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暮渊低头看着沈芜弋,伸出手,用指节很轻地叩了两下桌面,简短干练道:“一模试卷,以前考过的生物试卷和答题卷,红笔带上,和我走。”
沈芜弋的心尖猛地一颤,有一瞬宛若一脚踩空的恐慌感袭来,他赶紧低下头,避开余暮渊的视线,敛着眼眸整理试卷,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难以捕捉到他落下的尾音里的颤抖:“其他的生物试卷……我裁了错题就连着答题卷一起扔了,只有一模试卷和答题卷了。”
说完,沈芜弋很短暂地闭上了眼睛,细微地抿紧唇,又很快地睁开眼,好像只是因为眼睛干涩而引发的生理性反应。
他又……在违背他初衷的情况下,撒谎了。
余暮渊好似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他什么都没说,也没给任何回应,只是站在沈芜弋旁边,等着他把东西收好,然后在沈芜弋抬起头前,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教室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颀长又淡漠的背影。
这让沈芜弋莫名想到那个晚上,喝了酒的男生沉默不语,但每当他跟不上男生的脚步时,男生总是会极其纵容地放缓脚步,等着他追上,又或者是干脆停下来,用好看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
他一直在等着沈芜弋追上来,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背影留给沈芜弋。
就好像在地球上的人抬头看月亮时,它永远是明亮的一面,却不知月球的背面是极寒,是冰川,是来自冬天的冬天。
于是,沈芜弋感觉到心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不剧烈,却让人很揪心,难以忍受。
沈芜弋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学着化出双腿的小美人鱼,在刀尖上行走,却要掩盖住疼痛。
――
余暮渊把他带到了走廊尽头的小教室里,那个小教室隔三差五就有老师征用,来帮班上的学生偷偷摸摸开小灶,因此里面也还算是干净。
余暮渊把教室里的灯打开,示意沈芜弋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却站在他的桌旁,手中捏着几张草稿纸和试卷,让他把一模的生物试卷拿出来:“错题都看过了吗?”
沈芜弋点了点头。
余暮渊抽出原卷,往上面扫了一眼,微微蹙眉,将卷子翻了个面,正面朝着沈芜弋,表情似笑非笑:“原卷上面为什么没有笔记?”
卷面上赫然是一片空白,只有些许的题号前,用红笔写上正确答案。
沈芜弋心里一咯噔,垂下眼,心一横,睁眼说瞎话:“因为……做了笔记不方便裁错题。”
余暮渊也没有深究,而是拿过答题卷,和原卷上的题号一一对应,随意地翻阅着,纸张在他的手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更让沈芜弋有些坐立难安。
过了半晌,余暮渊放下试卷,抽过一张纸开始勾画:“我看了一下你的错题,大概了解到失分都在哪了。”
他笔尖移动,嗓音低沉又冷静,这么一把好嗓音,适合站在主席台上沉着地念读演讲稿,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钦慕视线,也适合站在法庭上,淡漠地宣读着判决的结果,轻率地看着一个个生命的凋零,又一个生命在低低哭泣。而此时,他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审判官,在冷酷无情地对沈芜弋进行对他的判决:“填空题45分,这是你正常的水平,但是选择题――”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错十个吗?”
“晚自习前,我还去查了一下你之前的分数以及错题分布。”
“你的生物成绩一直在82~88稳定保持,并且不管试卷难易的程度,你的选择题一直保持七个到十个的错误。”
沈芜弋拼命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定,勉强道:“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余暮渊轻轻笑了一声:“这当然不能代表什么。”
他的指尖挑开手中握着的一叠纸,从中抽出其中一张,放在桌面上,语调平静无波:“――那这份试卷呢?”
卷面上的字迹清晰,第一面试卷的标题旁还用铅笔打了分数,像是怕在上面留下痕迹似的,着笔很轻,用橡皮一擦便可轻松擦去。
沈芜弋只看一眼,就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那是他上次月考过后却莫名消失的试卷,他发现试卷不见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只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不知道塞到哪个角落去了,却没想到丢失的试卷在这时失而复得,作为法庭上的公堂证据,十分残忍地撕开他的伪装,将他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怎么会这样呢。
余暮渊好像还在说话,但他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又像是残存的理智在下意识地抗拒去倾听,却又抵不过本能的驱使,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吃力地接收到撞击耳膜的话语:“你知道你这次生物多少分吗?”
“88分。”
余暮渊说:“你的总分是716分。”
他忽而勾起唇:“如果你的生物这次是满分,那这次的市第一,会是你,沈芜弋。”
沈芜弋喉咙干涩,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仿佛失了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锤子落下来了,他的审判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说,你有罪。
不管他再如何辩解,他已经被判了刑。
“沈芜弋,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可怜。”
沈芜弋迟钝地抬起头,慌乱又无措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中浮动着不安害怕的情绪。
对上那双眼睛,余暮渊有一瞬间的心软和心疼,但他很快就别开眼,视线落在窗户上灯光映下的晃眼光晕上,声音很轻:“沈芜弋,我一直以为,我在你这边是不同的。”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在胆怯什么,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向你走去,我走了九十九步,站在你的面前,那是别人从来没到过的地方。”
伤感和脆弱这些词,好像天生就不会用在余暮渊身上,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所以他已经被默认了,不会拥有这些情感,他被大众在无形之中剥夺了伤感和脆弱的权利。
但在此时此刻,那违和的情绪出现在余暮渊身上时,却让人觉得他很孤独。
像是冬天里最后的一朵玫瑰,冷风中的蝉鸣,荒废的寺庙里响起的钟声。
“我也给过你许多机会,但是你从来都没有打算告诉我。”
“因为你不信任我。”
“你谁都不相信,你只相信自己。”
“你甚至不敢朝我走一步。”
“沈芜弋,我一直以为我抓住你了,”余暮渊将目光投向沈芜弋,脸上又浮现出同往日一般的温和笑意,却让沈芜弋心中一痛,险些掉下眼泪,“可是当我站在你面前时,我才发现,我离你竟然有这么远。”
余暮渊的一番话像是锋利的一把手术刀,剖开沈芜弋的胸膛,挖出了他血淋淋的心脏,要不然他为什么疼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像是被接通了电流似的一阵阵地抽搐痉挛。
沈芜弋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喉咙里一股又一股上涌的铁锈味,让他几欲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视线不知何时变得模糊不清,让他不清身旁人的身影,将他的恐慌放大到极致,沈芜弋攥紧心口的衣料,细细地呜咽出声:“余暮渊……”
“我好疼啊……”
余暮渊的脸色微变,脸上闪过懊悔和破天荒的慌乱,他有些急促地俯下身,想告诉沈芜弋坚持一下,他去教室拿药,待会就不疼了,哪知沈芜弋直接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手上的力道很大,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余暮渊不敢去使劲掰,怕伤到沈芜弋,只能压抑着焦急,抚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我去给你拿药,一会就回来,你放开我,乖一点好吗?”
“我不是那种疼……”沈芜弋呜呜地说,“你别走,你给我抱一会好吗……”
“你……你听我说……”
“嗯,好,听你说。”余暮渊怕他情绪太过激动,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他,低声安抚迁就。
“我故意考差不是为了可怜你,”沈芜弋的声音沙哑,含着低落的情绪,“我是可怜我自己。”
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地哑声说,一点点地解剖自己:“一直以来,我把生物故意考差,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你给我讲题目,趁机多和你说几句话。”
“你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温柔。”
“所以我害怕你会离开我。”
所以他才一直隐瞒着他的秘密,甚至还在妄想,如果以后真分手了,他还有继续接近余暮渊的理由。
“余暮渊,你知道吗。在我眼中,你好比是自由不羁的飞鸟,”沈芜弋难过地说,“飞鸟是不甘于被束缚在一方天地里的,你注定属于更广阔的远方。”
“但我不同,我是被困在池水里的游鱼,你是让我仰望的存在。”
沈芜弋的尾音发着颤:“我真的很怕,你停在池水边向我招手,只是因为小雨不歇。”
而一旦天晴了,你又会展翅高飞。
他的睫毛簌簌地发着颤,在短暂的沉默后,听见自头顶上方传来的浅浅叹息,下一秒,腰上传来一阵力道,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整个人就被抱到桌子上。
“不哭了啊,”余暮渊微微弯下腰,抵着他的额头,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替他揩去含着的泪,指腹摩挲他发红的眼角,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柔,熟悉的气息在鼻尖环绕,惹得他鼻头一酸,“还记得我们背过的《逍遥游》吗?”
“开头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余暮渊一字一句地念着,吐字清晰,带沙的嗓音温存又性感。
他说,沈芜弋,在我眼里,你就是北冥之鲲鹏。
并不是我在天空俯瞰着你,而是你一直在垂怜我。
他吻上沈芜弋微肿的眼皮,温柔又缱绻地亲吻他的伤口:“沈芜弋,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说:“我不是你眼中十全十美的人,事实上,我的性格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我并不是你所说的温柔的人,我不善于和别人发展一段关系,班上的同学其实都不太敢和我相处,他们都怕我,只是你一直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
他又去亲吻沈芜弋的唇角,温存地摩挲着:“只是有了你,所以我在学着温柔。”
你是我的全部温柔啊。
他坦然地说:“我也会害怕,也会惶恐,我一直都在害怕失去你,因为你很好,很优秀。”
你很好,你值得被爱。
“沈芜弋,我们之间一直都是平等的。”
他直起身,慢慢地环住沈芜弋,让沈芜弋贴在他的左心口上,贴在他的耳边低语:“你知道吗,我的心脏天生偏离左心口一厘米。所以每次拥抱你时,我们的心脏能挨得更近一些。”
“――我也能比别人多爱你额外的一厘米。”
碎碎念几句,不看的话就无视。
就憋了很久吧想想还是要说出来。
几天前在微博首页刷到一个关注的太太发微博,大意就是说写文连载了两个月了,已经没有刚开始的热情了,开始倦怠了,全靠毅力撑着,其实不瞒你们说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每次写完一章我的情绪起伏都蛮大的(。)因为从一开始写的时候评论还算好,越写到后面每章的评论越来越少,我每天从早到下午上完网课晚上写完作业才能开始写字,而且写的时候还要磨剧情,煎熬了很久才能磨出一章来,现在对我来说看看评论是对我最好的鼓励和动力,但是每次半夜写完更新发上来以后收到越来越少的个位数评论其实我是很难过的,而且至今为止我的章评论都没上过20(。)我会觉得我写得不好你们不爱看,所以最近写的几章我甚至自己改了好多遍都不敢发上来,要发给朋友让她以读者的角度帮我看一遍我写得有没有问题。虽然评论看下来你们都说写得好写得好可是我现在越来越没自信越来越茫然,我到底是写得好还是写得烂。
就……拜托你们平常能给我多留点评论,我现在真的不想写了。抱歉。
第41章
余暮渊说完以后,明显感觉到挨在心口处呼吸频率变得有些快,鼻息急促,原本松松搭在他腰侧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僵硬地严丝合缝贴着他的腰,怀里的人轻微动了动,乌黑的发蹭过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然后,他像一只鸵鸟似的将头埋得更深,露出雪白的后颈和那块圆润突起的骨头。
余暮渊知道他又燥了,不禁莞尔,抬起手覆盖在他的后颈上,感受着掌心皮肤的微微一颤,他的指节微蜷,轻轻地揉捏着那块敏感的皮肤,继续说:“其实我也有事没告诉你。”
余暮渊说:“还记得我的QQ名和签名吗?”
沈芜弋当然记得,他的QQ名是“7E0334”,签名则是一串看似凌乱的数字和英文,随手添了几个标点符号隔断,看上去像是脸滚键盘打出来的。
余暮渊说得很慢,像是为了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让沈芜弋听清楚,带沙的声线很温柔,带着读诗一般的韵律和声调:“其实那不是我随手打的。”
“签名是‘258421A4,1243421,84348’,”他慢慢地说,“你不觉得……很像一串代码吗?”
“假设这串数字是一串十六进制数,你可以把它转成二进制,一位十六进制数对应四位二进制数,而在二进制数里,‘0’又可以代表‘无’,‘1’可以代表‘有’――”
“所以你可以去试着画一个4×N的方格,然后来涂色……”
他松开了沈芜弋,敛起笑意,从桌上抽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就着半拥着沈芜弋的姿势,左手拿着笔,在纸上快速地画方格:“‘258421A4’就可以转换成00100101100001000010000110100100……”
“然后四位数作为一行……”他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将这一串代码转换好,涂在方格上。
沈芜弋不知在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将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余暮渊移动的笔尖,注视着那张慢慢趋于完整的图表,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很轻,像是怕扰了他的思维和动作。
直到涂完最后一个方格,余暮渊放下了笔。
他的眼睫微弯,轻轻地笑,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光,轻声道:“――懂了吗。”
纸上的每个方格中涂黑的部分连起来就是一个字母,第一个是“S”,第二个是“W”,第三个是“Y”,看得沈芜弋眼热,但是心里又带着一阵酸酸的涨,又慢慢地被发酵成苦涩中的微甜。
余暮渊说:“其实我想过用其他的公式,比如摩斯密码,比如密文明文转换的密钥,”他难得露出有些费解的无奈,“但是我觉得,我想得到的东西,那么你一定猜得出来。”
“所以我干脆抛弃复杂,冒险地将它简单化。”
的确,沈芜弋试了很多公式,其中也包括余暮渊所说的,但他却忽略了最简单的一种方法。
“至于QQ名,也是同样的方法,将这串十六进制数转成十进制数,得到的那串数字――”
他忽而俯下身,唇瓣贴着沈芜弋柔软的耳廓,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流连,呼出的气息烫人,带着他心中不可言说的情欲:“是我遇见你的那天。”
也是我喜欢上你的那天。
就在那年夏秋交际的时节里。
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沈芜弋的那天,他就改了自己的名字和签名,将自己的喜欢隐晦又坦诚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之下,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喜欢延续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