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尊者,教主将他安置在别处的厢房了,属下也不知是在哪间。”见沈云祺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去,那人赶紧拦住,“临走之前,教主吩咐过,您身上余毒刚清除,身上还没好利索,不能到处乱走,否则,教主会杀了我的。”
闻言,沈云祺止住了脚步,不然,他相信沈云若会言出必行的。
那人如蒙大赦:“谢大人体谅,属下这就去禀报教主,请您稍候片刻。”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沈云若就匆匆而来,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太过焦虑,等他到门口的时候,手心里居然出了一手的汗。
昨天一时气急,就对夏墨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直到刚才,看他一脸痛苦的神色,沈云若也没有半分后悔,可此时此刻,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沈云祺了,居然生出了一丝紧张,毕竟,他在他心里是那样重要,是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效忠一生一世的人。
他,会怪自己的自作主张吗?沈云若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怪呢。
深吸了一口气,沈云若推开门,看到站在那站得笔直的沈云祺,拱手:“您终于醒了。”
“他在哪儿。”
“真的值得吗?他有什么好的,皇宫又什么好的,值得你放下这一切的尊荣,去追随他保护他,即便他那样对你,你还是要坚持下去吗?”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要他需要,那便是值得。”
听到这句回答,沈云若越发生气:“即便你几次九死一生,刚从鬼门关回来,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第一件事还是关心他在哪儿吗?”
沈云祺避而不答,冷冷地说:“他到底在哪儿?”
“南边深处的那间,来之前我刚去看过,睡得正香,压根不用担心。”下意识地,他选择了谎言,虽然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哪怕只能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可沈云祺是一个何其精明何其了解沈云若的人,言语间的闪烁怎么都是在告诉他,沈云若撒谎了。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别逼我对你动手。”沈云祺暴戾地将人推到了门框上,大有再不说实话就要将人直接掐死的架势。
若是此时夏墨时在场,应该会觉得这样的沈云祺与昨日对他动粗的沈云若一模一样,就像双生兄弟似的,这种相像,与外貌无关,而是指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可怕的气场和浑身暴走的气息。
“我给他下了千机,他疼地昏睡过去了。”沈云若干脆破罐子破摔,“只要他死了,你就解脱了,你不忍心出手,那就由我出面,我帮你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不好么?”
“我看你是活腻了,别以为你现在呼风唤雨就忘了,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当初谁给你的。”说着,沈云祺掐住了他的咽喉。
“属下没忘,都是您赐予的,所以,投桃报李,我帮您摆脱俗世的桎梏,只要他不在了,从此以后,您便自由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沈云祺眦目欲裂,眼眶红得骇人,抄过腰间的尖刀,一下捅进了沈云若的腹部,狠厉地说:“这是给你的一个警告,提醒你别忘了当初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提醒你别忘了自己是谁,若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说完就往地宫的方向狂奔而去,丝毫不顾身后的沈云若伤势如何,因为他知道自己控制得很好,尽管沈云若会很痛,但以沈云若的一身本事,那一刀绝对于性命无碍。
望着他眨眼间就缩小成一个点的背影,沈云若艰难地说:“是。”
身上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伤痛,但沈云若就是不肯倒下去,硬是自己捂着伤口走到了椅子边,迅速拔出了尖刀然后两指并拢在几处穴道点了几下,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来吞了,再撕下了里衣的一个袖子边,往上面倒了些淡黄色的药粉后,在腰上包扎了一圈。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把玩着还是血淋淋的尖刀:“这是我当初特意为您打造的,我说,希望你以后看见它,就能想起我,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还给了我。”
方才给自己处理伤口都没有颤抖的手,却在抚上刀尖鲜血的一刻颤抖了起来,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在同自己说果然如此,眼中悲戚而绝望。
第二十八章
沈云祺去地宫,就是为了去拿曾经那个人交给自己的解药,那时,他说:“若是夏许淮直到死都没有找到他,那便将它们两者都毁个干净吧,不留任何痕迹。”
没想到,才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这两样东西就要消失在天地间了,还是用在他身上,他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样吧。
东西到手之后,沈云祺赶忙拿走喂给了夏墨时,坐在塌边等待夏墨时醒来,即便知道他不会骗他,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担心,生怕出什么意,直到夏墨时真的睁开眼,沈云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沈云祺过来查看确定他没事之后,扑通一声跪下了:“陛下,微臣罪该万死,竟然置陛下于如此险境。”
“现在再去责怪你,还有用吗?我还有多少时间?”要说没有恨和怒,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秋后算账,他更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够不够他回去,再见夏许淮一面。
沈云祺没想到夏墨时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被问得愣了一下,夏墨时却以为是自己命不久矣:“你这是什么表情,无论还剩多久,你好歹给个准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千机是个东西。”
“回陛下,微臣的确不大清楚它是个什么,但臣的故人已经将解药给我,您已经服用了解药,无须担心了。”
“不是说,千机无解么?”夏墨时记得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是逗你玩罢了。”
夏墨时只想爆粗口,玩他大爷,老子半条命都差点交代在他手里了,果然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太特么有病了。
为了防止夏墨时起疑心,沈云祺解释道:“他家曾受冤案牵连,导致满门覆灭,只留了他一个是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所以难免对陛下心存怨怼。不过臣已经将其重伤,逼问出了解药的所在,幸好陛下平安无事,否则臣真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那样残暴的一个人,沈云祺也能对他严刑逼供,夏墨时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对沈云祺肃然起敬。再一想到,他重创的是谁,夏墨时就更不淡定了——那可是这帮魔教分子的头头啊,沈云祺这货把人弄伤了,人家小弟不得找他俩拼命啊!
为今之计,还是今早下山比较好。
而且,就在昨晚他以为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夏许淮刀削斧凿般深刻的脸,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里,有他的星辰大海,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比想象中要更喜欢他,喜欢到至死方知,在“死前”,他才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当初。
“云祺,我们走吧,下山去,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到上京,回到他在的地方,回到有他在的皇宫,我想要,快点见到他。”
“好的,陛下。”
上山的时候,两人都不大康健,所以耽搁了些时辰,但此番下山,一个已经复原,一个归心似箭,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便下到了峮山脚下,俩人提气快步往冷阳城内赶,大大方方毫无遮掩地进了城,站在城门口,夏墨时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两边摊贩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突然感慨道:“真好!”
沈云祺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漂泊了那么久,想家了吧。”夏墨时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也想他了。
想无论如何也要讨得他一个拥抱,还想要再贪心一点,就那样抱着直到永远,虽然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没几两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常年冰冷,可他却甚是想念,甚至,他现如今回想起来,居然会觉得有点温暖,令人眷恋不已。
曾经,他对那个人只有敬畏和恐惧,如今却满是相思;从前,他还觉得皇宫就是囚禁他的牢笼,是个逼迫他成为提线木偶的地方,现在,他却能以“家”这个字来唤它了。果然,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
沈云祺在一旁看着,他就这么站在城门口,脸上还顶着些许未散开的淤青,貌似挺影响容貌观感的,可他脸上的笑却仿佛能笑容世间一切的不美好不圆满,那悠远的似乎在怀念什么的眼神,竟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沈云祺正在出神之际,夏墨时却率先进了城门,招呼他过去,沈云祺才回过神来,俩人先去之前住过的那家客栈结清了这几日的房钱,再拿出一粒碎银子点了几盘小菜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又打包了几个干面馍馍打算充当路上的干粮。
最后,他们再前去驿站换了两匹快马,各自卷着一个包袱出了城,马蹄哒哒一路北上。
在换了几轮马匹差点跑死最后一匹马的时候,夏墨时终于看见了不远处上京城的城门,早就过了草长莺飞的季节,郊外的路旁早已是郁郁葱葱的苍翠景象,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放慢了进城的速度,在温柔曦光的映照下慢慢悠悠地晃过去。
几乎是一出现在城门口,夏许淮那边就收到了消息,他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坐了这么久,身子骨都乏了。”
候公公福至心灵地接了一句:“外面天色尚早,殿下不如去宫外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夏许淮赞许地点头:“本王正有此意,听说这个时节的朝霞甚妙,我去去就回。”
看着夏许淮略带雀跃的背影,候公公一副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表情,欣慰地自言自语:“早这样多好,有什么事是不能摊开了好好说的呢?”
不过夏许淮到底也没能看成城门外的景色,在他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察觉自己这番似有不妥,于是又放慢了脚步,背着一双手缓缓往外走去,走到距离宫门口不过一条街的地方,正好与夏墨时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遥遥相望,仰着头的那个因为周身气势不显得卑下,叫你不觉得他是在仰望谁,低头的那个也没有俯视众生的倨傲。
夏许淮的目光顺着他的面目轮廓缓缓描摹了一遍,他黑了一圈,也瘦了点,却使得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更精壮了些,由于夏墨时背着光,夏许淮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总归他是回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要不是一旁的沈云祺的一声轻咳提醒了他们,很可能就要这样一直相互打量到日落西山之时。
夏墨时翻身下马,牵着马绳朝夏许淮走去:“你怎么过来了。”
“拜陛下所赐,臣日日夜夜躬耕于宸英殿书房,今天才得以出来松散松散,正巧遇上了。”
夏许淮这句话说得无喜无怒,夏墨时却觉得眼前人的心情可能不大美妙,当即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管有心无意,相遇即是缘,便同我一道回去吧,正好我有事要与你说。”
夏许淮诧异地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有反驳,维持着这个样子回去了,差点没给守宫门的侍卫们吓出心脏病来。
“刚才那确然是摄政王和陛下吧?我瞎了吗?”
“我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眼睛出问题了,但貌似没有。”
“你们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一个长相机灵的年轻侍卫心想,两个大男人执手相携,还笑得那么反常,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一个年纪稍长的说:“贵人们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够妄议的?快少说两句,别被人给寻了错处。”众人立即三缄其口,继续尽忠职守地守卫着这片区域。
回到寝宫之后,夏墨时梗着脖子说:“那晚都是我的错,不该引你失控。但这几个月我冷静地考虑过后,我不后悔。”
夏许淮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以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谁知夏墨时又恢复了鸵鸟的样子,借口要去整理带回来的手信,打算在夏许淮开口说话之前开溜。
夏许淮失笑,罢了,能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他侧身一挡,将夏墨时堵了回去:“陛下说完了?”
“啊。”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听听臣的心里话?”夏许淮直勾勾地用目光锁定了夏墨时,“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了?”自这位陛下失忆后,大多数见到他都是老鼠见了猫的状态,这一点夏许淮记得一清二楚,他实在是好奇,夏墨时是如何转变的。
夏墨时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摄政王太过貌美蛊惑人心吧。”在夏许淮不满的眼神中才正色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你的一举一动便能影响我的思绪,偏偏我还不自知,直到那天,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天意使然,才叫我开始看清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