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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类》TXT全集下载_24(1 / 2)

洞外那条河在暗夜中波光粼粼,远处的瀑布仍旧哗啦哗啦地响着。

月亮和往常每一日的这个时候一样,升到了高处。莹白的月光铺洒下来,不分轻重地镀过苍茫的山野、零星的村庄、曾经生机勃勃如今鸡犬不留的白驼山庄,还有隐匿在山林中历经长久岁月的屋宇废墟。

火堆烧得很暗,静静的跳跃着。

没有烦恼的流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旁边展陆身上,毫无睡相可言。还俗的明一小师父对同伴的“欺凌”毫无知觉,端端正正地打着坐,明明头发长到了肩上,却仿佛仍旧被头顶那数枚看不见的戒疤给束缚着,睡得如老僧入定。

虞知行讨厌透了那两个不速之客,但又不能将人赶走,只好捏着鼻子,靠在了石壁上。聊了这一晚上,他都没把从白驼山庄仓库里抢到的那个铁盒子拿出来,并非是起了贪念,而是他直觉此物是重要线索,若是归还了流澄,指不定转头就被那些盯梢的黑衣人给抢了。他把那铁盒藏在自己断手的那只袖子里,睡觉的时候也拢着,以防万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舒了口气。今日委实太累了。

三思则侧窝在枯草堆里,背对着火堆,面朝石壁,听着其余三人逐渐变得平缓稳定的呼吸,极轻地,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了一枚别得结结实实的金色短针。

那针约莫一寸半长,是黄铜所制,打磨得锃亮光滑。

极细,极软,极利。

她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金针,将其别回了原处,终于闭上了眼睛。

————————————————

幽州郊外,踏红谷。

窗外风声阵阵,初夏的风蜿蜒着穿过谷地,卷起枫叶沙沙作响。

白衣人坐在会客厅里,安安静静地,手里捧着一盏清茶。

“裴居士。”门帘后转出两个人,一前一后。当先的冲白衣人拱了拱手,吩咐身后的年轻人行礼。

白衣人裴居士——裴宿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没有对焦,微微一笑如山泉清和:“在下见过赵谷主。杨白小兄弟不必多礼,我们已经见过了。”

踏红谷主——赵阔,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枚卷轴。

那卷轴很有些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赵阔道:“这不过是一幅普通人像画,既不出自名家之手,又非珍贵颜料所绘,不知居士点名要此画,有何特殊之处?”

裴宿檀身后的小童上前,将一只紫檀木的盒子交给一旁的赵杨白,然后从赵阔手中接过画作,来到裴宿檀面前,展开。

裴宿檀看不见,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欣赏。他伸出手,缓慢地触碰画卷。

这幅画颜料用得很薄——人像画大多如此——常人很难单用触觉感知画中的内容,但裴宿檀可以。虽然纸张微微泛黄,但整张画轴没有丝毫破损,且被装裱起来,显然是主人精心保存的。

“画中女子是家父早年游历江湖时路遇的侠女。家父对其一见倾心,只可惜没有缘分,虽然一见钟情,却无长日可守,只好将其画于纸上,聊以怀念。”赵阔解释道。

裴宿檀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见。他微微偏过头,一旁的小童便上前来,凑到他旁边,在他手心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裴宿檀脸上露出微笑。

他收回手,小童便将画卷收起来。

“此来踏红谷并非刻意,只是在下欲往少林凑一凑今年谈兵宴的热闹,顺路罢了。”裴宿檀此人虽然目不能视,听音辨位的功夫却练得极佳,每每能够找准与自己交谈的对象,仿佛真是对着人家说话似的,且语速和缓,令人如沐春风,感到极受尊重,“向阁下讨要此作并非出自在下本意,实是受人之托,寻故人画像。”

赵杨白:“那居士如何知晓我谷中有……”

赵阔立刻看了他一眼,赵杨白噤了声。

裴宿檀脸上笑容未变,仿佛不曾听见方才那句唐突的问话:“今日多谢谷主,帮在下完成这一桩差事。来日若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还请谷主莫要拘束,在下必然愿尽绵薄之力。”

赵阔:“举手之劳罢了。这画搁在库房里,不过是白白长灰,有人愿意收藏,岂非乐事。居士甚少出山,能见一面已实属难得,在下别无所求,只盼着这不成器的小子能成材,将来若有机会,还望居士多多照应。”

赵杨白皱了皱眉。

裴宿檀当然看不见赵杨白的反应,应承下来赵阔的请求:“杨白兄弟秉性纯善,于武一途又肯钻研,不必旁人照应,已是参天之相。谷主不必担忧。三年前白杨兄弟在谈兵宴上大放异彩,在下还记得,是红榜一百二十名罢?”他鼓励地笑笑,“今年再拼一拼,进前一百应是无悬念了。”

听见“三年前谈兵宴”这几个字,赵阔和赵杨白的面色皆有些许变化。赵阔转头看了一眼赵杨白,后者低下头去掩饰了表情。赵阔在心中微微一叹。

他看向似是完全无知无觉的裴宿檀,礼貌地道了句谢。

待裴宿檀告辞,赵阔终于转头来看向赵杨白。

“你怎么回事,一点坎,还过不去了?”

赵杨白不与他对视,在原地拧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走了。

赵阔:“你给我站住!”

没人理他。

赵阔猛叹气,望着裴宿檀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出哪门子的神,片刻后,颇泄气又愤愤地,也转身离开。

出谷的路上。

小童背上背着画轴,推着轮椅,在轮椅把手上,敲出一段节律。

裴宿檀:“带着罢,一路拿到登封去,有人在那儿等我们。”

小童皱了皱眉,又敲了两下。

裴宿檀笑:“嫌重?那今晚给你补一只鸡腿。”

小童的嘴角翘了翘,紧接着又向下一撇,轮椅把手再次响了几下。

裴宿檀:“好好,两只。”

小童还待继续敲竹杠,裴宿檀堵住他的嘴:“再要,连一只鸡腿都没有了,陪我吃白粥吧你。”

小童嘴角一瘪,委委屈屈地在阵法里推着自家主人绕了一阵,好半天才回过味,自己今日能得两只鸡腿,于是复又雀跃起来。

另一边,赵杨白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棵上了年纪的枫树下——自他出生起,这棵枫树就在了,他的生辰在枫叶变红的时节,每年父亲都会带他来这里量身高。树干上一道道平行的划痕,自上而下变得逐渐模糊,最底下的几条因时过境迁已经被新的树皮覆盖,看不到了。

每年都是父亲带他来这里的。

但从三年前开始,就不再有了。不是父亲不带他来,而是他不再跟父亲来了。

赵杨白比了比自己的头顶,跟树干上最高的的那一道划痕,至少已经相差两寸。

他有些丧气。

外面到处都有人说他的父亲不是亲生的,他已故的母亲也并不是真的母亲。

太烦了,不想出门。

赵杨白臊眉耷眼地靠在树根下,连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看着都比他有精神多了。

远处有人小跑过来。

“公子,公子。”师弟喊道。

赵杨白扫去脸上的晦暗,坐直了身体。

“这是方才的客人留给你的。”师弟举着一枚木条,送到他手里。

木条呈深褐色,上面用红漆描了两个字——“红席”。

一片枫叶摇摇晃晃地落下,虽然还没到秋天,却一年四季都有苟延残喘的枝叶濒临死亡。

赵杨白抿了抿唇,捏着那木条,起身。

“师兄,你去哪儿?”师弟在他身后喊道。

赵杨白:“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第62章 朝日升群英会登封2

春季的尾巴在日渐升高的太阳下飞快地溜走, 五月悄然而至。

正午时分的日头悄然挪到了头顶, 影子直直地垂下来。登封的初夏竟然比益州还要热,这令怀着一颗避暑的心前往此地的三思很难接受。

“岑三思!”虞知行气急败坏地冲着楼上喊,“你给我下来!”

“有本事你上来啊!”三思躲在窗户里偷笑,只伸出一只手, 勾了勾。

虞知行拍了一把自己头顶肩膀上, 一大堆花瓣彩纸纷纷落地,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这位公子,入乡随俗嘛。”一位路人放慢了脚步,十分不见外地在虞知行肩上拍了拍, “咱们登封的姑娘们都是这样的, 冲你丢花丢彩纸,说明喜欢你嘛……呃, 虽然你这委实多了点。”

那人见虞知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再看他除了彩纸和花瓣, 还满身是姑娘们胭脂水粉的碎末儿,染得整个人花红柳绿, 也不由得良心发现了片刻,然而很快就找回自己的节奏, 更加用力地拍了拍虞知行的肩膀:“哈哈哈, 这……这不正说明公子你长得俊嘛!”

这路人手劲儿忒大,“嘭嘭嘭”拍得虞知行险些当场发作,而那人就算不是个练家子也一定是个不做正经营生的,还没待虞知行撸袖子, 便撒丫子一溜烟儿跑了——速度之快,反应之灵敏,显然平时没少被人追着打。

没关系,不要在意,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熟能生巧,习惯就好。

虞知行对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让微笑重新回到脸上,然而还没等他做完全套风度,又有一阵敲锣打鼓的卖艺人带着一大波人潮涌来,好死不死地偏偏就待在虞知行所站的那一段不走了。于是原本就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登时摩肩接踵起来,虞知行被人挤得东倒西歪。

夏天的登封炽热如火,不知哪个围观的汉子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汗臭,虞知行的脸涨成猪肝色,连忙捂着鼻子从人堆里钻出来,来到房檐下的脂粉摊子旁,闻着那甜腻腻的脂粉香味,顿觉人生有了光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一只铜镜伸到他的眼前。

虞知行扭头一看,屋檐下坐着一个举着招展的道士。

“理一理吧少侠,既然长得如此出类拔萃,就要学会承受这出类拔萃带来的一切啊。”道士盘腿坐成一个球,巧妙地将自己团在屋檐的阴凉处,目视前方,也不扭头看他一眼,身前摆着一个地摊,摊上摆着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药丸子。

虞知行接过铜镜,整了整衣冠——身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是清不掉了,至少把冠发整整好。他的左臂还吊着,动作没有往常利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铜镜还给那热心肠的胖道士。

道士:“少侠一路走好。”仍旧不看他一眼。

“道长生意兴隆。”

虞知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抬起头——

正上方的窗口,三思正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完他臭美的所有动作,笑得眼睛眯起来,发尾绿色的绑带随头发一起垂落,那颗缀着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牙齿亮晶晶地在风里飘飘荡荡。

虞知行不知怎么的,一下便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上茶楼,抬眼便见三思和那群小朋友挤在角落里玩闹。三思见到他上来,“哎呀”一下撒开了手里的花篮,摘了颗葡萄看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那群半人高却胆大包天的皮猴儿们纷纷回头,齐齐倒吸一口气,哗啦一下作鸟兽散。

三思见他一身狼藉地走近,连忙站起身,把手里的葡萄皮一丢,三指并拢,指天指地指心,严肃道:“不是我,都是他们干的。”

虞知行回头看一眼,那几个顽皮的小鬼抱着花篮,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嘻嘻笑着,一见到他转头,就荒腔走板又笑又叫地跑走了。好在茶楼里整个儿都十分热闹,这点动静倒是很相得益彰。

虞知行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这叫什么?跑无对证?”

三思:“......”

虞知行一拂袖子,坐下,仰脖灌了一壶茶。

三思在他对面挨着窗户坐下来,侧对着窗外的阳光,在叽里呱啦的人声中,笑得格外讨喜:“擂台票抢到没有?”

虞知行往桌上丢出两根木条。

三思惊喜地捡起来,仔细一看又大失所望:“白席?”

虞知行:“你以为红席那么好抢?九成的红席都被那些世家大派瓜分了,剩下几个边边角角的座位都被炒成了天价。你看看我们俩的样子,像是能买得起的么?就这两个白席,还是我出卖色相从两个小尼姑那儿骗来的。知足吧你。”

自从二人在那长亘山里丢了钱袋,一路省吃俭用,能睡野外就绝不住店,能自己生火就绝不下馆子——虞知行这辈子没过过这么贫穷的日子,过去的半个多月简直不堪回首——而就算是这样,他们如今的现钱加起来,也就只有八个铜板,在这个季节,连一斗米都买不起。

眼下能坐在茶楼里蹭个角落,还是三思帮那些小乞丐撒花瓣换来的钱。

登封这地方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地处中原,还紧靠着少林,民风却异常的开放。不论是青楼姑娘还是良家的少女们,一个个的不知多热情,据那些街头的乞儿们说,每到这个时节,外地客一窝蜂地涌入登封,姑娘们就会去街上撒香粉花瓣,以表结交倾慕之心,有的是自己亲自去,有的是雇人帮忙——反正每个人用的香粉都是不同的,若是有幸遇上,主人都能认得出来。

街头没饭吃的小乞丐们最喜欢干这种有趣又能赚钱的活,但揽的生意多了,一天之内又撒不完,正巧被三思碰见,后者秉着一颗贫穷而乐于助人的心,主动提出帮忙,顺便骗来了五个铜板。

虞知行虽然对她这种行为很不齿,却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钱财换来的茶点。

“明明还有七天谈兵宴才正式开始,这些人都来这么早做什么?”三思撅起嘴。

虞知行:“就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多了,谈兵宴才一票难求的。”

三思很没坐相地趴在桌上,拨弄着那木牌:“白席……每年我高师兄都是坐红席的!”

虞知行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你高师兄是明宗外门的掌门!”

三思皱着眉头,仍旧不满:“我大嫂子,上官谊,他一个连轻功都不会的菜鸟,他也是坐红席!”

虞知行再敲她一下:“上官家在朝中的地位武林中还有谁能比?你大嫂就算在家排行老四,他也是个嫡子。”

三思的下巴在胳膊上滚来滚去,哼哼嘤嘤了一阵:“白席是不是要爬到树才能看得到擂台?”

虞知行打碎了她的幻想:“你个没见识的,谈兵宴有多少人你知道么,爬树也看不到的。”

“……”三思把木条一扔,“那我们要这个票做什么!”

虞知行:“做人还有没有点梦想了,拿到白席就能入场,没有票,连擂台都不能上去打。你就光想着在台下看?红榜不打了?”

三思:“……”

她瘪着嘴,一脸不情愿地盯着那“白席”两个字,恨不得盯到它变成“红”字。

“我们这才刚进城,再往城中走两三里,人更多。”虞知行道,“到时候你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门派,说不定还会有熟面孔。”

三思:“熟面孔?我什么人都不认识,能有什么熟面孔?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