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里夹带着的柔情,曾经,只有在和凤璃天说话时,君怀才是这副模样。凤璃辰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君怀。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没有往日的冷酷无情,那张俊逸的脸也不再是没有丝毫感情的冰冷,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经肖想了许多日夜的君怀。
这么多年,君怀总算说“要与他好好过”了,可他,现在,不说他现在对感情的事已经看淡了,就是他现下这副一无是处的可怜样,又怎么配的上他呢?
一股倦意袭上心头,凤璃辰忽然觉得好累,心里发慌,他手心甚至冒出了一层冷汗,“君怀,你想怎么样呢……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这颗心,”他苦笑了一声,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颗心,我早已经给你了,你不要,还使劲践踏。我现在,也只想留给我自己,和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君怀显然有些激动,他的话语都是颤抖的,他蹲下身,将凤璃辰的手握紧了,“你也不想他们没有父亲是不是?回到我身边,璃辰,我们会好好过的,就像你以前期望的那样,好么……”
“不是你的。”凤璃辰轻轻摇头,他平淡地说着,看着君怀,烛火跳跃着,他的紫眸,沉淀着决然,“从来就不是你的,他们,是我的。”
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君怀自嘲地笑着,“璃辰,你就是在怨我……我承认,以前是我错了,我是不该做的那么绝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多么一个骄傲的人呀……可你威胁我,用我最在乎的‘抱负’来威胁我,你要我怎么办呢,我不是圣人,我无法做到平静对待,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想?”
说来说去,总该是凤璃辰的错。以前,错在不该招惹君怀,现在,错在,不该埋怨君怀。
凤璃辰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他费劲掰开了君怀的手,话语轻飘飘的,“你看,怎么跟你说话这么费劲呢……我说过,从始至终,是我一厢情愿才造就了今日的下场。不喜不怨不恨,便是真的,你就不能信我一回?”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下,垂下头,轻笑了一声,“我好像在奢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快过去十年了,我都忘了,你以前,就从没有信过我啊……”
“我……”轻启薄唇,君怀想反驳,却被凤璃辰打断了话。
“我怀瑜儿的时候,你便同我说了,你的孩子,不是非我的不可。你看,刚刚那孩子,和你长得九分像,只要你想要,便不会缺。更何况,凤瑜落水一事,你也只是看着。我那时候……真的心都要……”凤璃辰说着有些哽咽,一字一句哽在喉间再难出口,他深呼吸着,等心里稍微平静些了,才说:“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也不怪你,你不承认他,对他没有感情,我也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要求你对瑜儿的生死负责。”
“至于铭儿,他是我和别人……唔……”
凤璃辰还想说,却被君怀用指尖堵住了嘴。君怀从不知道,这样一番平静的话,在他听来,像是带着尖锐的笑容,讽刺着他以往所谓的“恨”,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别说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他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凤璃辰疲倦地闭上了双眼,那一抹光彩也消散不见。他想,他肯定是看错了,高贵骄傲如君怀,他怎么会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带着祈求渴望的感情呢?
第85章 不甘心
昏黄的烛光铺满了整个简陋的屋子,君怀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站起身,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摊开放在凤璃辰面前。
他说,你曾经那么喜欢我……
凤璃辰睁开眼,朦胧的眼里含着挣扎,他没否认君怀的话。直勾勾地盯着这些自己曾费劲心思作的画,还有那两件自己特意让绣工绣好的喜服,往事历历在目,近十年的时间,没有毁掉他以往爱意的见证,反而还沉淀了几分深意。
凤璃辰手指拂过画上的人儿,这是以前他放在心尖上的,一如现在,见了,仿佛自己还是当年执着于情感的帝王,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再开口,嗓音微哑,“我画的是你。”说着,他才慢慢地把目光放在了君怀身上,“可你知道,画里的人,为什么都没有脸么?”
君怀知道这画画的是他,至于为何无脸,他无从得知。便缩回了放在画上的手,默默摇头。
好些许,凤璃辰悠悠开口,较之前声音平淡了些,“那是因为啊,我想画的你,会认真地看着我,是神情含笑,带着喜欢的温文尔雅……只是,你好似从没有这样对过我,我绞尽脑汁,想着拼凑起来,可怎么画,就是画不出你来……”
君怀突然不敢说话了,他屏住了呼吸,似乎怕扰了凤璃辰的平静。
“还有喜服……好像还有很多数不清的东西,都是我那个时候愿意给你的最好的,”说着说着,凤璃辰便自嘲地笑了,“可你除了想将这江山物归原主,什么都不要。我还是挺佩服我那时候的,居然能坚持下来这么久。”
君怀想,既然坚持这么久了,现在我回过头来能看到你了,就不能欣然接受?他抿了抿唇角,想将这番话说出口,但是,凤璃辰却没有给他说这话的机会。
“这些东西,确实,承载了我对你的执着欢喜,可是,你是不是忘了,这些,你都是嗤之以鼻的呀,现在摆在我面前,不是叫我难堪么?”
凤璃辰偏过头,看着门外,天色已经是完全地沉下来了。他眸子暗了暗,想着该叫人回去了,却在君怀脸上看到了及其隐忍又不甘心的神情。
他微勾着嘴角,却是苦涩的弧度。他想,君怀不甘心什么呢?他喜欢、执着于君怀将近二十年,因为君怀他失去了一切,还遭受了九年不堪的折磨,他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寥寥无几,可他能找谁抱怨呢?
微叹着气,他声音软下来了几分,“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要气你还是怎么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九年的时间,太长了。我或许没跟你提过,我身子不好,现如今更是一个药罐子,我一生,也没几个九年可活。”
“所以,怀怀”凤璃辰伸出了手,像以前一样将手放在君怀的手背上,只是这次,君怀没有甩开他的手,他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凤璃辰的温度,也终于从凤璃辰嘴里听到了那一声‘怀怀’,可是,那两个字里面的感情已经变了,变得太多,没有细腻的情感,没有满腔的宠溺,“不管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还是因为我的离开让你不习惯了,我都不会回到你身边,更不会,像以前一样……”
说完,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或许是渴了,他倾着身子,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可是,手刚碰上水壶,便是一阵抽痛,手指松开了壶,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君怀接住了。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凤璃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没有接过来。
“你自己喝点吧,你唇角有些干。”
君怀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凤璃辰也会说他的唇很干,然后指尖抹点茶水,擦在他唇瓣上。
那时候他厌恶极了。
现在却希望凤璃辰能像以前一样。
一股后悔的劲从心间直冲而上,哽住了他的喉,他只觉异常苦涩。便喝了口水,放下了碗,余光却瞥到凤璃辰在搓揉自己的手。
凤璃辰脸上有一层汗,烛光下泛着微微的光。
这里四面环山,夜间不似外面那般热,今晚还有些冷,倒不至于热的出汗。
君怀忽然意识到掉落水壶不是意外,昨天吃饭的时候,他也有注意到凤璃辰握筷的手有些抖,当时他没多想,只是以为跟自己在一起吃饭,凤璃辰是紧张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凤璃辰的手出了什么问题。他第一个想的便是自己插的那两刀,当下罪恶感便更重,一心想着怎么把他的手治好。
“璃辰,这是我伤的,明天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他说,凤璃辰脸上的拒绝之意非常明显,君怀不由分说地将凤璃辰的手握着,小心搓揉,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这是我伤的,你不要拒绝我,最起码,让我心里好过点……”
“不是。”凤璃辰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手里冒着的冷汗让他极为不舒服,“这治不好的。我这手伤了筋骨,一要下雨便会隐隐作痛。看这天色,”他抬眼看了眼门外,“应该是要下雨了……”
“你早些回去吧,君知还小。”
君怀把君知交给了自己的属下带着,君知的安危他自然是不需要担心的,再说了,君知这小子巴不得他不在身边,这回出来了,正得他意。
“你怎么老是赶我走呢……”他失笑道,忽又想到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这算不算报应?”
他这话叫凤璃辰愣了许久,半晌他才明白过来,想,他们这算是折磨谁呢?君怀以前对他冷漠完全是为了解气,可他现在要君怀走,心里平平淡淡的,并没有君怀说的那般带有目的。
只是,现在君怀想怎么以为便怎么以为吧,解释也不过是一场云烟,随后即散。
他又说了一句叫君怀早点回去的话。
君怀咬了咬牙,把眼前的画和喜袍收好,站在门边就看着凤璃辰一动也不动。
凤璃辰揉了揉眉心,他没有精力与君怀周旋。
第86章 “你死了,我就喜欢你”
这天还真如凤璃辰所说,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滴落在屋子上方,声响极大,仿佛要将屋子砸烂。
君怀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凤瑜和凤铭,他想着第一回 去见两孩子时的场景,眸间禁不住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瑜儿和铭儿他们两个……”
“我让他们两个去别人家了。”凤璃辰淡淡地接过了他的话,推着轮椅走到窗边要将窗子关上。
一阵阵风刮过来,雨滴从窗口飘了进来,淋湿了他的衣裳。
君怀赶紧将人推离开了窗口,关上了窗口。他看着凤璃辰还有些冷淡的脸色,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么大的雨,我不曾带伞,你就别赶我走了……”
放在以前,他就是晚上出去,凤璃辰都会担心好久,可今时已不同往日。
凤璃辰卷着自己有些湿的袖子,听着君怀这话,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自己那时,带着卑微的请求,只为了待在君怀身边,好好看他一眼。
君怀是不是跟他一样的心情他不知道,但是,君怀说了这句话,还真应了以前他常挂在嘴边“舍不得”。
这雨越下越大,也没有个要停的趋势。凤璃辰手疼腿疼,本来把凤瑜凤铭交给柳季他们是为了不让两个孩子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现在君怀在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倒还要他咬着牙忍着痛,一时间,脑袋也有些疼。
心里渐渐地也有些烦闷,一言一语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当君怀再次蹲下身固执的想要给自己揉手的时候,他一把挥开了君怀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不耐,“你别来烦扰我了……”
君怀收回了自己的手,心里有万千情绪掠过,可最后,他就说了一个好。
凤璃辰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烛火渐渐地熄下去,他才很累似的说:“今晚,这雨怕是不会停了,你在瑜儿他们的房间歇着吧。”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可能不如你府里的床榻舒服,你且将就着吧。”
君怀怕再刺激到他,便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等门关上了,凤璃辰瞬间松懈了身子,他弯着腰,伏在桌子上。露出来的侧脸十分苍白,冒着冷汗,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窗外的雨不停歇地下着,仿佛腰间整个世界淹没。听着雨声,凤璃辰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更痛了,苍白的唇溢出来控制不住的痛吟。
极小声,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后半夜,或许是雨停了,半梦半醒之间,君怀听到了有人哭泣的声音。一声声压抑又充满了恐惧,好似正在受着折磨一般。
这地方除了他,便是凤璃辰,这声音是谁的,不言而喻。
整个人瞬间都清醒了,他连鞋都没有穿,直接跑到凤璃辰门口破门而入。
没有烛火,屋子很暗,君怀点燃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火烛,一步步地靠近着凤璃辰。
他看清了凤璃辰的模样。凤璃辰的腿坏了,他知道,因为凤璃辰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不曾起来过。背后的原因他不敢问,所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而现在,凤璃辰整个身子都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边,双腿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着,看着极为诡异。
君怀似乎是被吓到了,愣愣的站在一边,没有动。
直到凤璃辰痛苦的呻吟声再次传来,他才如梦初醒,上前抓着凤璃辰的手,试图将人唤醒。
期间凤璃辰一直在挣扎,手指甚至抓伤了他的皮肉。他未曾松开,将人搂进怀里,安抚着,直到凤璃辰转至清醒。
一场雨过后,山间温度更低,一阵风自门口吹拂而来,让君怀的身体微微震颤。微弱的烛火猛烈地跳跃着,在熄灭之前,他看到了凤璃辰一闪而过的白发。
凤璃辰攀着他,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嶼、汐、團、隊攀着一块救命的浮木,紧紧地不肯撒手。君怀用手顺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也想说些什么。可是,以往他对凤璃辰除了冷眼便是嘲讽,现如今即便心里有万般的话想说,也说不出口。
凤璃辰的身子慢慢地缓和下来了,不再那么抖。君怀想,他应该是清醒了。
可凤璃辰还是攀附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君怀听到他颤抖的声音,问自己,“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这九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你知道了,就永远不要来找我,好不好?”
若说前半句话叫君怀心里欢喜,多年的疑惑终于能解开了;后半句话,便像是冰冷的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望。
他不说话,不同意,凤璃辰也不说话,靠着他的肩,浅浅呼吸着。
两人似乎是在对峙着,最后谁会赢一样。
君怀紧紧地搂着凤璃辰,他想,他执着了九年之久,不过是习惯了凤璃辰的存在,若再深究,也只是他想要一个答案。
凤璃辰说不恨他,便是不恨他。他相信就好,也没必要给自己背上包袱。
现在凤璃辰说要把这九年的事情都告诉他,而代价是“自己不再来找他”,换种说话,是凤璃辰不愿意见到自己。若他真的是习惯了凤璃辰对他的话,再加上心里的疑惑也解开了,他离开,余生很长,再去寻一个与凤璃辰一样对自己好的人,那不是很好吗?
君怀敛下了眸子,这种想法,叫他不安心,若真是习惯了,九年时间的变更,他的身边有各色各样的人,为何,见了凤璃辰现如今这副模样,还是想叫他回到自己身边呢?
不是习惯,或是早已喜欢而不得知。
“你又何必这样对我,你跟我回去,总比你待在这个地方受苦好,你觉得呢?”
凤璃辰笑了一声,在黑暗中带着冷意。君怀总觉得,现在怀里的这个人,似乎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