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许多时候沈溪都得待在太阳地里,为了仪态还要穿戴整齐,实在是苦不堪言,每天下来浑身都湿透了,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打水冲凉,不过家里女人多,在院子里洗澡极为不太方便。
好在七月初,一家人得以乔迁新居,沈溪才拥有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恰好这时候,汀州府送来家书,顺带捎来一箱银子,在宋小城和唐虎等人把银子送来时,沈溪打开来看过,心里为新居有钱搞装修而高兴不已的同时,也在担心,突然多了这么大笔银子,被人知道后该如何解释?
搬到谢家老宅后,沈溪的卧房是中院的正房,正房包括个正堂、卧室和书房,谢韵儿仍旧住在她的西厢闺房内,林黛则住在东厢,宁儿、秀儿和朱山住进了后院,云伯则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
前院通向中院的垂花门左侧,有间面积较大的房间,平日将作为接待客人的正厅。正厅斜对着的西南角院,有个小花园,花园以南以东的位置有两间房,分别是小客厅以及书房,不过目前都空置着。
除此之外,大门右侧一条走廊过去,是刚收拾出来的偏院。偏院是一个四合院,有十几间房子,以前谢家的下人便住在这里。
宋小城进京后,沈溪一直没让他和自己一起住,因为租住的院子太小,如今搬到大宅子来,宋小城等人就不适合住在客栈,而且家里不能一直“阴盛阳衰”,于是宋小城和唐虎几个兄弟便住了进去。
然后谢韵儿做主,由云伯担任家里的管家。
宋小城名义上是家丁首领,不过云伯可调遣不动宋小城,宋小城毕竟是汀州商会的人,尚肩负跟周胖子联络之事。于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便由谢韵儿做主,然后吩咐云伯与几个丫鬟商量着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中旬,沈溪一家乔迁新居有一段时日了,却说这天有人送来一封请帖,当宋小城交到沈溪手上时,他差点儿没喷血……居然是在年初考会试前遇到的洪浊。
沈溪挺不愿面对洪浊的,主要是因为谢韵儿。
洪浊对谢韵儿的痴情,沈溪看在眼里,虽然非常同情,但一码归一码,洪家退婚在先,进而娶妻在后,谢韵儿实际跟洪浊已没半丝关系,沈溪绝对不会在这个“老朋友”面前有任何谦让。
他跟谢韵儿毕竟是正式夫妻,拜过堂、洞过房,得到两家人肯定。
沈溪以为洪浊是来找他“算账”的,沈溪本来大可不理会,但又觉得有些话不说清楚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了约定的地方。
为了预防万一,沈溪带了宋小城、唐虎一同前去,免得一言不合打起来,总得要有帮手。
洪浊这天老早就等在茶楼,见到沈溪,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最后一叹:“我便知道,肯定是沈公子前来。”
听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沈溪略一想便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倒是洪浊客气地道:“沈公子……哦不对,应该称呼你为沈修撰,学生洪浊,有礼了。”
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翰林院的官自然便是天下士子的“师长”,洪浊在沈溪面前自称学生并无不可,只是这称呼让沈溪觉得很别扭。
沈溪见洪浊只带了个老家仆出来,没有为难之意,这才坐下,任由洪浊给他倒上茶。
“听闻谢家老宅被旧主赎买,本以为是谢家妹子回来了,但仔细想来也该知晓是沈修撰从中斡旋,我想的太多了。”洪浊一脸感慨。
以前沈溪把洪浊当作老朋友,彼此间尚有些亲近的感觉,可这次前来,他却觉得二人已无任何共同的语言,他不会对谢韵儿放手,就好像洪浊对谢韵儿永远也不死心一样,两个人间自然便产生矛盾和隔阂。
男人在感情问题上可是很自私的,洪浊就算娶妻,他还想纳谢韵儿为妾,所以他之前见沈溪时,才会那么关心谢韵儿是否嫁人。
不过听洪浊话中之意,他至今尚不知道谢韵儿已回京城。
沈溪点头:“宅子的确是我找人赎买回来的。”
洪浊道:“也好,若以后谢家妹子回到京城,也有个暂住落脚的地方,不过想来她已为人妇……断不会再回京城这伤心之地。沈修撰,之前我与你的书信,你可有托人送回汀州与她?”
沈溪心想,你当我傻啊,谢韵儿如今嫁的人可是我,我会替别人转交情书给自己的妻子看?
沈溪以前的确动过把信交给谢韵儿的念头,不过那是建立在二人婚姻有名无实的基础上,沈溪本着坦诚相处的原则,不想有所隐瞒。可谢韵儿到京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因为他跟谢韵儿之间多了些夫妻间的感觉,到后面二人圆房,他更不会犯傻。
“已托人送回去,至于她是否会看,看到后又有何想法,不得而知。”沈溪道。
洪浊没再多说,不过眼神多少带着几分黯淡。
沈溪岔开话题,询问了洪浊考学的状况。
洪浊道:“年初会试落榜,只待三年后再考,不过家父已在朝中找人活动,为我安排差事……估计会到五军都督府效命,以后或者与沈修撰同殿为臣。”
沈溪点头,他之前本当洪家是文官家庭,但在到京城后才知道,其实洪家乃是勋贵之家,这样的家族虽然不及文官来得荣耀风光,但因为爵位和官职可以一代代传承,照样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沈溪知道,就算自己中了状元,在官场上晋升或许还不及洪浊这个举人快,不过二人是在不同的体系中为官,仕途之路基本不会有交集,更不用担心洪浊将来会成为他的上司,在官场上对他加以报复。
“说起来,在下对洪公子着实羡慕。”沈溪略带恭维的语气说道。
洪浊苦笑着摇摇头:“若能换回谢家妹子,就算粗茶淡饭,躬耕于山野,此生贫苦亦然足矣!”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可是一个男人在对他的妻子表衷肠,好在谢韵儿对洪浊早就没有感觉,不然他还真要为此介怀。
不过洪浊很快释怀般笑了笑,道:“在下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沈修撰,在下的妻子……如今已怀有身孕,不久的将来,在下便要做父亲了。”
沈溪拱拱手道:“那恭喜了。”
洪浊脸上多了几分深沉,但还是大大咧咧回礼:“同喜同喜。”
沈溪心里不屑地想,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谁跟你同喜啊?
第五〇五章 再访谢府
最终,沈溪没有把见洪浊的事告知谢韵儿,不然会影响夫妻间的和睦。
在一家人搬到谢家老宅后,谢韵儿的心情转好,但她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每天下来只是把家里的账目算了又算。
沈溪瞧出来了,之前忙碌了七八年的谢韵儿,如今几乎快闲出病来了,或者真的应该给她找点儿什么事情做。但她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不太适合出来抛头露面,开药铺卖狗皮膏药终究不太合适。
眼看到了八月,天气逐渐凉爽,沈溪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在东宫当差终于不用每天都汗流浃背了。
这天沈溪将记录好的太子起居的册子送到詹事府,却见詹事府内人聚集了不少,都在跟一位朝廷大员打招呼。
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谢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恭维和巴结的对象。
沈溪心想,莫不是来找我的吧?
沈溪本想把记录的册子上交,悄无声息出门,这样跟谢迁就不用照面,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谢迁的眼睛贼尖,或许他本就有意等沈溪,见到沈溪,老远便打招呼:“这不是沈状元吗?”
没办法,沈溪只能上前见礼。
谢迁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猾,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这才几天不见,沈状元看起来又精壮了些。”
沈溪顿时腹诽不已……这是看人,又不是看牲口,称赞人有称赞“精壮”的么?但当着内阁大学士和一众同僚的面,他只能把礼数尽到,借口回家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谢迁叫住,道:“有件事,要麻烦詹事府的人处置一下。”
詹事府的众官员顿时谨慎起来,内阁大学士驾临绝不会是来闲话家常,早就猜到谢迁是有事前来,但谢迁先前就是不说,旁人又没法问,现在终于知道是何是由了。
谢迁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问在场之人:“谁看得懂这个?”
那册子,小而厚,不似大明朝奏本的样式,甚至不似书籍,沈溪仔细打量一番,如果在外面加上个红皮套,就可以捏着出去振臂高呼了。
詹事府的人把册子看过,没一个人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沈溪感到有些惊讶……里面到底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
有人问道:“谢阁老为何不去翰林院问问?”
“上个月便去过,从头到尾传了一遍,居然没一个人识得,这不往詹事府来求教么?难道我大明朝,连识得此番邦文字的人都没有?”谢迁脸色不太好看。
沈溪大概听懂是什么事情了。
似乎是达延部的使节进呈了一份典籍,竟然没人认识上面是何文字,这事听来有些稀奇,要说典籍无非是用蒙文记录,通常蒙古人自己就会配上汉文的翻译,就算不翻译,大明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也会将相应的文字翻译出来进献皇帝。可现在居然遇到蒙人的典籍无法翻译的窘况。
沈溪官品不高,那册子传了半天也没送到沈溪手上。
倒是谢迁主动把册子接过去,环视一圈,最后单独呈递到沈溪面前,问道:“沈状元年少博学,可有见过这上面的内容?”
沈溪拿过来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要说这文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不就是英文吗?大明如今跟蒙古、西藏以及波斯都有贸易往来,唯独跟欧洲国家没有交往,整个大明朝认识英文的人屈指可数。
而这份其实算不得什么“国书”,而是基督教《圣经》的部分节选,还有些编者传教时的心得体会。
沈溪抬起头来,看了看在场詹事府的官员,有些人奇怪为何谢迁会单独问他,沈溪此时有些尴尬,他如果说认得,似乎有些托大,说不认识那就是推卸责任,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谢迁好似看出点什么,把册子拿回去,顺手揣到袖子里,然后对在场之人道:“若无人识得,老夫这就去了……沈状元,你跟我出来一趟。”
几乎是在翰林院时的翻版,表面上是让沈溪相送,实则却是有话交代。不过沈溪恰好完成公事,送谢迁出门的同时也可顺道回家。
出去时谢迁没话说,一直到了东华门大门前,谢迁才若有所思:“沈溪啊,你之前进呈的洪武末年的典章,陛下看了非常满意,准备让你继续兼顾修撰《大明会典》,你看如何啊?”
能让皇帝赏识,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但沈溪不这么认为,他现在陪太子功书已经够辛苦的,难得工作一天休息一天,若兼顾修书,他的生活就太忙碌太枯燥乏味了。
沈溪赶紧谢绝:“回谢阁老的话,学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迁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大概的意思是,别人得了皇命哪个是拼着晚上不睡觉也会把差事做好?现在只是让你挤出一点休息时间修书,就这么推三阻四!当下没好气地道:“不修书也可以,那你告诉老夫,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沈溪道:“若学生真的认识,谢阁老可会免去在下修书的差事?”
谢迁大感诧异,再次细细打量沈溪一番。
这小子,居然敢跟内个大学士讲条件,莫非不想活了?又或者是想遭到贬斥,就此打到冷板凳?
沈溪却知道把握分寸。
要说遇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沈溪几乎将谢迁的性格给看透了……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刘健和李东阳都属于那种古板刻薄之人,绝不会允许跟他们讲条件,唯独到了谢迁这里,便“凡事好商量”。
谢迁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看你认识多少了……实不相瞒,这是蒙古使节进献的玩意儿,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修行经典,这些日子老夫找了不少人,没一个认识上面的文字。你小子若不认识,可别胡来,这不是记录太子的日常起居,要是出现偏差,小心你脑袋不保。”
听谢迁的话,沈溪大概明白了,前段时间太子读书被弘治皇帝抽查的事已传到内阁,谢迁老奸巨猾,哪里能不知道詹事府应付皇帝的那一套?
沈溪道:“学生的确认识上面的文字,若谢阁老通融的话,学生倒可知无不言。”
谢迁捋着胡子,笑问:“饱学的鸿儒都一筹莫展,你小子居然识得?那好,随老夫回府,将这上面的内容翻译出来,陛下正急着看上面的内容呢……若是你打诳语,我第一个不饶你。”
谢迁不带沈溪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他家里,显然是想争功!
弘治皇帝朱佑樘要看延年益寿的经典,别人翻译不出,偏偏他谢迁找人翻译出来了,这可是桩不小的功劳。
跟着谢迁回府,沈溪多少有些别扭,无缘无故去谢迁府邸总归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巴结权贵。
但既然谢迁坚持,他不好推辞,只好跟等在东安门外的唐虎吩咐一声,自己则与谢迁一同乘坐官轿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门前,谢迁和沈溪先后下了轿子。谢迁心急火燎进门,门子有些惊讶:“老爷回来了?”
“我不会待太久,派人把书房收拾一下。”谢迁语气冷淡地吩咐。
作为内阁大学士,而且上了些年岁,谢迁不怎么顾家,像他这样勤奋的大学士固然是个好臣子,但未必是尽职的丈夫或者慈祥的父亲、祖父,越是忠直的大臣往往越忽略家人。
门子赶紧道:“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都说了让你通知人收拾书房,听不到吗?”谢迁瞪大眼睛,火气腾腾地蹿了起来。
门子心里一惊,赶紧去通知人。谢迁带着沈溪一路过了正院,边走边道:“寒舍简陋,你可别见怪啊。”
沈溪心想,这样的院子若叫简陋,那自己的家就是十足的狗窝了。
谢迁到底是内阁大学士,他在京城住的是官家府邸,虽然没有装修得金碧辉煌,乍一看稀松平常,但比之普通人家的院落宽敞不少,沈溪初略观察了下,这是个复式的带着江南园林风格的院子,南北向四进,东西向还各有偏院,其中包含有花园、假山、鱼池、亭子等建筑,比起目前沈溪入住的谢家老宅,起码大了一倍有余。
一想起建筑格局,沈溪自然想到谢府后院假山旁那一池子鱼,不知在他的“喂养”下,那群鱼现在长大点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