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其他尚未搞清楚状况的人也稀里糊涂地随着人群扎到圈子里,跟着一起伸长了脖子:“什么玩意什么玩意?”
一时间,江孝涵周围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
江孝涵低头瞅着手机,又大声地复述了一遍。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眼见着一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交头接耳地热切谈论着这件事,上课铃打响了,许应澜踩着未落下的尾音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大家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追随着许应澜,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许应澜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讲台上,一抬头,对上了这一一道道灼热得仿佛要在他身上穿出一个洞的目光,颇有些受宠若惊:“咋了?今天大家都这么积极热情?”
见许应澜没有什么话要说,大家的脸上有大同小异的肉眼可见的失望。
许应澜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始讲自己准备的内容。
他翻开笔记本,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朝着全班说:“这节班会课呢,我们不说别的。看见后面那块黑板了吗?”他微微抬起下颌扬了扬示意着。
大家纷纷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转身看后面的黑板。
因为刚搬来高三校区没多久,所以后面的黑板依旧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上面还没添加上任何装饰的色彩。
“所以今天呢,我打算让大家在黑板上贴上自己接下来一年的目标和梦想,写什么都行,但是至少要有目标的大学。喏,便利贴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许应澜颇为得意地挥了挥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便利贴,有云的,有花的,还有星星的。
全班发出疑惑的“啊”,尾音拖得很长,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余暮渊都放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
许应澜见大家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自己拿着一沓沓便利贴走下讲台,一个个发给每组第一排的人,“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一人一张。”
大家只好不情不愿地一个接一个撕了一张便利贴,提笔思索片刻后,刷刷写下内容,起身去贴。在这时候,一个个都反倒变得积极主动了,早一点挤在最前面,不仅能占到一个好位置,而且还能顺便看一眼别人写什么。
狭窄的后排很快就挤满了人,传出间或的抱怨声,讨论声,比划着将自己的便利贴贴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沈芜弋慢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写好自己的目标后,并没有急着去贴,而是等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三三两两人还在后面游荡着,才悄无声息地摸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郑重地将便利贴上。
上面写着:Arrive in front of the person who owns it.
抵达拥有着那人的前方。
就好像把自己藏匿于心中沉甸甸的梦想给托付出去了似的。
沈芜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侧脸,垂着眼睫回想了一下自己写在便利贴上的内容,忍不住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后颈被冰冰凉凉给点了点,沈芜弋被冰得一缩脖子,反手覆上自己的后颈,转过身来,轻轻眨了眨眼睛,说:“怎么了?”
余暮渊收回手,手肘贴着桌子立起,手腕松松垮垮地垂着,他将侧脸枕在小臂内侧,以这种仰视的视角抬眼看着沈芜弋,看似随意地询问着:“你写了什么?”
沈芜弋“啊”了一声。
“就那个便利贴。”余暮渊动了动手腕。
“嗯……就写了自己目标的大学啊。”沈芜弋含糊不清地说着,话音一转,“那你呢?”
余暮渊直起腰,微微弓着背,从沈芜弋的角度看去,让他的面部线条显得流畅而棱角分明,眉骨高耸,鼻梁在斜插进来的微光勾勒下更显高挺。他的目光滑过沈芜弋鼻尖那颗秀气的小痣,话语里意有所指:“我也写了我的目标。”
――
接下来两节课都是自习课,班会课的时间还有富足,许应澜就招呼着其他人赶紧走,爱去哪去哪,要待报告厅就去报告厅,想回寝室就回寝室,只留下这周值日的人员和班长,来在墙壁上贴上刚买的高考倒计时的图标。
前面和后面都很顺利地装饰好了,就剩下左右两边的墙上的装饰了。
剩下的装饰还分为“梦想”和“拼搏”两个字,每个字都拆成了七零八碎的横撇竖捺,总之拼起来要费一阵功夫,因此所有人都自发地分成两组,在各管各地挑挑拣拣拼凑着,嘴里也不闲着,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天。
结果聊着聊着,大家潜伏在骨子里的小学鸡本性又逐渐暴露无遗,莫名其妙开始互怼和竞争了。
“你们梦想组简直垃圾,太慢了,空想社会主义是永远战胜不了社会主义的,呵。”刘子顺啪啪地把“搏”的一点拍在墙上,转身瞅了瞅对面的进度,率先开口嘲讽。
“?就你们这还社会主义?我呸,一个终究会倒闭的巴黎公社罢了。”江孝涵把“心”使劲拍到墙上,不甘示弱地回讽。
“你们梦想组还贴低了呢,嚯。”
“你懂个屁,明明是你们拼搏组贴太高了。”
“我们都要完成社会主义革命了,社会主义终究还是会战胜腐朽的资本主义。”
“然后你们就解体了,呵。”
几个人充分发挥历史选考生的特长,凭着实验班超群的记忆力你一言我一语地间接性复习完了俄国和苏联制度的整个历程。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寂寥,但透过薄薄的玻璃折射进教室内时,便被镀上了鲜活的温度和氛围,熨帖着散发凉意的桌子,石砖,墙壁。
沈芜弋迎着这一片光,微微眯起眼,比划了一下角度,在墙壁上继续贴还未贴完的东西。
而那厢,几个大龄小学鸡依旧在你来我往地手舞足蹈打嘴炮,刘子顺站在桌子旁边,正说得上头,情绪一个激动,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撞到了沈芜弋正站着的桌子,而沈芜弋刚好准备蹲下/身子下来,底下的桌子被这么一怼,他丝毫没有防备,下盘重心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声。
那一瞬间,沈芜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恐惧在那一霎那侵占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之中剧烈的疼痛却没传来。
沈芜弋落入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里,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卸去因下坠而产生的冲击力,箍住了他的腰。
余暮渊抱着怀里的人,看着他不住颤抖的睫毛和因受惊而惨白的脸色,扶在他腰上的手向上安抚性地抚了抚他僵直的脊椎,仍然在心有余悸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幸好他眼疾手快,要不然……
没接住人的后果,余暮渊几乎都不敢多加去思考。
余暮渊的眉宇间凝结了一层阴霾,他面若寒霜地看了刘子顺一眼,刘子顺正不住地朝沈芜弋道歉:“芜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人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围在四周,你一句我一句地关切询问着有没有受伤。
余暮渊冷声说着:“知道这边有人还在这边打闹,说对不起有用吗?万一我没接住,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刘子顺一声不吭地乖乖挨训,其他人也顿时噤声了。
余暮渊深吸了好几口气,妄图驱逐出被失控的思维支配的情绪,但始终没压住满腔的怒火。
他上前一步,更重的话即将脱口而出,袖口在这时却被一股力道拽了拽,余暮渊一垂眸,就撞上沈芜弋有些怯怯的眸色,在微光的映射下像是漾着一汪澄澈的清水。
余暮渊的情绪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就像是即将到达爆炸的临界点的气球,被人很温柔地拉开了紧扎着的口子,一点点向外放出了闷而热的空气。
余暮渊哑声说:“怎么了?”
“那个……”大家的视线都聚焦在沈芜弋的脸上,沈芜弋的面色通红,颇为紧张地攀住余暮渊结实的肩线,小声说:“能……能先放我下来吗……”
余暮渊是真的没脾气了,差点失声笑了。
他向上带了带沈芜弋,抱着他径直走到他的座位前,俯身将他放到椅子上,刚想直起腰,袖口又被沈芜弋伸手拽住,沈芜弋抬头看着他,说:“我也没受伤,他也给我道过歉了,你也别说他了。”
刘子顺听见了,顿时呜出声,感动得痛哭流涕:“呜呜呜芜弋你真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发4,哦不,我发5!”他一脸郑重地将手平放在额头,庄重肃穆地朝沈芜弋恭恭敬敬地行注目礼。
原本冷凛的气氛被打破,逐渐回暖,何子情率先笑出声,其他人也跟着一起乱笑,沈芜弋也被渲染,弯了弯眉眼,眼底浮现出笑意。
金色的阳光像蜜似的流淌在他的睫毛上,脸上,让他的整张脸都覆了一层浅浅薄薄的暖色光辉,看着格外的温柔,像是一颗未经雕琢的鹅卵石,虽然朴素而简单,但被磨砂纸细细地打磨过后,偶尔也会泛起玉石的色泽,遂而显得抢眼。
余暮渊静静地看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残留着的愤懑都排出去似的,最后无奈地舒展开了眉眼,揉碎了不应有的浮躁,曲起指弹了一下沈芜弋的脑门,叹了一口气,很快就挥发在空气中了。
“傻子。”
窗外忽迎大风至,窗帘挥舞着飘出窗外,讲台上散落着的试卷漫天飞舞,一蹦三跳地跃出门外,楼下小路上的树叶被卷地而起,沙沙作响着。
某一家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传出机械而冰冷的女声:“近日,超强台风俄匊斯即将抵达沿海地区,请沿海人民做好防范准备……”
第9章
【飞鸟与游鱼】:虽然是个意外。
但是我,被他抱了。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很淡但是很香,干净又清爽,像他这个人一样温温柔柔的。
我想,他怎么能,这么好。
――
城南一中最后还是迫不得已停了补课,开始放假。
不过并不是因为被举报,而是因为台风。
沿海地区夏天本就多台风,而今年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近几年来最大的一号台风俄匊斯。
也算是变相的一语成谶了。
――
在高三二班的班级群里。
-我没想到最后放假不是因为被举报,而是因为台风……
-我已经在床上躺平了,回家真好,谢谢谢谢。
-看看手头的作业,你们还高兴得起来吗?
-瞅瞅这作业量,我以为我要放两个月的假……
-而且你们知道吗,放完假回去,第二天就要返校考了……
-……
-……别提考试,伤感情
-……啊……我死了……
而沈芜弋此时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正坐在写字台前,边刷着生物题,边听林女士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偶尔哼出两声鼻音以示回应。
“……听说这个俄匊斯,登陆的时候有十几级呢,要不你下午把东西收拾收拾,去小江家住几天?”
“妈,用不着吧。”沈芜弋无奈地说,在试卷上填下一个遗传题概率。
“这不是担心你发病,你去小江家吧,好歹有个人照顾你是不是,你听妈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我知道了。”沈芜弋终是应下了。
挂了电话以后,他开始填剩下的空,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两滑,找到江孝涵的头像点进去,单手噼里啪啦打字,同时笔下不停。
【飞鸟与游鱼】:在吗?
江孝涵很快就回复了。
-在。
-这几天在家吗?你懂的。
-啊,不好意思啊芜弋,这几天我妈直接带我出去了,我现在人已经在动车上了。
嘶……沈芜弋放下手机,指甲无意识地扣了扣桌面。
这有点麻烦了。
-要不你去班群问问谁能收留你?
沈芜弋舔了舔唇,盯着那条信息犹豫了许久,还是点开班群,敲了一行字。
【沈芜弋】:那个,问一下大家,谁家家里有多一张空床,能收留收留我的。
【老江】:是这样的,芜弋他妈担心芜弋台风天一个人在家,万一犯病了没人照顾,也出不了门,原本他都是住我家的,但是本人这几天好巧不巧滚到外地去避难了,所以在线等一个好心人收留我的崽【磕头磕头.JPG】
【老江】:我们小沈乖巧能干吃得少,绝对不会啃光你们家的干粮的
【文斌文斌,乒乒乓乓】:哎哟卧槽好惨,但是我家没空床位了
【你情姐】:害,我妈肯定不同意男生住我家的
【巧巧巧巧】:同上。
【sin2α=2sinαcosα】:我家也没多的房间了。
【江湖人称小顺子】:?楼上的,你谁?
【你情姐】:啧,你这都看不出来?
【文斌文斌,乒乒乓乓】:这么丧尽天良(划掉)的名字也只有学委想得出来了好吧?
【7E0334】:我家有,来我家。
【江湖人称小顺子】:学委瑞思拜。不过刚刚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巧巧巧巧】:…………
【你情姐】:刚刚……是余哥在说话……?
【老江】:……有点如梦似幻的飘飘然……
沈芜弋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向后踢时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锐声,但他却无暇顾及,怔愣地盯着那六个字,再看了眼ID,反复确认这的确是余暮渊后,他像是被卸了浑身力气似的又瘫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凝视着天花板,胸膛处心跳得很快。
握在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沈芜弋抬起手肘迟钝地看了一眼,一个激灵直起身,整个人又清醒了。
【飞鸟】:不愿意吗?
【飞鸟与游鱼】:……没有!
【飞鸟】:你把自己这几天换洗的衣服收拾一下,下午我去你家接你?
【飞鸟与游鱼】:不用不用!你把你的地址给我一下,我自己去!
【飞鸟与游鱼】:谢谢收留【鞠躬.JPG】
发完这句话,沈芜弋把手机往桌上一甩,想收拾一下还未写完的试卷,结果低头一看,原本完成度已达95%的生物试卷上不知在何时,上面被杂乱无章地划了显眼的黑色墨迹,参差不齐、乱七八糟。
沈芜弋看了看自己始终握着笔的右手,再看了看被涂得一塌糊涂的试卷,难得有些头痛。
算了。
他很快将这点微不足道的烦恼抛之脑后,心情愉悦地收拾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