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这样的商人家庭,自小不会立志考科举,或者十岁左右,就要跟着父辈远行做低买高卖的生意,而一般商贾子弟成婚都很早,这是为防止出行在外有什么事,连后嗣都无法留下。
做生意之人,应酬不少,喝酒在所难免,所以对周胖子而言,酒和色都是“职业需要”。
沈溪是读书人,读书人崇尚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读的书里面什么都有了,酒色于我何益?
沈溪不肯喝酒,周胖子还以为沈溪故作姿态。“这一杯当鄙人敬七公子……”说着他自己把酒杯接了过来,连同那名叫小梅的女孩,一同往沈溪怀里推。
这一推不要紧,酒水洒出来,溅了沈溪一身。
沈溪赶紧擦拭,几乎依偎在他怀里的小梅,赶忙将手帕拿出来帮忙,手不断在沈溪身上乱摸。
沈溪站了起身,略微有些恼怒:“周当家,如今你我为朝廷做事,岂能因为饮酒误事?”
周胖子怔了怔:“几杯水酒,怎会误事?”
沈溪道:“周当家海量,自当别论,可在下年纪尚轻,从未饮酒,若是两三杯下肚,一醉不起,玉当家那边有事来找给耽搁了,周当家可担待得起?”
周胖子尽管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行礼:“七公子提醒的是。”
沈溪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看了看窗外,道:“如今天色不早,在下就此告辞,若周当家有何事,只管派人去东升客栈找寻便是。”
周胖子本想以酒色拉拢沈溪,但事与愿违,略感无奈。
不过好在两人之前算是有点儿交情,毕竟当初素昧平生时他便出钱买下沈溪的画,想必沈溪不会因此翻脸。他亲自送沈溪到了茶楼外,又让自己的马车和车夫送沈溪回去,殷勤得就好似沈溪的家仆。
……
……
沈溪并未先去东升客栈,而是去见了苏通。本来想与苏通一起前往拜见祝枝山,如今为江栎唯做事,他只能收拾心情,没有办法赴约。
苏通颇感为难:“原本都说好一起去,现在突然说去不了,姓祝的会不会趁机恶意中伤?”
沈溪道:“祝枝山想要造谣中伤,由着他去。只不知到最后,旁人笑话的是咱,还是他自己。这点想必他应该分得很清楚。”
苏通笑了笑,问道:“沈老弟你这一去一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自然不会将见到江栎唯的事坦然相告,甚至连见到玉娘的事也一并藏在心里。沈溪只是说出去见过朋友,明日还有重要的约定,然后起身告辞。
沈溪没想到唐虎等人会被江栎唯给拦截回来,那岂不意味着,他们进城时江栎唯早已有所谋划,那他现如今的居所,在江栎唯和玉娘那里算不得秘密。
回到东升客栈,沈溪特地留意了客栈周边,并未发觉有异常之处,只是在对面店铺二楼,却有人在往外面窥视,不用说便是江栎唯布置的眼线。
沈溪进到客栈房间里,唐虎等人将出城后的情况言明:“……我们还未赶到通州上船,便被人截住了,对方全都是官差打扮,我们不敢反抗。此后,我们被蒙上眼,不知去了何处,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拳脚相向,这两天每天只给几口饭吃,都饿得快没力气了。”
江栎唯还算客气,只是对唐虎等人拳脚相加,并未大刑伺候,这也是不想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
现在沈溪被江栎唯胁迫“帮忙”,可是连具体计划以及行动步骤都不清楚,只知道要假扮汀州来的商贾跟人谈生意。
如何牵扯出幕后元凶,全听江栎唯的。
你江栎唯哪里来的自信,能做到算无遗策,令狐狸现形?沈溪对江栎唯并无太多信任,若他真有本事,当初在汀州时,就不会碌碌无所作为。最后还是沈溪以利害相逼,再有刘大夏授意,江栎唯才会领兵去救,惠娘终于化险为夷。
在沈溪眼中,江栎唯不过是跟对了人,最多只能跑跑腿,自身的能力尚待证明。至于江栎唯拟定的“引蛇出洞”计划的可行性,沈溪抱有怀疑。
出了事,背责任的不是江栎唯,而是他沈溪……
沈溪想着事情,带着朱山回到租住的小院。
刚进屋子,沈溪就见到林黛在那儿摔枕头发脾气,细细一瞧,摔的还是自己的枕头,不由皱眉:“又怎么了?”
“你出去就是一整天,到底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你……你不知道我在家里为你担心?”
林黛就好像有气没出撒的小怨妇,沈溪一出现,她终于找到出气筒,对着沈溪就是一通喝问。
就算沈溪心烦意乱,但他对林黛终归硬不起心肠,只能故意沉着脸道:“男人在外,是有大事做,怎梦沉溺于儿女私情?再者,我凭什么要每件事都告诉你?”
“就会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呜呜,早知道我不跟你来京城了,到了这儿人生地不熟,邻居也不认识,连门都不能出,你去哪里又不跟我说……好啊,你……你喝酒了,身上还有香粉味,你一定是出去找女人了!”
女人的危机意识很强,尤其是林黛,跟着沈溪往京城这一路,已经有些不顾矜持地暗示加明示,结果到现在沈溪还是“不解风情”,一有什么心里就会胡思乱想,非常敏感,沈溪稍微有什么不对都能被她察觉。
要说她还真没说错,沈溪出去这一趟,女人见得不少,又是跟云柳在马车里单独相处,还有周胖子让小梅给他敬酒,就应了那句话,男人在外应酬少不了。可朱山听了赶紧给沈溪解释:“小姐,你误会了,少爷出去是找两位公子,没找女人。”
朱山脑子笨,一根直肠子不会说谎。
林黛可以不信沈溪的话,但朱山的话她还是要信的。也多亏朱山心眼直,见到玉娘是男装,就以为是公子,等后来去郊外看到的又是一位公子,而沈溪去见周胖子时没带她一道,所以才会有这番言论。
可就算林黛信了,她嘴上也不承认,继续胡搅蛮缠:“你就是去找女人了,呜呜,都不理我……”
林黛跑进屋子,趴在自己的床上呜咽。
女孩子发小脾气,只会对她最亲近最在乎的人,她这会儿哭闹其实是等沈溪哄她。但以沈溪的习惯,就算林黛再闹腾,也未必会出言。林黛心里既期待,又难过,各种情绪夹杂在一块,哭得越发伤心了。
就在她泣不成声之时,沈溪从后面按了按她的肩膀,原来沈溪也跟进屋子里:“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多陪陪你,总该行了吧?”
“不行……你过了年……就要进太学了,很久见不到你……”
之前沈溪不来哄,林黛不肯起来,现在沈溪既然来哄她,她享受这种被沈溪爱护的感觉,更不起来了。
沈溪道:“那等这次会试结束后,我们成婚好不好?”
林黛突然止住哭声,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沈溪,连泪珠都没来得及去擦拭,半晌后,她才问道:“什么意思?”
沈溪道:“就是说,会试结束,我们就成婚。”
林黛撅着嘴道:“可是爹跟娘,都在汀州。就算你考完了,也要在京城读书,不是明年夏天才能回汀州吗?”
沈溪笑道:“不能成婚,我们可以先圆房啊。”
林黛一听,面颊马上升起红云,带着几分羞意嗔骂:“谁要跟你圆房了,不要脸,我去帮宁儿做饭。”
女儿家的心,阴得快晴得更快,只需要沈溪一句软语,她就将之前的不快抛却,美滋滋去给未来的相公做饭。
第三七八章 相见不见
沈溪仔细想过,帮江栎唯做事,其实是在帮刘大夏,对他还是极为有利的。
如今他只是个举人,就算将来考取进士,也只能慢慢熬资历,要做到三四品的大员,少说要二三十年的摸爬滚打,但若能提前立下功劳的话,在朝廷里迅速崛起,也并非没有可能。
问题是,这件事并非刘大夏属意,事成或许他能分到一点功劳,这点功劳到底多少,还要看江栎唯怎么说,江栎唯若是不在刘大夏面前提他的功劳,那就属于白搭。整个想回来,这哪里是为朝廷做事,根本就是被江栎唯利用。
腊月二十九这天,本是沈溪和苏通去赴祝枝山之约,可二人并未前去。到下午时,沈溪去东升客栈找云柳问情况,苏通正好也去了。苏通见到沈溪,急忙走过来道:“沈老弟,今日没去赴宴,真是可惜了。”
沈溪把玉娘的信放进怀中,随口问道:“有何可惜?”
苏通叹道:“或者真的是我们太过小人之心,这位吴中名士,不但请了我们,还请了另外两人,似与我们有进一步结交的意思。”
请人去赴宴,不代表是要结交,或者祝枝山请去壮声威的呢?
苏通凑过头,“这二人,在吴中一代甚有名气,一个徐经,另一个……就是今年应天府乡试的解元,唐寅。”
沈溪这才反应过来。
徐经和唐寅这么快就到京师来了,按照原来的历史,他们明明应该是来年二月份才抵达京城的。
因为徐经和唐寅,实在是太过显眼。
唐寅是破落户出身,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徐经那就更不用说了,历代经商下来,富甲一方。这位阔少可不是苏通这样的汀州府富家子弟能比,人家家大业大,江阴家中“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绝版书籍,进京城赶考居然带上一整个戏班子助兴,平日饮宴,客似云来,什么美酒美食敞开招待。
史书上说,会试前,唐寅在京师闹市策马,后面跟着几个上了妆的徐家戏子,招摇过市,这么不懂低调内敛之人,能不被有心人给盯上?
沈溪道:“祝枝山与唐寅,本就是故友,没什么好稀奇的?”
苏通惊讶地问道:“沈老弟从何得知?”
“听说的……”
沈溪回答得很敷衍。
这年头消息传递不灵,很多所谓的新闻具有严重的滞后性,但沈溪却颇为清楚其中内幕,唐伯虎用心读书考科举,还是祝枝山规劝的,祝枝山对唐伯虎而言,亦师亦友。这次二人同来京城考会试,不互相拜访一下说不过去。
唐伯虎跟徐经相交,说白了是唐伯虎利用自身的名气,到不差钱的徐经那里蹭吃蹭喝,唐伯虎虽然有一点儿家底,但跟家中拥有万亩良田的徐经相比,属于小门小户。
苏通却带着欣然向往:“这唐寅和徐经,是江南一代的名士,如果能拜访一下再好不过。沈老弟,我们何时约好,一起去见见?”
沈溪赶紧摇头:“苏兄你见谁,我都不会拦着,唯独此二人你见不得。”可是沈溪又不能说明事情原委,这就跟沈溪不去拜访程敏政是同一个道理,跟来年会试鬻题案有关系的人,最好一个都别见,这样才能充当旁观者。
但沈溪也想到过另一种可能,若是徐经和唐伯虎到京城之后低调一些,再跟程敏政划清关系,那来年的鬻题案是不是可以避免发生呢?
也难……
别说他跟唐寅和徐经不认识,就算是知交,劝他们也没用。
人家进京城就是为了积攒名声,刻意去张扬,让世人都知道他唐伯虎和徐经的大名,你非要让人家低调行事,你算哪根葱?
而沈溪也没准备去触霉头,只是他也很想见一下,这位在弘治、正德两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唐伯虎。
唐伯虎可是到了后世都家喻户晓的人物,比什么王守仁、李东阳这样的名儒,名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沈溪拿着玉娘的信,回到自己家里,打开来一看,里面内容很简单,约他在正月初三见面。
沈溪估量,以江栎唯的性格,不想提前走漏风声,那既然在正月初三约见,那行动的时间应该也是这一天。
这次行动有一定的危险,他得把一些规避风险的事项,告知唐虎等人,让他们早有准备。按说此番并不比在福州城时设计杀宋喜儿更凶险,但因那次从计划制定到具体实施,都是他自己负责,所有危险,都可以预判。相对而言,这次会显得更扑朔迷离,就看江栎唯的计划,能有多保险了。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
新春佳节,人在外地,聚在一起的只有他跟林黛、宁儿和朱山。就算朱山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遇到新年佳节,也会想念亲人,不停念叨她的父亲和兄长,不过看到好吃的东西,她马上就忘乎所以了。
“少爷,这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朱山把碗里盛的饺子拿起来,她以前没吃过这东西,感觉很神奇,用筷子夹着,仔细端详了老半天。
林黛笑道:“能吃,可好吃了。”
京城的新家,最开心的是林黛。
她本来孤苦无亲,她最在意之人是沈溪,如今跟沈溪“双宿双栖”,她做了这小家的女主人,比被周氏管着好太多了,还没陆曦儿这“小坏蛋”跟他抢。
虽然沈溪年后就会入学,但沈溪也作出了会试之后迎娶她的承诺。
下午包饺子时,林黛即便不会,也在一旁帮忙,最后却只能看着沈溪和宁儿一起包。不过到后面生火烧水,她则亲自动手。
按照道理来说,“君子远庖厨”,沈溪不该去理会厨房之事,可沈溪的厨艺,别说是林黛,就连宁儿也要靠边站,再者饺子是北方的食物,南方人很少做,宁儿只是懂一些皮毛,必须得他亲自动手。
朱山吃饺子,刚开始还有些忌讳,怕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但等入口之后,尝到饺子的美味,她已经顾不上筷子,直接用手去抓了。
林黛有些不乐意地用筷子打了一下朱山的手,板起脸道:“不许用手。”
朱山人憨厚,可脾气不小,沈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因为她兄长的几句挤兑,她直接将兄长举在天空转。
可这次她却笑呵呵把手放下,改而用筷子去夹。
这说明她也懂得好坏分寸,看起来高大壮实,但年岁毕竟比林黛还小一岁,再加上林黛是供她吃穿的“小姐”,以后或者是“少奶奶”,那林黛的话就好像圣旨一样,由不得她不遵从。
更何况,林黛提醒她的,是基本的吃饭规矩,她总提醒自己要改,可一看到美食就有些忘形。
“慢点儿吃,今天有不少,如果实在不够的话,就只能把明早的饺子放在今天煮,再或者,用点干粮垫肚子。”沈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