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表情一向很淡,但是她却好像能读出他眼睛里的释然和轻松。
双杏期期艾艾地去迎他,他也快走了两步,接她。看得常有德在不远处牙酸得很。
段荣春道:“我和你们娘娘说完了话,这便要回去了。”
双杏心里有些不舍得,但那也没辙,至少还有个交代,给了她一个清清楚楚的去处。
她方才看了,外面雪是停了,但是风还在吹着。若是没个斗篷,人总得被冻个够呛,——更何况他病还没好全呢!
双杏连忙想要扯下包裹着自己的斗篷,却被他伸手拦下。
“不用。”他眼神带了拒绝,但不过须臾就察觉到自己又把过去的一套带了出来,眸中凝出做错了事的无措。
双杏杏眼圆瞪,看着段荣春的反应。她倒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却明明白白地发现自己是真的没办法说服他的,只好挥手叫他登上一等:她去去便来。
双杏到茶水间拿来一袭斗篷,那是她自己的。但是在宫中行走,又是个奴婢的身份,她的那件自然也不是什么华丽艳丽的颜色。
她珍视地抖落那袭斗篷,斗篷是玉白色,她穿上还有些大,待到她为段公公亲手系上,便是显得有些小了。
拿出两把油纸伞来,回到正殿,她想了想,又把伞塞到小德子手中。
抱着斗篷站在段荣春面前,她费劲地踮脚。分明常有德还站在宫门口,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一般。
段荣春也清闲着,即使两只手上什么物事都没有,也不帮上她一帮,她怕他若是不接受,就真的这么只着夹袄走回去,只好‘一人衣服一人穿’,做好人做到底喽。
段荣春就这么垂眸看着她,看她狼狈的样子。双杏努力踮起脚尖,双臂够上眼前人的脖颈,失败了好几次,才把那玉白色斗篷系好,系成一个精致漂亮的结。
她抬脸为他系上带子时,白嫩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吃力,可他狠下心没弯腰,只欣赏她一心一意只瞧着他。
还是不忍心,他看她失败好几次后盈满懊恼的眸,淡淡道:“别着急,慢慢来。”
真的是淡淡吗?
也不知道是那句“慢慢来”起了作用,还是双杏摸索出了技巧,这次真的一下子就成了。
懊恼的人该换成他了。
系好了带子,她立于他面前,螓首低垂,颊边飞霞,就又是另一番风情。
终于,还是要分离。但是分离此刻又被赋予了另一重含义,须知,可能有的人的分离是为了永不相见,但他们之间的分离是再会。
再会,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聚首。
他们都默不作声地她补全了儿时的遗憾,像是去年冬月,双杏首次于他在一切不应该中重见后、低低咀嚼的那句“再会”。它跨越了时间,终于成了真。
双杏不敢走远,只送到殿门口。段荣春的背影刻在她眼睛中,他本就不胖,生了病,身形愈发消瘦,披着她的斗篷是有些小了,但是没有滑稽的样子。
在月色和雪色之间,尤为合他,衬他。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她还半倚着殿门,竟是接替了小德子,成了如此蠢样子。
而段荣春和常有德,他们进中宫时本是假称慎刑司有事要报,刚经历过皇上震怒,门房也是惶惶,自然轻轻松松让他们过了来。
现在出门也是极容易。
出了中宫门,他们重新踏上回小院的路。雪已停,月光又识趣地出现,不复方才的昏暗幽沉。心境不同,羊肠小道也要成了通途。
段荣春抿着唇,伸手,像是想试图抓住亮银色倾泻的月光。
明明上一秒出现在掌心中,合拢手掌,下一秒就又被它轻松逃逸,好似毫无忧愁一般又跳跃在他指尖。
明明离的那么近,却总差那么临门一脚,不肯就范。
是吗?会吗?他真的注定没办法得到那抹月光吗。
用力抓住手中虚无,他终究会抓住。
常有德在旁边一边赶路一边静静看着,无论师父做什么,他都能变着千般花样真心夸耀,丝毫不觉得段荣春的举动诡异。
朦胧如水的月色给了他与以往不同的勇气,他小声开口:“师父,您对双杏姑姑究竟……”
段荣春好似没听见一样,不,他的确是听见了,只是没给常有德眼神而已。
常有德还以为师父不会回答自己了,摸摸鼻子暗自责怪自己自讨没趣。
良久,顶着呼啸声,他听见飘散在风里的一句话:“往后,不要再叫师父了。”
常有德大声的“啊?”了一声,一口吞下去许多凉气。
身旁的人显然不是在逗弄他,只听他慢慢道:“叫干爹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以猜猜段哥哥为什么这么说_(;3/ <)_
猜不中也没关系 蠢作者脑洞很清奇 以后会说的
(大家什么段爷 段哥哥 段段 春春 啥的好多哦,大家都好会啊)
and这章数字好吉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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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那边段荣春和常有德究竟又都说了些什么, 殿门口的双杏是一概不知。
她只是望了又望,直到连两个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才悻悻然回头。
若不是今日变故突生,她早就该和人轮换、回侧殿厢房了。一想到这个,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安兰的脸, 过往安兰的喜怒哀乐霎时间模糊了她的双眼。还是要早点回去,——她定要好好问一问她。
但这殿里不仅仅有一个挂念着安兰的她,还有另外两个伤心人。她也因此,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走喽。
双杏见仍未有宫人进来服侍, 便走进里殿, 去探娘娘与太子。
殿内娘娘斜倚在榻上,似乎是累极了的样子:这也怪不得她,这一晚上, 大悲大怒涌上心头, 先是与皇上对峙, 后又与段荣春交易,纵情大哭也消磨精神,——到现在还没昏过去,都是她在辛苦支撑。
她撑着,等着双杏进来, 她知道双杏定不会一走了之。她也强打着精神要看这个孩子一眼。
可看什么、又要问什么呢?她心中也没有个定数, 只觉得这一晚上浮浮沉沉,一颗心像是漂在水面上,既替她担忧, 又为自己悲伤。
双杏在走进里殿之前把那件鸦青色的斗篷脱下,珍视地挂在茶水间宫女休息的地方。本来也算不上多么冷的,还要进殿见娘娘,她没道理还披着它。但它带给她的温暖却是长久又令人伤感的。
陈皇后看着那个孩子一步一步恭敬地走进来,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白皙的脸上也没有泪痕了,唯有颊边仍旧残有绯色。
她看着对面的双杏,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了起来。
她根本没问过双杏的意见,方才昏头昏脑之下,虽然自己答应段荣春的事是有条件的,但陈皇后仍觉得自己就仿佛把她“卖”了去。
双杏心中却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娘娘欲言又止觉得奇怪,但和今日遭遇联系起来,这份欲言又止又变得平常了起来。
她低声问陈皇后:“娘娘,都要过了晚膳的点了。您快用些吧。”
陈皇后嘴唇嗫嚅,良久才回她一句:“算了吧。”
双杏还是在求:“您就是不想用,也要为太子想一想啊。”
陈皇后侧首看了一眼在一旁翻书的太子,他进行着被皇上突然的造访打乱的事,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一切回去。
可他的手是抖的,眼神虽然始终牢牢投射在书页上,但是显而易见地是在走神。
虽然年龄小,平日进学也不甚认真,但他毕竟是天家凤子龙孙,不至于多么蠢。他知道方才段荣春进来与他的母后说了什么,也明白自己的那一拜——究竟代表了什么。
也正是因此,他的手才能这么颤抖。
陈皇后收回目光,回双杏道:“那便呈上来吧。”
双杏这才唤了宫人进来,方才消失不见的宫人又一下子出现,也不知道刚是都躲在了哪里。
面上欢欢喜喜地侍候了娘娘与太子用膳,双杏却感觉娘娘的眼神一直附在她身后,在她抬首转身时又消失不见。
辨别不清娘娘脸上奇怪神色背后的含义,待皇后和太子用过了膳,双杏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终于可以退下了。
走出中宫,一路上所遇宫人神色各异,但皆好似松了口气。连双杏,也觉得心中有着尘埃落定之感,可阖宫的人的安心都是安兰一个人换来的,想到这里,双杏又为自己的感觉不齿。
是真的吗?这一切就真的能尘埃落定了吗。
大概……也不尽然。
告别娘娘后,双杏重新在茶水间披上那件鸦青色斗篷,它分明已经没有温度了,却还是让双杏心中柔情满溢。
她提上食盒,食盒里是又热了一次的晚膳。皇上走后,宫里仅剩的两位主子没有叫膳,但机灵的小宫女太监仍旧提了膳来。像双杏这样得宠的宫女,自然有人献殷勤。
双杏自是没有用过膳的,她心里还有比吃饭睡觉更重要的事情,也没觉得饿到哪里去。
殿外的雪早就停了,但今日负责洒扫的宫人却没如往日般尽职尽责,他们都被吓惨了,只任由这雪侵蚀整座宫殿。
一踩,脚印下便是一个深坑。
满地苍白的大雪,只有一个小小的鸦青色身影前行,像是有人在白纸上刻意点染。
而正殿中,在双杏离开后,如皇上驾临时一般来势汹汹的,是陈皇后身上的病。
困顿哀痛至此,终究还是有了反复。
目送双杏也离开,陈皇后像是认清了摆在眼前的最后一件事,终于能放空自己臣服于疼痛,没熬过得大病一场。
*****
侧殿厢房内,留下最多的就是静。
因着这雪,双杏走得很慢,两刻钟才挪到房门口。
可看着这房门,她反而情更怯,不敢推开了。
门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安兰是在笑还是在哭
咬咬牙,鼓起勇气推开门。
进到屋内,她看见安兰正沉默着,直直站在桌子前,正写着些什么。乍见到她进来时,安兰手下笔也没有停。
抬头,两人目光汇聚,双杏只看得她美目微红,桃腮上两道水痕。
而那支笔,正是她除夕那天借去和段公公一起写对子的那笔。
现在那支笔被安兰牢牢握在手里,安兰反应过来是双杏回来了,不由自己地一颤,连带着那支笔下的墨迹也不成样子。
她的眼神划过双杏的脸,摆出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样子,还侧起身子想要遮挡纸上的字。
双杏快走两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字条。
字条上是道别的话云云,却只字不提自己如何。
双杏又气又恼,若不是她回来得早,她竟然是一面都不愿意与她再见了,脑子里却同时浮现出她说话、她微笑的模样……
双杏哽咽着问:“难道你一个字都不愿同我讲了?那晚上你说的都是假的吗?”
安兰抿了抿唇,颓然坐下,喃喃自语道:“原本我是愿意的……甚至算是梦一样。可是……”
言未尽,意已至。安兰回答的不是双杏的问题,但是双杏还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