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峰接到刘老所长的电话的时候,他们一行人,除了李允彬以外,都在“临舟刑警侦查系统升级项目暨临舟大学计算机系统应用之市局联合项目”联合组长季教授的指挥下,正埋头档案室,吭哧吭哧地整理着堆积如山的老卷宗。档案室里覆盖着不同年代不同气味儿尘灰的古物,让众人望而却步,但鉴于另一位联合组长正是他们老大全一峰,都唯有硬着头皮上。
李允彬?李小神在季大神的各种关照下,已经飞升,他桌面上一个写着“有事请烧纸”的破烂纸片,随着同事们的人来人往,在四块大屏幕的左上角飘摇着。
“小全领导啊,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谈判专家之类的,来支援支援我们啊?”刘老所长是全一峰以前当小片儿警的时候那个派出所的所长,据说在同一个所里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挪窝,看来是铁了心要坚持到光荣隐退了。
“刘所长您又埋汰我了,好好的喊小全不好?”全一峰已经有小半年没跟刘所长联系,听到他的电话,在当下让人了无生趣的案头工作的间隙,还是很愉悦的,“您说,您那边出什么事情啦?”
“哎,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个人跑到他老丈人家撒野,刚人报警说那女婿持刀威胁他老丈人,说是要见老婆。你说这都什么事这是,鸡飞狗跳的。”说起这种鸡飞蛋打的事情,一般刘所长都是挺来劲儿的,否则也不可能在那个岗位一直舍不得挪窝,唯独今天他话语里带着点少见的忧愁,“只是嘛,那个老丈人,他嫂子的二舅是分局的黄副局长,我寻思着这可不能强攻,万一人亲戚转头还是一家人,我们要是误伤了哪一方,都不太好。”
刘所长说的黄副局长,算是他的顶头上司,按照他来年就要退休的状况,肯定是越谨慎越好的。全一峰明白了刘所长的诉求,以有出警任务为由,捎上王富,一溜烟地跑没影了,留下既好气又好笑的季廉,对着他被案卷掩埋了的办公室哭笑不得。
真是的,当初要是能知道这系统所涉及的资料整理工作如此浩大,全·打一架比写一页报告都来得轻松·一峰,可能就得三十三思而后行。现在贼船上都上了,快活一时是一时!
刘所长说的那个分局黄副局长的大外甥女的小叔子家,在离市局只有二十来分钟车程的一个别墅区。全一峰和王富到大现场的时候,女婿和老丈人还在别墅的一楼大厅里僵持着,别墅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派出所的警员、家属、小区物业保安,还有一干看起来是小区业主或保姆的吃瓜群众。
他俩看了那女婿的身板一眼,弱鸡。再看看他癫狂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弱鸡中的战斗机。
全一峰跟王富使了个眼神,两人就制服歹徒营救人质的方案达成了一致。
在人群的最里层的中间位置,是派出所的四五个民警,最正中的则是刘所长。只见刘所长还在苦口婆心地跟那女婿讲道理,王富在走过去的途中听了一小段,刘所长、女婿以及老丈人的对话颇有鸡同鸭讲的嫌疑。一个说都是一家人万事有商量,只要好好说,事情都能解决的;一个说他们把我老婆藏起来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我老婆;一个说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我要跟你拼了老命。
王富终于见缝插针地挪到刘所长的跟前,右手才刚跟人握起,左手就出其不意地举起一个瓶子,什么东西猛地朝刘所长以及后面几个民警的脸侧喷去。
“啊——!”凄厉的喊声骤起,继而是不停地有人打喷嚏和咳嗽,场面霎时间乱作一团。
眼前的突发状况使得众人前面的持刀女婿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左手更加用力地勒住老丈人的脖颈,持刀的右手毫无章法地挥向人群,憋在嘴里的那句“都给我停下来!”,连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右手臂就被不知何时从背后出现的人擒住,他感觉手臂一阵剧痛,手腕像是被铁棍狠狠地砸了一下,手中的水果刀哐啷一声跌落地面。
同一时间,他只觉肩头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向地面,背后有如泰山压顶,胸腔跟地面的摩擦让他几乎窒息。他拼尽了全力,只发得出一声惨叫,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余光中只瞥见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像是擒着一只鸡仔的老鹰,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甚至都懒得分给他半分。
幸亏今天王富身上带着的不是警用催泪喷雾,是上次不知从哪里没收来的民用玩意儿,否则这一茬绝不是全一峰笑哈哈地手捧湿毛巾给刘所长赔礼道歉就能揭过去的事儿。不过全一峰怎么说也算是刘所长带出来的,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风他老人家早就领教过,这次也没有太受惊。况且那女婿和老丈人都没什么大碍,全一峰还好人当到底地把人都拉回市局去审问了,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只是这女婿实在是个烫手山芋,不单止弱鸡,还神经病。一会儿喊“他们把我老婆藏起来了!”,一会儿喊“我老婆自杀了!”,一会儿又喊“我亲眼看到我老婆从五楼跳下去的!”,简直让王富想直接联系圆湾三院。顺便说一下,圆湾三院是临舟出名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口碑一直挺不错的。
而那位老丈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女婿隔空对骂,毫不示弱,一边喊着“你这畜生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一边拉扯着旁边的警员嚷嚷:“警察同志,你们赶紧把这神经病抓起来!我女儿好端端的,他竟然说她死了!神经病!”
“够了!都给我闭嘴!”全一峰从“联合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溜出来,原本心情还不错,见到刚才自己押回来的那两人都快又打到一块儿去了,眉头一皱,一手抓住一个胳膊,直接武力压制。
全一峰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警局这种比较特殊的场合,响儿小的未必就是好惹的。俩刚刚才见识过全警官一身本领的“猛将”都收敛了许多。
“老人家,您先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好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吗?!”老丈人定了定神,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叫张国强,我女儿叫张臻。这人叫喻浩凯,是我女婿,他今天来到我家,一进门就嚷着要见我女儿。我就奇怪了,我也没听女儿说他们两口子闹了矛盾要回娘家什么的,而且他一进门态度就不对,哪有这么气焰嚣张地到丈人家要见老婆的?而且更气人的,他竟然诅咒我女儿死了!岂有此理!警察同志,他肯定有问题,你们千万要帮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叫喻浩凯的女婿,听见他丈人说了个“死”字,被全一峰压制着的肩膀突然间剧烈挣扎起来。虽然不至于很吃力,但全一峰也是被他们这么折腾一上午给闹得有点烦了,手上稍稍再用了点劲儿,那弱鸡女婿便又疼得蔫了下去。
“老人家,虽然您女婿这样上门的确不对,但既然要找的是您女儿,那您有没有联系上她了呢?”
“我刚才给她打了电话,但她电话没有开机。”
“您最近一次跟她联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
“最近一次,好像是四五天之前吧?一般她每周回家里来一趟,不是周六就是周日。”老丈人说着说着,大概是突然想起今天就是周日了,有点不确信地问:“警察同志,你说她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位女婿。刚才还一脸要跟老丈人同归于尽的疯狂,现在在众压之下,也难免露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四天前,我看着我老婆在我眼前跳楼自杀,但是,我找不到她的尸体!”
第23章 消失的妻子
喻浩凯所说的那个天台,是一个五层高的老商业建筑的楼顶。这栋老房子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还能从斑驳的外墙装饰和各式破旧的广告牌窥见得到这里曾经的兴旺。
建筑地处临舟音乐学院的侧门外。那里原本是一条临舟文青们趋之若鹜的艺术商业街,两旁一水的咖啡厅、烘焙屋、书店、乐器室和小手工艺作坊,骨子里都透露着高高的逼格。而这座五层建筑,矗立在街头转角,门前还有一个比较开阔的小型广场,占尽地利。只是两年前貌似音乐学院内部政策突然有了调整,改变了这片属于学校的土地的规划,商业街几乎一夜之间被关停。人去楼空,沿街商铺的大门几乎都被水泥墙给糊上了,至今也不见那下一步规划路在何方,整个街区好一片凋零败落。
全一峰和王富走上天台,一眼就认出了喻浩凯所说的他老婆张臻跳楼的位置。因为整个半圆形的天台外围,几乎都被高出楼面两米不到的广告牌围着,唯有右前方崩了一角,空出了大概六七十公分的一个缺口,从周围的痕迹来看,这个地方崩了也有一段时日了。凡正常人跳楼,应该都不会放着这个缺口不用,而去攀爬那些高耸的广告牌吧?
全一峰从缺口往下望去,商业建筑的层高比普通住宅略高,五层虽不是特别骇人,但从这往下一蹦,那也是必死无疑的高度了。
他们来到现场的时候,天色刚刚渐暗,正如喻浩凯所描述的那天他目睹妻子跳楼时的光景。
全一峰用双眼均5.5以上的视力,在微暗的天光中,看到缺口正下方的四楼和三楼的雨棚架子边儿上貌似钩着几缕浅黄色的布料。一、三和四楼的雨棚上,原本的材料早被风雨日晒给剥干净,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架子。而二楼连架子都不见所踪。
正下方的一楼地面空空如也,别说是人体坠楼后血液脑浆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痕迹,就是一片烂衫破布也未曾看见,感觉倒是比旁边的地面还要干净些。那里唯有几个凌乱的鞋印,从大小和纹路来看,很有可能是喻浩凯当天在天台目睹妻子跳楼后,匆忙下楼寻找尸体时留下的。
不远处东倒西歪着几把桌椅,还有一把破了个大洞的遮阳伞。桌椅上讲究的镂空花纹,默默地透露着那些辉煌岁月里这地儿的情调。
给喻浩凯做精神鉴定的医生已经被请到了局里。在医生还没给他一个精神病的确诊之前,他的口供再离奇,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无论喻浩凯的妻子张臻现今是生是死,她确实是失联了。如果说喻浩凯是造成张臻失联最大的疑犯的话,那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喻浩凯今天闹出的动静也太大了点,而且他所描述的张臻失踪的过程也太诡异了点,不太符合一个杀害妻子的丈夫的行为特征。
所以说,要不就是他真疯了,要不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全一峰他们带着从现场采集到的指纹、鞋印和布料等证物回到队里,悉数交由鉴证科化验去了。
原本这个案子只是全一峰为了一时逃避季廉的卷宗轰炸而找的开溜借口,结果精神鉴定专家给出了喻浩凯精神状况基本正常的结论后,连季廉他们也被吸引了过来。
“滚滚滚,你们卷宗都整理完了吗?在这里给我添什么乱。”全一峰一把拎起在鉴证科门口溜达的李允彬,正要把人拎回项目组小办公室,就见方芳和她身后的季廉也向着他们走过来。
方芳完全无视李允彬的挣扎,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老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有趣的灵异案件,你怎么可以不叫上我?”
全一峰此时不知为何想起两个多月前见过的那位热心市民仝大妈。看来人家跟她一见如故,也不是毫无缘故的。
李允彬和方芳绕过全一峰溜进鉴证科,季廉才走到全一峰身边,问道:“怎么样?”
全一峰知道季廉这是从自己的行为神态判断出这个案子问题不大,他一扬手,把案卷记录扔给季廉,说:“是有点头绪了,不过还得再仔细查查那个丈夫的背景情况。”
他又往鉴证科里瞧了眼,说:“你把他们两个放出来刚好,我现在正缺打下手的。”
季廉闻言,眯起眼睛盯着全一峰看了一眼,看得全一峰心虚不已。
“季大教授,季大组长,我今天真的不是无故旷工的,你要相信我,我是位对组织忠诚的好同志。”
季廉简直拿他没办法,还能咋地,唯有一秒原谅了他今天早上的不辞而别。心想以后还是少点拿案头工作来折磨他。
第二天一早,被最近的灵异事件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喻浩凯,天还没亮就自动自觉地到了警局协助调查。而他老丈人张国强,也非常默契地不请自来。
为了避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再次出现,他们两人自然是被分开在不同的房间接待的。王富和另外一名队员接待喻浩凯,于建海和方芳则是被召唤过来接待张国强。
“那孙子,臻臻当年提出跟他结婚的时候,我和她妈妈就强烈反对过。”老丈人说起女婿,还是一脸的气愤,“不是说我们家有钱就瞧不起人,但你好歹也看看那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品。”
“老人家,您看喻先生人品怎么样呀?”方芳问道。
“小姑娘,我跟你说,你这种年纪的就容易被那些个追求浪漫的小年轻骗了去。没事儿扎个马尾辫,弹个吉他唱个摇滚就以为自己是放荡不羁的浪子了。一会儿说自己追求艺术人生,一会儿说自己投身电影事业,简直乌烟瘴气!”老丈人越说越不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们宝贝女儿臻臻向来都是很独立的,她的想法别人根本改变不了。我们想着这再不靠谱的男人,成了家有了担当,总得会好起来的,也就由着他们了。”
张国强显然是将自己的女儿视为新时代独立坚强女性的代表,语气中满满是替女儿觉得不值。他对着方芳,非常有拉家常的错觉。
“谁知那玩意儿这几年丝毫没有收敛。臻臻虽然不说,但是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喻浩凯就是个混账东西,依仗着我们家的钱,投资了好些个在网上才看得到的电视剧还是什么节目什么的,又说要当什么导演啊编剧啊,这些年没少跟他们学校出来的那些年轻小姑娘鬼混!我们家臻臻啊,当年真是被他鬼迷了心窍!”
方芳听到这里,不由暗自吐槽,大叔,您女儿那不叫“独立”,那是被惯坏了的任性好嘛。还有,不是所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都跟您女儿那么瞎的。
半天下来,从喻浩凯本人直接了解到的、从他老丈人侧面了解到的,以及李允彬从特殊途径搞到的,三管齐下,算是把喻浩凯的生平背景给扒了个内裤不剩。
李允彬把所有资料归结在一起,向在座的众人汇总报告道:
“喻浩凯,34岁。对外声称毕业于临舟音乐学院,其实就是在音乐学院的成教分部念了个进修班。各种乐器略懂一二,加上优越的外貌条件,婚前常年混迹于当时的不知道多少线的娱乐圈外外环边缘,婚后摇身一变,成了个大文娱行业投资人。跟着业内的朋友投资了七七八八好些项目,有踩雷血本无归的,也有一炮而红赚了不少的,总体上算是搭上了这几年国内娱乐业蓬勃兴盛的便车,四年下来,成了个业内小有名气的“投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