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会厚此薄彼的。”谢韵儿语气坚定。
谢夫人没好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想骂上两句,又觉得开不了口,怎么说女儿能嫁给沈溪都算是天上掉馅饼。
现在人家夫妻两个正是你情我浓,非要在女儿面前唱反调,这是招人恨。
“算了算了,你这丫头太倔,知道跟你说什么也没用。不过娘说的话你要记着,一定要待相公好,让他无论何时心中都有你,这才是做女人的本事。至于行医问药的事,能放就放下吧,有相公养着你!”
“谢家这边也不用你太操心,这两年我跟你爹买了几十晌地,足够你弟弟妹妹长大后娶妻或者嫁人……唉!你那几个弟弟,怎就没我这好女婿这般有本事?”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没等人到门口,谢韵儿已经过去开门。
谢韵儿本以为跟母亲对话是很高兴的事,可现在发觉,母亲对她灌输的思想太功利,让她心里接受不了。
惠娘拿着账册和一个木匣进来,笑道:“谢夫人还在跟韵儿说事情?要不妾身先过去等等?”
谢韵儿拉住惠娘的手,就好像盼来救星一样,赶紧道:“不用,掌柜的进来便是。”
惠娘这才进门,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当着谢韵儿的面将账册打开,道:“韵儿,这是从年初到冬月的药铺、药厂账目,你没事翻下,之前所赚盈利,已一文不少送到谢家,不过……这一年生意的确不太好,你现在又拿了御赐墨宝回来,这里有些银钱,当作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韵儿赶紧道:“不用了,掌柜的,这些年受您恩惠不少,连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也多亏您跟婆婆照顾谢家,是韵儿该感谢您才对。”
说着谢韵儿便要下跪行礼,惠娘赶紧搀扶:“韵儿,你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让她跪吧……老身也该跪的,只是年老体衰,身体不中用了。我们谢家亏欠您实在太多,连韵儿这丫头有这么好的姻缘,也是全拜您所赐,以前我们老两口,就怕韵儿这辈子没个着落。”
谢夫人说着,娉婷施礼,然后抹起了眼泪。
这下惠娘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赶紧把谢韵儿扶起,依然把木匣塞到谢韵儿手上:“这银子,你不收也要收,当作是曾经的好姐姐,给妹妹的嫁妆吧。”
“嗯?”
谢韵儿抬头看向惠娘,神色中多少有些不解。
惠娘已经许久没再以姐妹相称过。
“韵儿,你看掌柜的如此盛情,你便收下吧,以后多回报她便是。”谢夫人没有谢韵儿那么固执,对女儿说道。
谢韵儿非常为难,一方面是不想亏欠惠娘太多,另一方面却要照顾谢家人,眼看年后沈溪回乡省亲后,她就要返回京城长居,那时候就真的是远嫁在外不能兼顾到娘家人了。
“嗯。”谢韵儿终于点了点头。
惠娘见谢韵儿答应,笑道:“快打开看看。”
等谢韵儿把木匣打开,眼睛都看直了,里面除了一些金首饰,还有几张银票,合起来有上千两之多。以她在药铺的分成,至少要做七八年才能得到。
“姐姐,这……”
一着急,谢韵儿早忘了称呼上的改变。
惠娘抿嘴一笑:“你现在是小郎的妻子,这中间有我给你的一份,还有给他的一份,商会这几年发展,全都离不开他,今天给了你,等他回头再来跟我讨要,我可是绝对不会给他分毫呢。”
谢韵儿急道:“掌柜的,那我更不能收了。”
“开玩笑的,你当真了?”
惠娘一脸欢快的笑容,好似捉弄这个初为人妇的妹妹很有乐趣一般,“该给他多少,我一文都不会少,这算是他在我这里的入股所得,你是他妻子,那给你和给他是一样的。你留来养家,他能安心做官,多好?”
谢韵儿其实对陆家和沈家的联合经营模式不太明白,她在药铺做事时,商会就已经开始蓬勃发展,她并不知道惠娘最初创业时的艰辛。
“把银子取了,给谢家人,你心安后也能跟着他回京。好好待他。”惠娘说这话时,语气多少有些异样。
但这点情绪上的小变化,不足以让谢韵儿察觉什么。
“嗯。”
谢韵儿把木匣交给母亲,跪了下来,重新恭恭敬敬地给惠娘磕了三个响头,这次惠娘没有扶她。
直到她起来,惠娘才问道:“之前找人送去的银子,小郎可收到?”
“收到了,可相公不敢大手大脚地花,说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的身份尴尬,若是出手阔绰只会引起御史言官的注意。相公他为朝中重臣赏识,为我们送礼的人很多,但都束之高阁……”
“哦对了,相公还想方设法,将我们谢家的老宅和铺子赎了回来,如今我和相公都住在谢家老宅,不过房契和田契并未带回来。”
惠娘问道:“是用我送去的银子买的吗?”
谢韵儿摇了摇头:“不是,是相公自己……想的办法,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不能说。”
谢夫人听了不由叹息:“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心中只有相公,在为娘面前都不肯坦然相告。”
谢韵儿又羞又急:“娘啊,此事的确关系重大,再者说了,爹娘若是日后再回京城,我们把宅子让出来就是,您至于这么戏耍女儿吗?”
第五四二章 当钦差?
时至腊月,天寒地冻,京城大街小巷却热闹起来。
临近年关,大地冰封,百姓有了闲暇,怎么都得到街面上走走,筹备年货的同时也打发一年中最后的时光,市井间到处可见那些带着家丁上街的豪绅权贵,街坊里弄行色匆忙的百姓也多了不少,京城各个闹市挤满了摊贩,卖的大多是跟过年有关的东西。
当然少不了年画!
京城之地,总会有好东西,天下间各处的紧俏货,但凡销路好的都会被运到京城来,这是很大的商机。
自从汀州所产彩色年画名满江南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腾年画,不过更多的却是翻版模仿。
经过几年的技术改良,各地模仿出来的彩色鎏金年画已似模似样,单从外表,连沈溪这个发明者也很难判断真伪,不过只要用手去仔细触碰就会明了,赝品年画外面一层很容易就掉色,而正品汀州年画则是历久不会褪色。
因为汀州商会并未真正发展到京城,就算有卖正版汀州年画的,也是行商运来,利润的大头都被这些人赚去了。
沈溪即将过他在京城的第二个春节。
上一年刚到京时,他的目标放在了开春后的会试,没心思筹备年货,今年会试殿试连捷,科举登魁当上朝官,本该闲暇时间更少,可他的差事极为特殊,为太子讲课不是天天都有,而他的官秩在整个京城庞大的官僚体系中,只能属于中低等,没什么兼差需要做,所以他有更多时间到街市上走走。
没有谢韵儿在,沈溪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在林黛心结解开,平日里二人相处时间多了,两人间终于如以往一样。
但也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并未发展成举案齐眉的夫妻。
沈溪觉得收林黛的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对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朵下手,一时间竟然忍不下心,尽管他知道林黛对他几乎不设防。
腊月十四,沈溪给朱厚照讲《五代史》,其实是宋代欧阳修编撰的《新五代史》。
因为五代纷争不断,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比比皆是,充满了阴暗,远不及《唐史》或者《宋史》那般雄伟瑰丽或者是波澜起伏,朱厚照从上课开始就打起了瞌睡,中间沈溪断断续续讲了几个故事,涉及到了幽云十六州,朱厚照都不太乐意听。
在朱厚照看来,你不能陪我玩,说再多也没用,我不待见你你拿我没辙。
沈溪没有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方法来改造朱厚照,二人如今的相处模式很怪异,不似君臣或者师生,也不似朋友……你讲你的,我睡我的,上课时互不干涉,下课后更别管我怎么玩,更不能跑去老爹面前告状。
但朱厚照对沈溪还算是比较客气的,基本没逃过沈溪的课,可对于别的讲官,很容易出现讲课时太子不在,一个人在讲堂上苦等的状况。
沈溪从东宫出来,回到詹事府,还没等他收拾完下班,谢迁已经笑眯眯在门口等着了。
谢迁作为内阁辅政大学士,其实很少到下面的衙门走动,因为他平时只需要留在内阁等着翻阅奏本,拟定票拟即可。可谢迁找沈溪的次数,实在太过频繁,以至于让沈溪有种他走到哪儿都被谢迁跟着的感觉。
“沈溪,你一年的考评期快满了吧?再有段时间,是不是要回家省亲?”谢迁上来便明知故问,神色一片关切。
沈溪心想,新晋进士考评期一年结束回乡省亲,是朝廷历来的规矩,你谢迁不会是想让我做事,阻止我返乡吧?
沈溪恭敬行礼:“正是。谢阁老可是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别多想……”谢迁习惯性地打了个哈哈,不过很快他就改口了,“我是没事,可……朝廷有要事让你做。”
沈溪听了直皱眉,心想:“我有那么重要吗?闹得好像朝廷离了我就没法正常转动一般。”
沈溪道:“谢阁老有何差遣,尽管直言。”
谢迁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记得前段时间我问你的那段怪异文字吗?后来查到,那是佛郞机人的文字,通过跟以前佛郞机人所写文稿比对,大概知道他们是要进献贡品给我天朝……本朝时值盛世,四夷臣服嘛,哈哈。”
沈溪知道,佛郞机是明朝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共称。
不过按照历史看,最初抵达中国沿海地区的是葡萄牙人。
大航海时代初期,几乎是葡萄牙人的探索史,恩里克主导发现欧洲与非洲一系列岛屿,在非洲西海岸开辟殖民地,其后航海家迪亚士到达好望角,达伽马则在十年后顺利到达印度西海岸的古里。
但到目前为止,葡萄牙人的足迹还未到过远东,四夷馆也没有佛郞机文这样一个分类,因为历史记载,葡萄牙人的船队要到正德八年才抵达中国沿海,到正德十三年始有“佛郞机人”的称呼。
如今才是弘治十二年,与历史上葡萄牙人的海外殖民扩张记录有所冲突,沈溪只能理解为,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蝴蝶效应下,葡萄牙人抵达中国沿海,并且主动与大明王朝有了接触。
沈溪道:“不知这与学生有何关系?”
谢迁一脸老奸巨猾的笑容:“佛郞机人的船队这会儿正在泉州府,那里就在福建境内嘛,陛下想找人接待这些使节,商讨纳贡之事,你正好回去省亲,又懂异国文字,我便向陛下举荐了你,准备让你顺道去一趟泉州府……这可是好差事啊!”
好你娘的头啊!
你用脚指头算了算,葡萄牙人要进贡国书,那是天大的好事,表明大明的威仪已经传到万里之外。为了彰显天朝大国的派头,得找个人去收贡品,然后拿回朝堂炫耀,向百姓证明当一个大明人是何等荣耀!
可要是葡萄牙人不给礼物,开着船跑了,你让我拿什么去追他们索要贡品?
葡萄牙人开创的大航海时代,伴随着的是殖民扩张,那些个狼子野心的航海家,基本是走到哪儿侵略到哪儿。
比如达伽马第一次到印度时,受到热烈欢迎,他率领满载香料、宝石的船队回到葡萄牙,航行所得纯利为航行费用的60倍。但只过了三年,达伽马第二次率船队远航印度,沿途拦截商船,杀人灭口,炮轰古里,强占果阿和柯钦,无恶不作。
另外,据沈溪所知,葡萄牙人当年为叩开大明边防,曾骚扰过中国东南沿海,后来见大明不似那些非洲、印度土著好欺负,才改变战术,以贿赂地方官和外交通商等手段,占据澳门,并获取与大明的贸易权。
现在这些葡萄牙人刚到大明,有着“上帝使节”的自傲,抱着的是“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的态度,你让我去跟他们索要贡品,不如说是让我去送死。
沈溪道:“谢阁老或许有所不知,这泉州在闽东南,汀州在闽西,在下取道江西,由赣江回汀州,并不顺道……”
谢迁老脸顿时黑了下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抗拒皇命!沈溪啊,你当老夫是在害你怎么着?这可是皇差,出去后你就是钦差大臣,别人盼求而不得,你这倒好,居然推三阻四?”
沈溪心里直叫苦,自从当官后便被谢迁使来唤去,本以为回乡省亲能清静几个月,正好散一下心,说不定还能拜访一下唐寅、文征明、徐祯卿等江南名士,顺带给唐寅安排个差事让他将来有所作为。
现在倒好,连回乡省亲都给谢迁惦记上了,名其名曰是钦差。但若是办一般皇差,沈溪自然求之不得,可现在是让他去跟一群名为航海家实则是海盗的葡萄牙人讨要贡品。
沈溪道:“学生怕不能胜任。学生精擅的是英吉利文字,并非佛郞机文,就算见到这些人,也无法跟他们沟通,其实这差事,谢阁老另差遣他人为好。”
谢迁没好气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陛下给你优待,年底之前出发,最迟二月中旬抵达泉州府。这趟去,最好五月底前回来……”
言之凿凿,不容沈溪有任何拒绝的机会。
沈溪摇头苦笑。
这钦差大臣的差事安排得未免有些草率了,就算不给王命旗牌,也该由皇帝颁给他敕印,让他在地方上有便宜行事的权力,可现在倒好,只是谢迁过来转告一句,就让他“顺路”办皇差……
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来啊!
沈溪道:“谢阁老,不是学生推搪,这佛郞机人远在欧巴罗大陆,与我朝并无邦交,此番其以船队抵达我东南沿海,有兵甲和火器之利,我前去若对方肯服我大明天威尚好,若一言不合,这……让我如何处置?”
谢迁显然没把问题想得太复杂。
其实谢迁知道“佛郞机人”还是在收到福建地方所上的奏本后,因“佛郞机”跟大明没有来往,语言不通,双方对话其实是通过第三国进行转译,对方递呈的国书,按地方官的意思是说要纳贡,但真实意图并不明朗。
只有沈溪暗自腹诽:一群海上的强盗,会给大明朝纳贡?
“几艘船而已,我大明地大物博,军力强盛,岂会被几个小小的佛郞机人威胁?”谢迁抱着天朝上国的想法,不过沈溪的话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这样吧,我回去跟陛下一提,看陛下的意思,你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
“那学生的一年考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