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大大松了口气,抬起头,望向赫连煜的眸子,认认真真地说道:多谢。这两个字一出,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是雪夫人,也承认了崔凤酒所说的话。
赫连煜就势坐到床侧,想了一会儿,笑吟吟地说道:这还是我们相识十五年以来,你第一次对我如此和颜悦色,我很开心。
陈年往事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白檀也笑了,我那是不得不男扮女装,心里憋着口气,脾气委实不大好。
赫连煜点头表示理解,道:我明白,只是,你想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身上的秘密,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虚伪狡诈,我只怕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白檀神色凝重,不得不承认赫连煜说得有些道理,正要询问他有什么好的建议。
却听得赫连煜话锋一转,蛊惑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白檀僵硬:啊?
赫连煜再接再厉道:对啊,跟我一起走,反正十五年前,我们已经享受过洞房花烛了,你如果愿意,我就把婚礼补上,八抬大轿地迎你进门,做我圣天教的教主夫人,可好?
不等白檀拒绝,一道幽幽渺渺,冷漠无情的嗓音传了进来,带着霜雪般清冷之意,淡淡道:我看不好。
赫连煜勃然变色:关暮雪?
一道锋利森冷的剑光,迅速刺来,直取赫连煜命门!
关暮雪仅仅穿着白色亵衣,散了长发,应该是从床榻间匆匆起身,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的凌厉招式。
缠斗的间隙,赫连煜不禁对其刮目相看,沉声道:你与从前,很不一样了。以前的关暮雪坦荡正直,奉行着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手中长剑,只为捍卫正义,剑术虽然高明,却少了一分杀气。
如今,关暮雪剑招狠辣,在原有的关家剑法之外,又多了些灵活变通,剔除了稍显累赘简洁的剑式,留下了难以化解的致命动作。
看明白这点后,赫连煜哈哈大笑,讥讽道:好一个名门之后!好一个关氏传人!还不是一样阴狠嗜杀,与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又有何区别?
关暮雪眯了眯狭长凤眸,精光内敛,沉稳无波地说道:你死之后,尽可以睁大眼睛看着,我与你们,究竟有何不同。
赫连煜的功力原本略胜一筹,过去十五年间,他屡屡到鹤闲山庄寻衅滋事,关暮雪经常与其交手,由刚开始落得个灰头土脸,到后来渐渐能多走几招,再到最后一线之差,当中辛酸,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关暮雪苦练多年,因缘际会之下,承袭了《炎魔心经》,以及文言明所吸收蓄积的庞大内力,强行将其炼化。
现在的关暮雪俨然已经今非昔比,动起手来,赫连煜讨不到便宜。但关暮雪若想将其除去,却也并非易事。
更何况,白檀从赫连煜那里,得知崔凤酒已经被灭口,心知他这番作为,多半是为了自己,他欠了赫连煜人情,不可不还。
于是,在赫连煜慢慢露出败象,快要重伤不敌时,白檀瞅准时机扑了过去,挡在赫连煜身前。
关暮雪急收攻势,秋水剑堪堪停在白檀鼻尖处,骇得三人齐齐变了面色。
良久,关暮雪道:让开。
白檀摇头,微露祈求之意,阿雪。
仅仅是这一个称呼,就已经揭示出许多问题,结合白檀与赫连煜两人方才的对话,白檀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关暮雪握剑的手第一次有些不稳,他赤红着眼珠,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见他难过,白檀也不好受,垂着头颅,低声道:阿雪你自小冰雪聪明,我们刚才说得那些话,即便是只言片语,想必也足够你推理出真相,我欠了赫连煜一条命,你若非杀他不可,只管赐我一死吧。
关暮雪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檀,愤恨道: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哪怕杀尽天下人,独独不会对你动手,还要说这种话?!
白檀越发歉疚,哀伤道:对不起。
身后,口吐鲜血的赫连煜勉力站起来,不屑地扯白檀手臂,走开,谁要你救?本座怎么会输给一个黄毛小儿?
白檀气得将赫连煜骂了个狗血喷头:裹什么乱呢!瞎逞能,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赫连煜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关暮雪一双血红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檀,狠戾道:好,我今天就饶他一命,但是,下次他再犯我手里,我一定要手刃仇敌,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赫连煜忍不住还嘴道:且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听关暮雪提及关野,白檀不由肃容,颔首道:一言为定。扭头去推赫连煜,提醒道:还不快走?以后可小心些吧。
赫连煜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这边,白檀刚要长舒一口气,就被关暮雪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他惊了一下,手舞足蹈地说道:嗳,嗳,你干什么呢?
关暮雪一言不发地将白檀放到床边,默默蹲下,捡了地上的鞋,小心翼翼地给白檀穿上。
白檀这才想起,因为情形危机,自己来不及穿鞋,直接赤脚下地,刚才一直提心吊胆地还不觉得如何,此时却觉得双足发冷,不好意思地蜷缩了脚趾。
鞋子穿好后,关暮雪满怀依恋地抱住白檀双腿,将头枕在青年膝盖上,喟叹道:你还在这里,真好
见到关暮雪难得一露的脆弱姿态,白檀心尖一软,像很多年前一样,抬手缓缓去抚对方散乱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打理顺滑。
关暮雪闭眼,梦呓般问道:你会永远在我身边的,对吗?
白檀顿了顿,半晌挤出一个对字。
关暮雪满足地笑了。
在关暮雪的坚持下,白檀去除了易容,在他面前露出本来面目。
彼时,烛光融融,关暮雪失神许久,末了古怪一笑,恍然道:怪不得,当年父亲去世前,殷殷叮嘱,告诫我无论如何,不可窥视于你,果然是一见误终身的倾城之色。
白檀蹙眉,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转念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一切说开之后,关暮雪对白檀越发亲昵无间,较之以往,更多了些温柔小意,白檀每每为关暮雪的转变而心惊肉跳,隐约感觉到关暮雪对自己的感情,似乎过了界,竟然透露出几分暧昧之意。
白檀有心划清界限,却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万一是自己误会了,岂不尴尬,也显得他为老不尊,太过自作多情,就在某天清晨,关暮雪坚持要为他束发戴冠时,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雪长大了,都懂得孝顺长辈了,姑姑很欣慰。
关暮雪眉眼不动,四平八稳地说道:哦,姑姑?什么姑姑,我姑姑不是死了吗?典型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檀懵了:啊?
出于种种考虑,白檀就是雪夫人的事,两人有志一同地隐瞒了下来,鹤闲山庄内无人知晓。正好跟崔家洽谈的生意正在铺设过程中,以防万一,关暮雪就把荀香墨派出去,让他一力主持大局。
对外,白檀仍然是关暮雪邀请上门的客人,区别只在于,之前他因病落下哑疾,在鹤闲山庄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经过滋补,已经有所好转,可以说话,却不能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