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壮汉们虽被打到在地,捂着伤处,却仍叫喊不停,说两人多管闲事。
肖抑道:“这可不是闲事。若我不管,这位夫人岂不由你们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下睹见暴行,必须出手制止。
戴幂篱的姑娘亦道:“就是,朗朗乾坤你们就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壮汉们却叫囔起来,纷纷指着妇人喊道:“她该打!”
“打死活该!”
壮汉们一摸棍子,妇人就吓得往戴幂篱姑娘身后躲。
壮汉们亦对着戴幂篱的姑娘叫嚣:“你这姑娘不守妇道,跑出来舞刀弄剑,成什么体统!”
“淫。娃。荡。妇!”
“也该打死!”
幂篱姑娘声中带笑:“那你们来打我呀?”
打不过,壮汉们灰溜溜扭头,继续诋毁她,同时向肖抑解释,说被打的妇人,是族中一亡故男子的妻子,丈夫才去世一年,她不仅不殉节,竟还重觅起佳缘,与亡夫的同辈弟弟勾搭上了。
被捉个正着,族人审讯,男女各执一词。男子道寡妇三番五次勾引,实在难以把持,才做出羞人的事情。寡妇却道她与男子是相爱的,而今男子怎可舍她自保?
族人认定寡妇撒谎,男子所说属实,便将寡妇拖来村口,当众施刑。
带头的壮汉向肖抑道:“你评评理,主持主持公道,这两个荡。妇该不该受教训?”眨眼功夫,把幂篱女子也算进去了。
肖抑双手负在背后,缓缓发问:“他俩何荡之有?”
壮汉们眉头皆皱,七嘴八舌说开去,“有辱门风”,“家门之耻”,“不守贞节”……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两壮汉说,但凡喜欢乱跑出门的女人,就是荡。妇。
肖抑嘴角勾勾,笑了一笑:“男人能出门,女人缘何就不能出门?同在太阳底下化不了。这位姑娘……”肖抑指了指戴幂篱的女子,“路见不平,她肯拔刀出手,无论男儿女儿,都是仗义的英雄!”才不是什么荡。妇。
“而这位夫人……”肖抑指了指寡妇,“她丈夫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有资格再觅伴侣,男女喜爱,若水相流,合则汇,不合则分。夫人愿意守节,愿意改嫁,都是她的意愿,旁人没有资格干预。”
“可她不守妇道!”
肖抑旋即道:“她相公都死了,还要守什么?!”用一座哭坟,拴住女子的下半生?
肖抑说完,转身打算走向两位女子,壮汉们已经缓过神来,明白眼前武功卓绝的男子,竟是站在女子那边,脑子有问题。却仍有壮汉不甘心,喊道:“她不守她相公死不瞑目!”
肖抑闻言回转身,眸色清朗,神色镇定,道:“我若是她相公,见她为我耗去青春,葬送将来,泉下才难瞑目。”
“这么说,你还盼着你娘子改嫁咯?”有壮汉嘲笑。
肖抑垂眸,想了想,道:“我若死在她前头,自然是希望她能忘掉我,以后过得开开心心。若我俩都百岁,她中途喜欢上别人,我想我暂时做不到放手任她去,但以后,也许我会想通。”
壮汉们听了这番话,又乱叫起来:“呆子!”
“傻子!”
“离经叛道!”
骂什么的都有,肖抑置之不理,径直走向两位女子。他先向幂篱女子抱拳,交待说自己有急事在身,不能久留,将寡妇性命安全托于幂篱女子。
女子闻言,也对着肖抑抱拳:“壮士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会护她周全。”
肖抑颔首,微微屈身,地上的寡妇本能往后一躲。肖抑瞧着寡妇,面色无波,口中道:“夫人下次再觅伴偶,定要擦亮眼睛,莫找那些披皮禽兽。长往前看,也莫要再与弃你之人纠缠。”
说完,肖抑大步离去,翻身策马,远离村庄。
他行得不远,就听见身后急促追赶的马蹄声。肖抑警觉回头,见是幂篱女子带着寡妇,策马赶来。
肖抑将马速放慢,等了她们一会。
二女追上肖抑,齐头并进后,幂篱女子一边喘气,一边笑道:“终于追上你了!”
肖抑道:“不要跟着我,我要去办急事。”说完打马加快速度。
幂篱女子旋即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肖抑回绝道:“你们去不得。”他不想过多解释,只淡淡瞟了寡妇一眼。
幂篱女子旋即会意,他要去的地方,自己护着寡妇去不了。女子脸露悻色,顿了一顿,她重新追赶肖抑,清脆的声音在空中飘扬:“壮士——萍水相逢,还不知道壮士名姓!”想要知道。
肖抑策马未做减速,回道:“既是萍水,何须知道姓名!”
幂篱女子闻言,莞尔一笑,伸出右手虎口握于嘴边,喊道:“我叫阿施——”
肖抑未做回应。
阿施想了想:“驾——”
第三回追赶肖抑。
马速极快,她的声音因此震颤:“壮士,今日七夕,你的急事,是否是要去会情姑娘?”
肖抑脱口而出:“今日七夕?”知道今天是七月七日,却未往七夕上想。
不过是去救冯安安路途中寻常一天。
他活二十几年,就没过过七夕。
肖抑心有所念,心有所忧,心有所痛,不禁吟道:“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这一吟音意绵绵,情幽幽,声沉且叹,引得阿施禁不住呆了,一双目光凝在肖抑身上,马速渐慢也不察觉。
等她再回过神,肖抑早已远去,人马皆不见踪影。
……
是夜。
肖抑歇脚时,又记了手札:
七月初七,晴。
旁人提醒,才记起今夜七夕。
时至今日,才真正明白阿鸾如何重要。山高水阔皆愿为她涉足,再审从前困扰,不由庸人发笑。
……
七月十五这天,肖抑终于抵达无名山。
又是七月十五。
上山的路,他走得熟稔。
约莫才走十分之一的路程,就被拦住去路。皆是虿翁新招的弟子,各持刀剑画戟,封锁去路。
肖抑假装是途径过客,说是自家娘子走丢在山里,急着去找。
守徒阻拦:“任你是娘子老。子,今儿皆上不得山。”不肯放行。
肖抑假意不知:“如何上不得山?!”一副着急寻人的样子。
守徒道:“今日山上有要事,非我同门,皆不允上山,不然休怪我刀剑无眼!”
正解释着,旁边另一名守徒笑道:“师弟,跟这敝灰废话什么!杀了他不就清净了!”话音刚落,一戟向肖抑刺来,直击要害。
肖抑本来不想打的,但此时此刻,必须出手自保,便还击了一下。这一还击不要紧,众守徒瞧出肖抑会武功,皆拥过来,要取肖抑性命。
肖抑一一回击,要杀他的,他就回杀之,对他下手没有那么毒辣的,他就也手下留情,只要不挡去路,不会过多纠缠。但其中一些守徒想要上山报信,这种肖抑是不会放过的,一个跟头跃在守徒前面,将他们打晕。
清理完这一帮守卫,肖抑索性运气轻功上山,又走了八分之一,果然又一批守徒。
十五庆典,层层守卫。
这回,肖抑索性不装路人了,任守卫询问,默然上前,直接开打。
……
难免一战,肖抑干脆一层一层,打上山去。
*
七月十五。
七月半是无名山庆典中最重要的一日。
这一日是鬼节,万鬼回归,与五毒同庆。
民间有传说,恶鬼在人间作恶,会被抓鬼天师钟馗捉住收服。五毒要帮助恶鬼反钳钟馗,所以七月十五这天,会举行庆典最重要的一环——钉钟馗。
洞中搭着方台,台上供着各类形状令人反胃的虫子、蚯蚓,和一些碎鸟肉。这些都是蝎子爱吃的。
方台上方,挂着锦布绘成的钟馗画像,铁面虬鬓,眼若圆领,穿着黑袍红裤。支了杆高高挂起,风一鼓起来,这钟馗仿若迎风渐长,愈显得栩栩如生。
会场是冯安安统领布置的,钉钟馗的仪式也由她起头主持。
只见她眼一闭,再睁眼,秋水双眸转作恶鬼凶凶,囔道:“貌丑陋,叫你再撞死!”不住喊着“去去去”,怀抱一根八尺长,方圆两尺的长钉,反身跃起钉向钟馗。
虿翁在一旁软藤椅上躺着,旁边两名女徒摇着孔雀扇。虿翁脸上一直挂着笑,对大徒弟这些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忽然,钟馗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第31章
钟馗黑袍抖动,须发皆竖,长钉仍插。在他胸前,他却从画上走下来。
胸口伤处,仍流着血。
钟馗单手握住钉头,不紧不慢拔出长钉,鲜血回流止住,腐肉立刻新生。
完好如初。
钟馗一抬手,长钉化作长剑,寒光凛冽,欲斩妖邪。
钟馗皂靴踏地,碎石扬灰。一声吼,声如洪钟,好些个虿翁的新徒弟抱头逃出洞外,余下些晓得这是幻术的徒儿,却也心神不宁,摇摆不定。
虿翁从藤椅上直接跃起,钟馗持剑欲取他性命,他却袭向冯安安:“小畜。生,敢对老夫用幻术!”唾她数口。
冯安安只做未闻,不与虿翁回应。侧身一闪,闪入钟馗身后,媸与妍合二为一。
她即是钟馗,捉鬼天师即是她。
同拿虿翁。
虿翁冷冷一笑,身摇脸抹,也幻作钟馗!他可不怕那些正气凛然的神仙,要以幻制幻,收复冯安安这只想要杀师的逆徒!
冯安安的钟馗迎面竖劈一剑,虿翁的钟馗持剑横挡,剑与剑在空中相接,发出一声巨响。继而僵持不下,两两硬抗。
两头剑刃,都明显磨出细小缺口来。
冯安安用了十成功力,甚至超常发挥至十一成、十二成。可虿翁却只用了七分气力,却已在冯安安功力之上。
冯安安渐渐不支。
虿翁咄咄逼近,不由嘲笑道:“小畜。生,你要欺师灭祖,还需多练几百年!”他手一挥,索性褪了钟馗,就以真身迫近。虿翁双手负后,并无动作,洞内却瞬间幻出幕天席地的障眼,全是爪牙,四面八方围攻冯安安。
她还要借助器物,而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
虿翁瞧着冯安安手忙脚乱招架,乐不可支。
冯安安念经咒,想要破虿翁的幻术。
没有用。
他的法力,已经强大至超越经咒。
虿翁再向前逼近三步,但似乎并没有彻底杀掉冯安安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是玩赏她的窘迫。
虿翁捻须,令幻景更布得大些,更加夸张。一顶黄金鸟笼,从天而降。将冯安安的钟馗困于笼中。
笼渐缩小,冯安安的钟馗也被迫还原成正常人身大小。
虿翁眯眼问她:“错了没有?”
等她讨饶。
冯安安却同钟馗一道往后退,撞在金笼栏杆上。数声巨响,身子回弹。
虿翁嘲笑道:“你往哪退?!”痛吧!
话音刚落,冯安安的钟馗却带着金笼,一同后退。
能移动笼子?
虿翁奇怪探身,她的钟馗却在这时右手急剧伸长,抓了一把虿翁。她抓着他,一齐跌落下层洞中。
在下落的瞬间,虿翁听见一声浑天钟般的巨响,楞了数秒,继而大惊着向冯安安手腕上看去,那神器珠子,竟在她手中!
冯安安藏拙至此,一击破去虿翁幻术,紧接着在封住下落口的瞬间重新施幻,令上方洞中的其他徒弟浸在她的幻境中,不得出。
下方密洞中,只剩冯安安和虿翁两人。
虿翁观察四周,表情莫测,捻须道:“想不到,这下方竟有密洞!”
冯安安闻声,无头无尾应了句:“时辰到了。”
虿翁刚想反问什么时辰,却发现四肢无力,身体发软,口舌麻木,不能言语。
她给他下药了!
这是什么鬼药?怎的越抗争,药效就越强,通常会武功的人逼药逼毒,都是运气游走,将药逼至指尖,再排出去。可这药根本不允你运气,一运,浑身更软,动弹不得。
虿翁额头上全是汗。
他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四师弟研制的一种药:去筋散。
没想到多年后会被用在他身上。
虿翁暗骂冯安安,却在这时,又闻到一种气味。
香,很香。
香得酥骨头。
这也是四师弟的软骨香,小畜。生也用在他身上。
好不择手段!
虿翁想痛骂冯安安,狠狠折磨她,却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瘫软在地,一直瞧她。
冯安安也瞧着虿翁,她蹲下来,以便更近距离与他四目相对。
是的,正面交战,她根本打不赢他,所以需要神器,需要去筋散,需要软骨香。
说她不择手段也好,下三滥也好,她
承认,自己就是下三滥。那又怎样,能杀虿翁就行了,她只要结果,根本不在乎过程和名誉。
要在乎那些,她能活到今天?
六年前,她和肖抑,还有一位二师父门下的师弟——就是也被蒸螃蟹那位,蒸出友情来了。
三徒联手,干掉了三位师父。
其实,手段跟今天差不多。
那位师弟擅盗,就让他去偷四师父的去筋散,肖抑提前暗下在大师父的饮食中。而后,冯安安利用幻术,将三位师父骗来洞中。
那只不过是个小小幻术,将洞窟变成宝物,进去的人,都能变成自己梦中的模样。
二师父进去,一眨眼身长八尺,不再是侏儒。
四师父进去,瞬间成为圣手仁心的大夫。
而竹叶青进去,瞧见了舌婆。
去筋散药效不迟不早发作,洞内三人,只竹叶青一人中招。
竹叶青怀疑四师弟,四师弟却争辩,说是二师弟偷的他的药下的,证据便是二师弟也没中毒。
这本是技巧拙劣的互相栽赃,但凡三位师兄弟间有一点信任,都能联合破解。然而三人却相互猜忌,最后乱斗残杀起来。
最后二师父、四师父皆丧命,只剩竹叶青。
肖抑知道底下有密室,原来只有一个可偷窥小孔,上洞下洞无连接。三人提前偷偷挖了通道,设了机关,反复演练,万无一失。
此时,肖抑按动机关,竹叶青落入下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