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会还击到你脑子开花。”陈如常可不喜欢小师妹这挂。太多诡计,要是夫妻还整日斗智斗勇,累不累?
冯安安问陈如常:“那后来呢?你假装改邪归正,同她套近乎?她决定帮助你向善?”不知怎地,这套路几分耳熟。
陈如常摇头,后来,他守着姑娘走镖回来,得知她是福顺镖局的总镖头。
再后来,他守了三年。
冯安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所以事到如今,人家姑娘连你姓氏名谁都不知道?”
陈如常摇头。
“她也没见过你真容?”
“没有。”陈如常道。
“她生辰你是打听到的吧?”
“是。”
“根本就不认识,就算备了礼物,你怎么送?”
“我放到镖局门口。”
冯安安直摇头,手抬起来摆,这个忙她帮不了,陈如常的单相思属于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但转念一想,要是直言不帮,她索要的讯息肯定也拿不到,便先稳住道:“嗯……这个事儿,有一定难度。容我多想一想,备个最妥当且她最喜欢的礼物,给师兄做到最好。”
人一旦涉及了情,便容易失智。陈如常听得心动,信以为真:“难得这份心,多谢师妹了!”
“唉,客气啦客气啦,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今日大理寺要出什么事呀?”
陈如常先叹口气,然后告诉她。阮放抵京后,只歇息了一晚,便上了朝。今日早朝上,太师顾晁带头向皇帝呈述阮放参与赵子案的诸多物证人证。皇帝一一阅过后,定了阮放有罪,择日再判,先押入大理寺狱中。
午时过后,陈如常就要去宫中提阮放。阮放押在寺狱,可是一件大事,大理寺上下都极为紧张戒备,生怕出了差错。
虽然预料到阮放会下狱,但她仍忍不住出口为阮放讲一句公道:“阮帅不可能谋逆的!”
陈如常冷眼看她,师姐竟不知“莫须有”三个字?
思忖片刻,陈如常道:“你不要添乱啊。”因着两人是在密室里,他敢多讲几句,“就算你要救阮放,也需等一等。此时替他伸冤,你自己要粉身碎骨!还有啊,以后要救,要远点赶紧点,别牵连我的大理寺。”
冯安安一笑:“我哪有那能耐。”
是日,阮放被押解来大理寺。
沿途全都被侍卫封锁了,冯安安算是不相干的人,只能待在房里。她那房子的窗户又不对着寺狱,隔墙听着动静,猜测不断,却又无法睹见,心中甚是焦灼。
只好等全寺都忙完了,跑去找陈如常。却被告知陈大人正在洗澡换衫,原因是今日押解阮放,遭百姓们往他的紫金袍上砸了沾泥的菜叶和臭鸡蛋。
*
太师府。
府内极大,亭台楼阁,水榭月塔,进门后若无人带领,必定迷路。京师街头巷尾皆传,顾家大宅,抵得上半个皇宫。
可就是这么大的宅子,四方围墙下全守了家仆,眼瞪得圆,眨都不眨一下,且全预服解药,迷烟不侵。
顾江天四处寻路,都逃不出去。原本温馨倚靠的家宅,此时却成一张恢恢天网。
这不,这回顾江天打算逃出家,再次被发现了。
家仆旋即报给正好在家的顾晁。
顾晁赶来,一脸冷漠地瞧着大儿子。
顾江天不可自已地来回踱步,睹见顾晁脸上的愧疚,身为人子,他不是不愧疚,然而心里想得更多的,是与冯安安三日约期已到,不可以失信于徒。
顾晁呵斥道:“你瞧瞧你!不仅到处乱跑,此时亦仪态尽失!出去两三个月,怎变得如此鲁莽小气!”
顾江天闻言,虽立定站住,却忍不住面对顾晁,高声喊了句:“父亲!”他单膝跪下,“父亲,儿子的确有急事需要出去,还盼父亲理解我!”
顾晁俯视,冷冷道:“出去做甚么?与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他眉毛一挑,眼现烟波,“庙堂高处,才是忠信仁义。”
良久的静谧。
顾江天垂着头,笑出了一声:“父亲这般说,便休怪儿子讲丑话了。初到京师那日,在高家巷时,还见三十二和三十三。缘何抵家时,护卫中已少了这两人?”顾家护卫上千,不记人名,只以代号呼之。
顾晁不紧不慢答道:“为父派他们去办其它的事情了。”
“什么事?不会是因为父亲觉着我徒弟下九流,派人去杀她了吧?”顾江天迅速抬起头,与顾晁对一眼,却又无十足勇气,迅速重垂下脑袋。
他就低着脑袋,不敢看顾晁,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嘀咕:“父亲常以仁义忠信居之,忠否信否儿子不知,但知怕是……假仁伪义!”最后四个字就是嗡嗡的蚊子响。
然而顾晁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静谧过后的呵斥怒吼,好似宁静天突来的暴风雨:“为父根本没想过杀那丫头,你却如此设想为父,令为父心寒!听听你,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说得都是些什么话……来人,老夫的戒条呢?!”
顾晁一阵暴露,甚至要重新喊回已屏退的家仆。
顾江天被一阵数落后心生愧疚,悄悄窥视顾晁,见父亲双肩颤抖,大口喘气,是被气得不轻。他心中一下子就软了,因为柔软,敢同顾晁对视,见父亲眼里坦然无欺,顾江天愈发愧疚。
此时,家仆已捧着戒条赶至,双手递上,顾晁一把抽过戒条,高高扬起,要鞭笞顾江天。
顾江天已改作双膝跪下,直脖,闭眼,等待着爹爹的责罚。
“啪!”极响的一声,似炮竹炸了。
顾江天却未觉到任何疼痛,感受到风的方向,他心中一紧,急忙睁开眼,果然,顾晁将这一鞭抽在自己身上,连袍子都抽破了,露着口子。顾晁的右手虎口往下,也是火辣辣一条红痕。
“父亲小心!”虽然晚了,但顾江天还是忍不住喊出来。
顾晁恨铁不成钢,摇头扼腕:“打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你!”
“父亲何必如此?”
“养不教,父之过……”
顾江天心中愧疚如山倾浪高,翻覆不停,情不自禁匍匐下去,给顾晁磕了个响头:“父亲,儿子错了——”
一瞬间,顾晁神色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些冷然的寒光。他摆了摆手,家仆知趣地退下,待顾江天重新抬头时,见着的顾晁已是一脸痛心却也心痛的脸色。
顾晁躬身蹲下,伸左手扶起儿子。顾江天随他起来时,顾晁柔声道:“为父方才发脾气,也是凶了点。”
“父亲气得对。”
“要我说啊……”顾晁道,“既然回来了,你就别想七想八。永嘉最近回宫了,你可以进宫见见,多关心关心她。”
顾江天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可是儿子——”
“没事的,天气渐寒了,你戴上假肢,她发现不了的。”顾晁顿一顿,道,“现当务之急,是娶定公主。跟屁虫丫头,你若真喜欢,过几年收个妾室,为父并不反对……”
“父亲,她是我徒弟!”顾江天突然觉得,方才的愧疚和柔情皆是白费。父亲根本不了解他的事业,根本不懂他!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懂他!
顾晁却视而不见顾江天的震惊和愤怒,继续琢磨:“……毕竟那丫头出身也不算低了,配你倒还配得上……”
“出身不算低?”顾晁的话把顾江天弄懵了。冯安安的身世不是很凄惨么?
亲口说时,她差点哭了。
所以他后来亦不敢再触及。
顾晁亦疑惑:“不低啊。她是从前那个蘋阳王的女儿,之前蘋阳王无子,把她当独子养,做世子冯安。”
顾江天一时反应不过来。
顾晁打量了顾江天几眼,旋即“恍然大悟”:“呵呵,原来她连身世都对你撒谎!你啊,就是个傻子,对那丫头予取予求,任由摆布!”
……
这一天,顾江天是清晨企图出逃的,被顾晁逮住,一番父子争论又促膝长谈。
是日下午申时,顾江天装上假臂进了宫。
很奇怪,从太师府到皇宫,一路其实有很多机会,但顾江天都没有趁机逃走——他在忽然之间,完全失却了去找冯安安的想法,
他进了宫。
先去拜访了两位顾娘娘,在姑妈和妹妹的殿中都坐了会。以前顾江天以为后宫肯定是和睦的,顾家姑侄是亲戚,更应该互相体恤帮扶,哪晓得后宫也复杂,在姑妈殿中坐时,姑妈是旁敲侧击,早失却小时候的亲密。到了妹妹殿中,亲妹妹啊,竟也生出疏离……
最后拜访完,顾江天跨至殿外时,猛吸一口空气,仿若逃离。
原来宫中比顾家更压抑,他不禁怜惜起永嘉公主,心想娶她,到也是拯救了她。
顾江天揣着这样一颗责任心,去了永嘉公主居住的月容殿。
男女大妨,他不敢进殿,只问询公主可否赏光,领他去后苑走走,见识皇宫的赏金秋美景。
他一顿婉转,说了约莫一刻钟,讲完内侍却不往里报,直接告知:“顾公子来得不是时候,公主不久前刚出去了。”
顾江天呢喃道:“又出宫了啊……”
*
是夜,冯安安入睡。
许是阮放的到来,震慑了寺狱里的其他囚犯,今夜一丝鬼哭,一声狼嚎都听不到。
安稳!
她睡得香甜。
睡梦中竟然梦到了肖抑。
梦见她和他同吃一碗糖水,碗小头大,两只脑袋眼见着要碰到一起。
两人身后一物也无,是棉花一般柔软的白。
碰上了,额头对额头,有点痛。
冯安安想抬头,肖抑也打算抬头,因为两人同时动作,嘴唇和嘴唇即将碰上,突然,陈如常探出头来,大喊:“小师妹!师兄!”
陈如常碰翻了糖水碗,碗飞起来,汁溅至空中,冯安安急忙惊坐起……醒了。
她瞧见陈如常就在房中,蹲着,跟个猴似的注视着她。
冯安安急忙扯被子:“大半夜你跑来女子闺房,我清誉不要啦?!”
陈如常反驳:“一,这不是闺房,这是我大理寺的客房。二,你睡觉又没脱衣裳,和躺椅子上打盹有什么区别!”
冯安安没好气:“出去出去!”
陈如常不出去,轻声道:“大师兄来了……”
一下撞在冯安安心坎,脸觉发烫。她迅速冷静下来,追问:“肖抑来京了?”
陈如常点头。
“那他人在哪里?”
陈如常便告诉她,肖抑是丑时到的大理寺,直接破窗找陈如常,乌漆墨黑中,陈如常以为歹徒,差点对肖抑动了刀子。
陈如常抚着胸脯,惊魂未定:“大师兄真是把我吓个半死……”
“我没吓你。”肖抑的声音自门后发出。他其实是跟着陈如常一起来的,但听见冯安安是在里睡觉,瞬间怂了,死活不入内,还阻拦陈如常入内。这会听见陈如常诽谤自己,不禁出声。
冯安安听见肖抑的声音,便走了出去,一推门,肖抑刚好转身,与她对面伫立,四目凝视。
她多见他穿白袍,今夜一身黑衣,显得整个人更清瘦挺拔。夜沾寒露,眼眸熠熠若身后的星辰。
起风了,肖抑头发束得整齐,只有发带飘起来。衣角亦飘,手仍按在腰间剑上。
冯安安的心里也起了风。
第44章
冯安安心虚,担心同肖抑讲其它的,都会露怯,便扯陈如常的绯事,将镖局女子拿出来说一番。
冯安安乐呵呵同肖抑道:“你瞧瞧二师兄,守那姑娘三年,一句搭讪都不敢!怂包哦!”
因有肖抑在场,陈如常不敢发作,面上赔笑,心头却是冷笑一声连着一声:呵呵,他才三年,眼前的大师兄,守小师妹多少年了?见着动静了吗?
还不是一个是闷葫芦打不出一声响屁!
冯安安笑陈如常,却不知肖抑可笑得多。
打岔了一会,冯安安镇定下来,问起肖抑来京原因。
陈如常道:“来来,换个地方说话。”将二人引至密室。
而后,肖抑一五一十告知冯安安,他抵达岳昌时,岳昌的战乱已经平了,而定北烽烟吹盛。他往回赶,半路上就得知阮放涉嫌谋逆,被押回京。等到肖抑赶回青淮时,他机警,不入内,悄咪咪先在外围兜了一圈,发现青淮营的将士,只见进,不见出。
应该是不许出,包括王沐在内,一众人等都被软禁了。
那他还能进去?
自然不能了!
肖抑位卑,位卑有位卑的好处,便是不引人注意。他是暂时自由身,心猜阮放去京师,凶多吉少,干脆自做决定,来到京师。
赶得急,抵达当日,阮放下狱。
肖抑径直“夜访”陈如常。
陈如常对冯安安持怀疑态度,经常斗嘴,对肖抑却是崇拜得不得了——大师兄英勇若神,且指点永远是对的。
肖抑想见阮放,陈如常就冒着风险,护他去偷见了一面。
这会来找冯安安,已经是见完回来了。
冯安安得知这一情况,不由来气,她欲见阮放,陈如常不让,推阻,甚至扯什么“粉身碎骨”。肖抑要见,他立刻想心思让他如愿。
这厚此薄彼太明显了吧!
算了,之后再教训陈如常。眼前她先问要紧的:“大师兄,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怎么营救阮放?
肖抑挤出几丝笑意。位卑,亦有坏处,他不识得京师的达官贵人,然而要救阮放,必须要有门路。
肖抑想过请岳九龄出山,可告老还乡的岳九龄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了沉痨,卧床难起。岳瑕要照顾父亲,也来不了京师。不过好在岳九龄给肖抑写了一张名单,上头都是他在京的至交好友,托付肖抑,联合这些人营救阮放。
肖抑方才见阮放时,亦拿出名单给阮放过目了一遍。阮放道:“这里面的人,不仅是九龄至交,有几位亦是老夫的刎项。如果找他们帮忙,一齐努把力,应该没问题。”亦向肖抑询问边疆战事,肖抑如实回禀,云敖人小打小闹不断。
阮放道:“过不久他们应会大举进攻,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战事焦灼,他很快会把我放了。”
肖抑并不太相信皇帝,但他同阮放一样,对国家半怀忧虑,满怀希望。
冯安安听完,说:“你把名单给我看一看。”可以同她心中背下的那份名单对一对,看可有重合?
肖抑望陈如常一眼,陈如常转身背对。
肖抑这才将名单拿出,冯安安快速一扫,连指其中三个名字:“这、这、这,这三个你放到最后拜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