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普遍年岁都不大,从二十岁到四十许不等,年岁最大的反而是冯话齐。而他们中大多数都是秀才,有育人子弟的经验。那些出口之乎者也,欺负惠娘一介妇孺什么都不懂的,她听了就烦,干脆送上一点礼物然后告辞。
遇到中意的先生,惠娘还要跟人家详细讲明学塾的教学模式,免得对方不愿纡尊降贵。
随着冯话齐租到办学场地,而惠娘这边也把先生招募齐全,学塾开学就剩下置办摆设和招募学生这两方面。
置办摆设,对惠娘来讲非常容易,有钱好办事,找木匠定制一批桌椅、案头,几天就能送货上门,经营文房四宝的店铺,光是商会内就有好几家,内部出售都是成本价,物美价廉。
惠娘第一次到府城时给沈溪买块徽墨都是假的,眼下她是商会会长,若再有店铺以次充好,那这家铺子就不要想在汀州府立足了。
招募学生方面,之前商会中各家已经呈递名单上来,惠娘回头跟商会的人一说,他们都表示只要学塾开学就把自家子弟送来。
三月二十九,冯话齐作为学塾“校长”,第一次面见“同事”。虽然这年头读书人普遍有文人相轻的毛病,这些先生对冯话齐并不是很敬重,但在表面上,互相之间还算客客气气。
冯话齐是学塾东主陆孙氏钦点的教谕,就连以后发工钱,也由冯话齐负责。这改变了以前学塾先生靠“束脩”过活的传统,改为每月领固定的月钱,在收益上远比他们自己开班授徒收到的束脩多得多。
第一六四章 算计
惠娘筹划成立专供商会子弟读书的学塾,府城同样有一家学塾在紧张筹备中,这就是洪浊在沈溪提议下成立的那家。
三月下旬这段时间,沈溪不用去学塾读书,平日就在家里自习,除了继续看跟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外,其余时间他便教陆曦儿和林黛读书识字。
两个小萝莉进步很快,这一年多来,沈溪已经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幼学琼林》教完,除了生僻字之外,她们已经能读会写,且明其意。
沈溪开始教授她们一些新知识,不是别的启蒙读物,也非四书五经,而是算数,从基本的加减乘除教起,甚至连四则运算、图形和长度的计算也准备教给她们。
或者女人天生都对数学不感冒,读书识字她们学得快,可遇到数学问题,两个小萝莉经常要扒拉着手指头算数,对于图形更是理解不能,让沈溪束手无策。
三月三十,洪浊又来到药铺,这次他突然造访,药铺的人都没什么反应,直接被他闯了进去。
周氏见到洪浊不怒反笑,本来她以为这个京城公子哥已走了,现在出现,倒显得其有些耐心。
秀儿和宁儿连忙上前阻拦:“奶奶有吩咐,公子若来,直接请出店门。”
洪浊往屏风后看了眼,可惜屏风厚实,他根本瞧不清楚谢韵儿是否在里面,他回过头道:“几位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是要找……你们家那位小公子,不知他可在里面?”
周氏在柜台后稍微讶异了一下,她想不出这事情跟沈溪有什么关系,心想可能是洪浊找借口。
“我家憨娃儿跟你认识?”周氏冷声问道。
洪浊俯首作揖:“自然认识,在下与小公子交情莫逆,如今他让我开办学塾,我遇到一些麻烦,想过来请教于他。”
这番话说出,屏风后面发出些微的声响,显然谢韵儿也大感意外。
周氏摆摆手,宁儿便到后院把沈溪叫出来。
沈溪见是洪浊,眉头紧皱,要不是洪浊自己找上门来,他都快忘了有这号人了。
到了门口,沈溪脸色阴冷:“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有事来寻,在门口等着就是,我肯定会出来相见,你进去分明是把我挑到明处,以后我没法给你出主意了!”
“小兄弟,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着急才冒昧前来吗?”
洪浊一脸焦灼之色,“我按照你说的,租了地方,连木匠都找了,把地方收拾好就等着开馆授徒,可……这没门路,学塾无人问津,连一个学生都没有,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溪心想,这洪浊真是个急性子,让他开学塾,也不考虑清楚,如此风风火火就把事情做了。
“不能总等着生意上门,阁下在汀州一无人脉二无名声,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学塾要招收学生?应该做一些推广和宣传,雇请几个人,到城中各处张贴告示,最好请本地有名望的读书人饮宴,联络一下感情。”
沈溪继续给洪浊出“损招”,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洪浊早点儿把银子挥霍干净,老老实实回京。
洪浊仔细思索后点头:“小兄弟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办。”
洪浊一路小跑而去,显得很上心,但沈溪看着他背影却不禁摇头叹息,这洪浊空有学问,可惜并无太多处世经验,做人太过实在,如此轻信别人早晚要吃大亏。
等沈溪回到药铺,却是连谢韵儿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药铺的女人直视沈溪,让他感觉似乎自己应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憨娃儿,过来!”
周氏厉喝一声,等沈溪到近前,一拍桌子,“说,怎么回事!”
沈溪低着头,表现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低声道:“前些天见那人总缠着谢家姐姐,我就去劝了他几句,就这样了……”
周氏骂道:“混小子,还想撒谎?你只是劝上两句,他这些天就没露面了?”
谢韵儿又羞又气,道:“小郎,快说。”
沈溪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做了隐瞒。谢韵儿听了后不由叹道:“他一介北方人,人生地不熟,开什么学塾,这不是白花银子吗?”
沈溪看着谢韵儿有些自责的模样,心说莫非她对洪浊“余情未了”?
谢韵儿知道人生地不熟生意难做,这可是她屡屡碰壁后自行摸索出来的,本来她想开家医馆,可在遭遇种种困难后便知道世道艰难,她现在已安心在陆氏药铺当坐堂大夫。
“其实……我是想让他早点儿回京。”沈溪坦然道。
周氏骂道:“混小子,你当娘和谢姨这么好骗?你让他开学塾,明明是帮助他在汀州落脚,跟回京有何关系?”
沈溪笑嘻嘻道:“娘,您想啊,那洪公子连咱们这儿的话都听不太懂,他开学塾,有什么人会送学生去读书?等他把盘缠花干净了,不是得灰头土脸离开?”
这话令谢韵儿愕然,她之前总是听惠娘夸沈溪聪明有本事,但到底多有本事,她还真没见识过。在她想来,沈溪跟她的弟弟妹妹同龄,她的弟弟妹妹稚气未脱,沈溪再神也神不到哪儿去。
可这次她亲眼看到沈溪不但聪明,而且一肚子阴谋诡计,明着是帮洪浊追求她,其实是想害得洪浊盘缠用尽无奈回京。
“嘿。”周氏听到沈溪的计策后笑道,“你小子倒是有办法。谢家妹妹如何看?”
谢韵儿脸色黯然:“我与他情分已尽,他非要来缠着,我也没办法……但若要令他知难而退,这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大不了,临行前我送他些盘缠就是了。”
沈溪本来还担心谢韵儿心疼洪浊,会找人告诉他及早收手,现在看来,谢韵儿算是足够理智,知道跟洪浊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在得不到家人祝福的情况下,就算勉强凑在一起,来日也会以悲剧收场。
这年头的女人,在考虑婚姻大事时更为谨慎,因为她们中大多数一生只有一次婚姻,若谢韵儿真嫁给洪浊,将来洪浊抛下她回京城,那她一辈子就完了。
周氏听出谢韵儿话语中的决绝之意,安慰一番,事情就当揭过了。
晚上惠娘回来,周氏把白天的事一说,惠娘笑着摸了摸沈溪的头:“小郎到底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他想事情比别人都复杂周祥,很多时候我们这些大人都自愧不如。”
沈溪耸耸肩:“孙姨谬赞了。”
随后,惠娘笑着介绍筹备学塾的事,她怕时间太长耽误沈溪学业,把学塾开学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二。
听到这消息,周氏非常高兴,随后幽幽一叹:“真想把这好消息告诉家里那没良心的,他一走就是半个月,连个音信都没有,难道不知我们娘儿俩为他牵肠挂肚?”
惠娘安慰:“姐夫忙完了事情自然会尽早回来。”
姐妹二人感情很好,周氏没丈夫在身边,就跟惠娘一起睡,两个人已不单纯是闺蜜,简直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另一半。
吃过晚饭,惠娘把银号经营两个多月来的账目拿出,除了对周氏解释一番,也是让沈溪知道具体经营情况。
最后她带着遗憾道:“如今银号的生意步入正轨,可近来老是收到成色很差的银锭,令银号损失不小。”
沈溪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银号刚开始是以钱铺的模式存在,钱铺本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因为收的是折价的回扣。
但钱铺经营最大的问题是来自于民间铸币和铸锭的成色,眼下南北两京以及江南、中原等地,几乎每座大城都会开设铸造厂铸币,名义上是官办,但很多为私人所设的铸造厂,为了追求利益,其铸造出来的银锭和铜币成色很差,随着商贸流通逐渐流传到闽浙之地。
沈溪道:“既然问题出现了,我们就要面对,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再在银钱兑换这一条道上走到黑,而是应该走存款、放贷的途径,才能将银号做大做强。”
“这样是否太过激进了?”惠娘蹙眉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沈溪笑道:“姨,做什么行当不需要冒险?之前咱经营印刷作坊,别人不看好,到头来不也做起来了?”
“银号有了这项业务,百姓能从存款中获得利息,而商家也有了低息借钱的途径,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利民之举。咱先期放贷,只针对商会内的商家,对于抵押之物审批严格把关,只要能把这一环节落实好,就算有什么风险我们也能应付得了!”
第一六五章 逆水行舟
银号发挥银行功能,进行存款和放贷业务乃大势所趋。
如今弘治年间私铸钱币种类之多样,以银号之前所经营,所有制钱都按同一比价兑换显然是不行的。
就算要继续银两和铜钱兑换,也必须要提高折色回扣,这样才能保证银号的良性发展。
银号是“股份制企业”,眼下要增加业务,得先开股东大会征求各位股东的意见。
但是在股东大会之前,惠娘把所有不清楚的地方跟沈溪问明,免得开会时被股东们问得哑口无言。沈溪把展开存钱和放贷业务的流程,包括业务展开后的一些风险评估,都详细列出来,交与惠娘审阅。
“有了这些,我一定能说服各家掌柜。”
惠娘看过后非常满意,对银号未来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四月初一,惠娘召开银号第一次股东大会。
在这次会议上,除了把银号扩大经营范围一事公布,惠娘还根据沈溪的提议进行“扩股”,从本来的三百股增加到四百股,本金达到四千两。
惠娘跟周氏商定后,又增加了五百两的投资,使得她在银号的原始股份中,牢牢占据五成以上的份额。
剩余股份,或者为股东认购,或者为商会其他会员买去。总的来说,汀州商会中人对于银号前景颇为看好,怎么说也是以钱赚钱,这些人比惠娘更清楚放贷的利润有多丰厚。
四月初二,惠娘筹备的学塾正式开学。
第一批前来读书的学生不多,三十多人全都是城中商贾子弟,岁数有大有小,先生加上冯话齐有七位之多,班级六个。
各班除了主讲老师外,还有其他先生负责课程,说不定上节课还是这个先生教,下节课就换了别的先生。
惠娘对于学塾的期望很高,她希望沈溪能早些成材,沈溪也不辜负她的期望,既然冯话齐是个懂得因材施教的好老师,沈溪也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学问,适当表现下“进步”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这会让他接触到更高深的知识。
冯话齐考核沈溪的学问后惊讶地发现,沈溪在读书上有着令他难以置信的“超高天分”,才接触《诗经》和《尚书》几天时间,沈溪已能熟练背诵,冯话齐逐一考核,涉及晦涩的经义沈溪都能对答如流。
甚至沈溪对于《尚书》还有独到的见解,沈溪提出的一些观点,连冯话齐这个老师都需要思索良久。
作为学塾教谕,每过几天冯话齐就会向东家惠娘汇报情况,顺带也将沈溪的进步坦然告知。
惠娘和周氏获悉沈溪学业突飞猛进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们原本担心沈溪总是兼顾生意和商会的事,心有旁骛,不好好读书,谁料想结果却是沈溪大有凤鸣岐山一飞冲天之势。
沈溪的进步,令惠娘对学塾有了更高的期望,她再次托人聘请名师,即便不能常驻,也可以作为学塾的客座先生,偶尔光临点拨下学生的学问。同时,学塾还开设了琴棋书画课程,又给沈溪买来古筝和围棋,让他好好钻研。
甚至学塾放学后,惠娘还专门把冯话齐请到家中,传授沈溪八股文的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精要。
沈溪感觉自己被凝聚太多的希望,学业一下子变得有繁重了许多。此时他方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他就不会在冯话齐面前卖弄学问了。
随着商会子弟逐渐加入,学塾学生数量从开学时的三十多人,慢慢增加到六七十人。
因为学塾教学模式新颖,加上其中几位都是闻名汀州府的“名师”,府城以及周边乡镇许多士绅家庭也想把子弟送来读书,但因学塾并不对外,这些申请为冯话齐一一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