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孤儿?”姜丛凤心生怜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外乞讨当真凶险得很,既如此,那便留下吧,至少咱们府上不会有人随意打骂,她也能活下来。”
屈鸣鸣看她娘一眼:“娘,谁说他是女孩子?”
姜丛凤愕然:“不是你说她长得漂亮吗?”
“是啊,的确很漂亮,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您看看就知道了。”
姜丛凤笑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男孩子怎么好说漂亮呢?”
屈鸣鸣却笑得高深莫测,吩咐秋雨去将那孩子带来。
见她如此,姜丛凤倒有些好奇,没过多久秋雨就把那孩子带来了。
姜丛凤往她身后看去,身上套着宽大仆役服的一个孩子落入眼里,他的皮肤很白,似是很久没晒过太阳的病态的白,就像个玉娃娃一般,一对清透的丹凤眼儿不闪不避地看着人,的确有些傻愣愣的,却更添了几分可爱。
“呀!”姜丛凤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惊呼一声,细细打量半晌,对屈鸣鸣笑道:“难怪你要用漂亮形容,若不是你告诉娘,娘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那孩子扑通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道:“见过王妃。”声音也是清透的,一把极动听的好嗓子。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这孩子磕头怎磕的这样实在,可疼了?快来让我看看。”朝他招招手。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见她点头,才上前走到姜丛凤面前。近前一看,一张净白的小脸上丝毫看不出瑕疵,甚至皮肤下淡青的细小血管也若隐若现。
直愣愣地看着她,并不回避她打量的目光。
这行为其实很不规矩,但姜丛凤反而觉得这孩子胆子大,规矩往后再教便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儿,男孩儿下意识想躲开,却见屈鸣鸣眉头微皱,只好强忍着抗拒,紧绷着小脸儿站在那里不动了。
但落到脸上的不是他以为的耳光,而是温暖又轻柔的抚摸。睫毛忍不住颤了颤,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手掌心也是热的,心里的抗拒和不安便渐渐消散了。
姜丛凤又拿起他的手看了看,这一看倒惊讶了:“小脸儿这样好看,怎一双手却这样粗糙?”
只见手指关节粗大,手掌上满是茧子,连手指上都是,知道他此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当下怜惜坏了。
却也没想到脸和手的对比如此反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没名字。”
屈鸣鸣道:“娘不如给他取个名字?”
姜丛凤想了想,问他:“叫你无虞可好?若没有姓的话便随我姓,叫姜无虞,愿你此后一世太平,无忧无虑。”
这次他没有再看屈鸣鸣,而是认真看了会儿姜丛凤,似是想将她的模样记在脑海里。然后又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赐名,我愿意,我往后就叫姜无虞了。”
“你这孩子,哪能这样磕头,头不痛吗?”姜丛凤哭笑不得的将他拉起来,起来时他看到姜丛凤腹部微微凸起,瞳孔一缩,指着她的肚子问:“王妃,你肚子里有孩子了吗?”
姜丛凤怜爱的摸着肚子,笑道:“是啊,再有几个月他便出来了,到时候你陪他玩可好?”
哪知姜无虞摇摇头,对她道:“王妃,你不能生孩子,他会害死你的。”
姜丛凤懵了,青虹上前一步厉喝出声:“放肆!枉费娘娘对你如此好,你竟出口诅咒,简直恩将仇报!来人,把他拉下去!”
屈鸣鸣也是脸色一变,但她只是严厉地瞪了无虞一眼。
眼看他就要被人压下去,小脸上却仍倔强,姜丛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阻止了下人,一手护住肚子,一边问他:“你,你为何这样说?”
姜无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我看见好几个姐姐生了孩子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有的甚至没生出来就死了。”顿了顿,他道:“你是好人,我不希望你死。”
姜丛凤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是当真喜欢无虞,但再喜欢没法越过自己的孩子去。
这会儿明白肯定是他在外乞讨时,遇到了好些女乞丐没法请稳婆,没法看病,因此成功生下孩子的便极少,虽表达的方式不对,但他的本心却是好的。
让人将他带下去安置,姜丛凤神色还是有些沉郁,屈鸣鸣有些心疼:“娘,对不起,我该教他些规矩再带来见您的,您吓到了吧。”
姜丛凤摇摇头:“我想的不知这个,而是感叹同人不同命。你看无虞那么好的孩子,但没落到个好人家,这些年也不知怎么过的,这世上又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屈鸣鸣握住她的手:“娘,这是没办法的事,您怀着孩子呢,快别多想了,您也不想到时候生出一个总是皱眉叹气的小老头吧?”
“你呀。”姜丛凤被她逗笑了,想了想又道:“其他人娘的确管不了,但既然无虞到了我们家,那就是与我们家有缘,只是他快十岁了,规矩礼仪却很是欠缺,你记得和长乐鸿儿两个说说,平日多教教他……”
想了想道:“不如等这事儿过去了,送他去学堂吧,虽说晚了些,他人也有些直愣,但能学些道理,知进退讲规矩,再识几个字,到时在府里做个账房这辈子也饿不死了。”
让那双杀人的手去拨算盘珠子?屈鸣鸣有些想笑,却认真应下:“好,女儿知道了,会和哥哥他们说的。”
傍晚的时候,屈鸣鸣三人又出去了一趟,她将姜无虞此前回忆的地宫所在的位置画出来,等到廉王回府时扔到他脚边。见他捡起来后四处看了看,阻止了想要搜查的侍卫,拿着纸团进府去了。
屈鸣鸣转头看向蹲在旁边的姜无虞:“此前种种,到此为止,往后你便是姜无虞了,懂了吗?”
姜无虞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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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姜丛凤依然没等到英亲王回来,虽白天也派人送来消息,知道尘埃落定,但到底没法完全放心,到后来还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才先去睡了。
英亲王也的确很忙,先是平了叛乱,之后又要处理后续事宜,等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又将朝中的数位中流砥柱招进宫中,商议如何处置此次叛乱。
这些人中,当初审理太子一案的三司六部中,有四位不在,让人意外的是,御史台的周御史和吏部的周侍郎兄弟竟然都在。
皇帝道:“此番能如此迅速的压制太子反叛,承恩公府当为首功。”
众人这才明白,竟是太子的妻族承恩公府将太子告了。
周家兄弟忙跪下,周御史惶恐道:“回陛下,臣等实不敢居功!当初太子使人找上微臣府上时,微臣父子三人曾几次劝诫,奈何太子身边小人作祟,竟不听臣等觐言,无奈之下,只好大义灭亲!”
说着痛哭出声:“但微臣府上与太子既是君臣,又是姻亲,做下此等决定时,实在心痛之极!微臣父亲已卧病在床数日,只因‘忠义’二字无法两全!微臣父子不后悔此番决定,但这首功之称,实在不敢领受,还请陛下恕罪!”
周侍郎也忙道:“还请陛下恕罪!”
周家兄弟一番陈情,既表明了周家忠于皇帝的决心,也表明了没能将太子在通往歧途时拉回来的愧悔,忠义不能两全,周家最终选择了忠,当然是没选错的。
皇帝也是认可他们的忠心的,但周家忠心皇帝便背叛了太子,这对皇帝来说是种很微妙的感受,周家在皇帝的心里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印象,此时周御史又搬出周家的老公爷,因觉得愧对太子而卧病在床,说明他们并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忠心皇帝罢了。
以节义明志,以老者示弱,皇帝,又怎会忍心再对这样的臣子有芥蒂?
周家父子行事绵软,却当真是老谋深算,不得不叫人佩服。
果然皇帝叹息道:“罢了,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朕都明白,都起来吧,回去后叫老公爷好生养病,宫里还有太后呢,免得她老人家也跟着惦记。”
这便是表明态度承认他们的付出,周家兄弟大松了口气,忙恭敬应道:“多谢陛下,微臣领旨。”
皇帝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后续事宜吧。”
这便是要对太子和众参与逼宫的大臣将士进行处置了。
其实真要按照明国律例来讲,逼宫叛乱形同造反,是要诛九族的,但这中间牵涉到了太子,因此如何量刑,便有些为难,但说到底一切还是看皇帝的态度,看他是打算严惩,还是想要放过。
廉王袖中还留着那神秘纸团,此后他便派人将那地宫找了出来,位置在太子的一处庄子上,里面还有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见了生人,那些孩子竟还会拿起各种武器反抗,神色一片冷漠,好似已经没了人性。
若这个时候他把这些交代出来,想必一定会对太子造成致命打击,可他看了眼沉默的皇叔,又想起他之前所说,犹豫再三,咬了咬牙,还是捏紧了袖口,什么都没说。
一时,无人说话。
“怎么?都没意见吗?”皇帝冷声问道,见众人都低头不语,他眉眼一沉,目光扫视一圈,落到了英亲王身上:“宗麟,你来说说。”
英亲王上前一步:“回陛下,逼宫叛乱,等同造反,按律当诛九族。”他这边话音一落,那边就有大臣没忍住嘶了口凉气。
“诛九族?”皇帝沉声道:“难道,连你自己都不放过?”太子的九族可包括整个皇族,首当其中就是皇上,这不是搅乱吗?
这话一出,宗族的各位王爷郡王们坐不住了,当初保过太子的那位老王爷又一马当先道:“回陛下,英亲王只是照本宣科罢了,具体如何处置,又怎能如此死板?定是要结合具体情况的。之前周御史便说,太子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也是因为他身边有小人作祟,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隐情,微臣以为,都需要审查清楚再行定夺。”
众人忙道:“臣等附议!”
皇帝又问英亲王:“你觉得呢?”
英亲王道:“众位大人所言极是。”
皇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淡声道:“太子私下联合数位大臣、将军、将士,逼宫叛乱乃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他是否受到别人的撺掇,或者有其他任何原因,在朕还好端端的活着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将朕赶下这个位子,甚至不惜豢养死士!加上此前重重陋行,无论德行还是胸襟甚至谋略,都不堪再为太子,即日起,废除皇长子管长安的太子之位,拘禁太初苑,遇赦不赦!”
见有人还想开口,他又冷声接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再替他求情,否则,以同罪论处。”
如此,是惺惺作态也好真情实意也罢,都没人再敢开口,皇帝如此果决的处理了太子,可见他已经足够失望。
“其他与案人员,着三司会审,情节严重者,诛三族,次者,斩首,第三者,流放千里。有功名爵位着,抄家夺爵。”
出宫后,廉王跟在英亲王身后欲言又止,可直到他上了马车,廉王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于先生道:“王爷您做得对,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子已被废除,若无意外,接下来您……的可能性很大,到时您与英亲王便君臣有别,有些事,已经不需要事事与他商议了。”
廉王没说话,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英亲王回到王府时,怕吵醒了姜丛凤,直接在前院洗漱,之后去梧桐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肚子里孩子,可惜这回没能得到回应,他微微有些失望,但之后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去了大理寺。后面的诸多事情恐怕还要好几天。
到了前院被管长乐截住了,说了姜无虞的事。
英亲王看着他:“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你会特意等在这里告诉本王?”
管长乐心知瞒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是,太子豢养的死士,但他只是一个孩子,还不到十岁!”他急急解释。
“不满十岁也已经被派出来执行任务了,还能当他是雉子看待?”英亲王没再停留,边走边道:“你不是孩子了,如何行事应该不需要本王教才是,晚上回府后,最好别让本王再看到他。”
就说父王不会答应,但想起鸣鸣的交代,眼看父王就要走了,他有些着急,转念突然道:“可是父王,王妃很喜欢他,给他起了名字叫姜无虞,还说过阵子要送他去上学!”
英亲王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等本王回来再说。”
管长乐忙松了口气:“是,父王!”
转身他就把这事和屈鸣鸣说了,屈鸣鸣看着专注吃着玫瑰饼的无虞,想了想:“你做得对,要留下他,还是得靠我娘。”
于是等姜丛凤用过早膳,几个孩子便找上了她。
姜丛凤很是心疼姜无虞,见他来了忙招呼上前,又叫青虹拿些点心来给几个孩子吃。
姜无虞见这里也有好吃的玫瑰饼,伸手就想抢,但想到之前屈鸣鸣教的,那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儿直愣愣地看着姜丛凤,问:“王妃,我可以吃那个饼吗?”
姜丛凤把一碟子玫瑰饼都放到他面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自然是可以的,这些都是你的。”又怕其他几个孩子有想法,忙道:“你们若想吃让青虹再拿些来。”
屈鸣鸣道:“拿什么,叫无虞分给我们便是。”说着朝姜无虞伸手。
姜无虞想了想,看了半天才挑出一个看起来最小的递给她,屈鸣鸣笑着说谢谢,管长乐和鸿儿没她幼稚,都没去抢,姜无虞也没理他们,又拿出一块最完整的饼递给了姜丛凤:“王妃,你吃。”
姜丛凤惊讶接过,刚刚她可是看得分明,这孩子明明很舍不得,却还能把最好的给她,当下就给她感动坏了,咬了一口笑道:“谢谢无虞,真好吃。”姜无虞看她一眼,依然没什么表情,低下头专心吃自己的去了。
屈鸣鸣将一切看在眼里,笑道:“娘,无虞是不是很懂得感恩?”
姜丛凤笑眯眯的点头,屈鸣鸣叹了口气:“可惜,他往后不能呆在我们家了。”这话一出,专心吃饼的姜无虞也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为什么?”姜丛凤也惊讶了。
管长乐道:“王妃,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最近局势复杂,父王担心有心思不纯的人趁乱混进来,若是万一伤害到您就不好了。”
姜丛凤松了口气,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无虞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放心吧,等你父王回来了我和他说,我们无虞这么好,怎能再叫他出去乞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