿在手上,又看着面前的大男孩问,“小野,你最近是跟小川闹别扭了吗?”
自从阿婆那天上过医院之后,李娟芬敏感地发现两个男孩子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熟络了,像是总躲着对方。
“没有的事,阿姨。”时野低头捡着果子。
李娟芬笑着说,“柳清川看起来脾气很好,其实倔得很,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不是的。”时野心想其实是我怕惹你生气。
阿婆跟柳清川早就消失在拐角,时野往前看了一眼,又对着李娟芬说,“阿姨他很好,你也很好,你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