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胖子明显忽略了一个问题,如今涉案人其实是执法者,江栎唯要查他轻而易举,可他要去举报江栎唯却是入地无门。
沈溪冷声嘲讽:“看来北镇抚司衙门近来是没什么事情干,居然连商贾运货的案子,也要主动揽在身上!”
江栎唯笑道:“没办法,朝廷逼问得紧,在下只好勉为其难接下差事,外夷眼看会袭扰京师周边,凡事不得不小心。沈谕德,请吧……”
周胖子心中一凛,怎么这事儿还跟沈溪有关系?
见到江栎唯那副笃定的样子,周胖子隐约明白了什么……此事应该跟案子本身没多大关系,而是江栎唯要针对沈溪,江栎唯作为北镇抚司的镇抚,有权力举报、弹劾、查办不法官员。
沈溪奇怪地问道:“请什么?”
江栎唯笑了笑,道:“沈谕德切勿多心,只是请你到崇文门内码头一行,莫说本官无中生有。”
沈溪气定神闲起身:“好,那就去看看。”
从茶寮出来,外面官轿已经备好,江栎唯还特意给沈溪准备了一顶。
沈溪进了轿子,与江栎唯一行抵达崇文门东侧的泡子河边,只见沿河道两岸足足有上百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可见这案子并非是北镇抚司一个衙门办理,而江栎唯正是居中调度之人,等同于指挥官。
河面上停泊着三四十条船,每条船吃水线都很深,足见其中货物不少,河岸边码头仓库均被查封,从敞开的库门可见里面空空如也,也就是说所有货物都已经装运上船,而周胖子的一众手下,则被押送在岸边,俱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江大人,您看……”
周胖子见到这般情形,赶紧上前去跟江栎唯求情,结果还没等他说下去,江栎唯已一挥手,立即冲出来两名锦衣卫,将周胖子双手反扭向背后,然后一踢腿,周胖子膝盖一弯被迫跪了下去。
周胖子紧张不已,抬起头看向江栎唯:“江大人,您这是……”
江栎唯昂着头:“都说了公事公办,周当家为何如此健忘?不过只要查实船上确无私货,你自可平安无事……来人,上船验货!”
江栎唯一声令下,官兵立时通过搭好的船板冲上货船,开始清点船上所运米粮。周胖子此时已吓得周身抖似筛糠,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一句“公事公办”能解释的,一旦查证他船上夹带私货,把他就地砍头都不为过。
就在官兵上船验货时,沈溪站在河边默默看着,神色平静。江栎唯见了不由带着几分气恼,走到沈溪身旁,趾高气扬地问道:“沈谕德,若船上查出有夹带,按照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江栎唯一眼,道:“在下在詹事府供职,对律法不及江镇抚那般熟悉。”
江栎唯听了哈哈大笑,他出自南京大理寺,首先要通晓律法,而沈溪在詹事府教太子读书自然不用背大明律,不熟悉似乎理所当然。但他马上察觉不对,沈溪既然连过乡试、会试,也就是诏表判语上没有丢分,岂能不通律法?
这是诚心打马虎眼啊!
江栎唯不再多问,目光落在船上正将货物搬运上岸的官兵,不由眉头紧皱……让人去找私货,只需要把里面夹带的东西找出来即可,为何会往岸边搬运粮食?
江栎唯马上想到,周胖子所运的私货很可能就是粮食本身,这样也好掩人耳目。
不过如此一来,要清点核算清楚,就要麻烦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泡子河岸边崇文门方向有快马过来,玉娘骑在马上,人到码头附近被官兵拦住,玉娘拿出通关文牒,快步走到沈溪和江栎唯身前,行礼道:“江大人,刘尚书请您到户部衙门一趟。”
江栎唯瞪着玉娘,那目光似乎在说,你敢假传刘尚书的命令!?
“当真?”
玉娘回答得很直接:“自然是真的。刘尚书吩咐,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全数撤走,粮食立时起运不得有延误。”
江栎唯冷哼一声:“这不可能!本官追查此案已多时,这还是刘尚书亲口所言,要查办城中公器私用之事,如今刘尚书岂会出尔反尔?”
“可这正是刘尚书之令。”玉娘回答得直截了当。
江栎唯道:“就算是刘尚书之令又如何?如今本官身在北镇抚司衙门,并非户部统辖,就算要对我发号施令,也只有赵指挥使、牟佥事等寥寥数人。”
玉娘眉头紧皱。
这江栎唯简直魔障了,忘了是谁把他推到如今这位子上来,现在居然敢如此公然违抗刘大夏的命令。
玉娘还要说什么,被江栎唯抬手阻止:“今日之案今日了,若查无实据自可连夜起运,不会有所耽误!”
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满,江栎唯终于说出句相对缓和的话,“待案子查完后,本官会亲自前往户部衙门,向刘尚书请罪!”
周胖子此时恨不能跳进泡子河里。
我这是跟江大人有多大的仇啊!?连刘老尚书亲自下命令停手都没用,莫不是平日送的孝敬不够?
死了死了,战争期间夹带私货可是死罪,难道这回真的要呜呼哀哉,以后想送礼都没机会了吗?
玉娘苦无良策,在江栎唯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就算抬出刘大夏,在一个已经冲昏头脑的锦衣卫官员面前,没有半点作用。
沈溪暗自叹息:“江栎唯啊江栎唯,你到底是跟我置气,还是跟自己的前途置气?就算你查出周胖子走私又如何?让周胖子赖上我,于你有何好处?”
夜幕降临,上船的兵丁相继下来,从船舱中抬出一块块大石头,这让江栎唯见到后分外惊讶。
这边刚把石头堆放在一边,另一头开始清点装粮食的麻包,但显而易见,船只之所以吃水这么深,全是因为在船舱底下运了石头!
江栎唯怒视周胖子,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胖子往河岸上看了看,自己也满肚子不解:“不……不知何故。”
沈溪声音平静:“这分明是压舱石嘛……空船时,船的整体重心在水面以上,极易翻船,为此空船航行时都会备有压舱石,以免翻船。江镇抚既然通晓大明律,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吧?”
江栎唯瞪着沈溪,我自然知道压舱石,可现在船只分明满载,有必要再装运压舱石吗?他隐约觉得这一切都是沈溪搞的鬼,不过却没想明白,城中这些天戒严了,而且他又派人盯着沈宅和玉娘,沈溪如何耍出这般花样来?除非是沈溪提前告诉周胖子,让周胖子故意配合演一出戏。
很快,河岸上清算的结果出来了,因为朝廷运粮的麻袋都是四十斤,只要清点完毕就能核算出最后的粮食数量,经过换算,粮食的数量没多也没少,周胖子并不存在走私问题,也不存在克扣粮食的问题。
江栎唯扑了一场空。
玉娘心里也满是惊讶,她想了想走上前,催促道:“江大人,现在可是能去见刘尚书了?”
江栎唯一脸愠色,苦心计划许久,甚至于在周胖子身边安插细作,收买眼线,将周胖子平日一举一动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加上沈溪那边也有专人盯着,自以为手到擒来,可临到头,居然被沈溪和周胖子用障眼法哄骗过去,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江栎唯用愤恨的目光打量沈溪,瞪了半晌之后,他才不甘地收回目光,下令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撤走。
此时此刻,江栎唯只想着如何去对刘大夏交待,根本就不管将粮食归还原位。
“走!”
江栎唯一声令下,带着锦衣卫的人马,与玉娘一同离去。
沈溪仍旧留在河岸上,等人走远后,那边周胖子的人才反应过来,匆忙点亮火把,出来重新把粮食装船。
周胖子瘫坐地上,半晌后才稍微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沈溪,问道:“沈大人,这……到底是怎生回事?”
沈溪叹道:“周当家难道连这个都没看出来?你被江镇抚当作弃子,以作为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亏你还以为私运货物能得到庇护,却不知他老早就盯着你,只等你我见面时,趁机拿下你,顺带过来查办此案,他除了能借你的人头立下功劳,还让我无法跟朝廷交待,可谓一石二鸟。”
周胖子一拍地面:“我平日对他孝敬不少,他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
沈溪心想:“你把自己送给江栎唯的那点儿钱财太当回事了。你送的东西,只是蝇头小利,岂能跟江栎唯的仕途相提并论?如今我为他所嫉,他将我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能拔除我,他可以不择手段,何况是你这样下九流的商贾。”
码头上的人仍旧在装船,被江栎唯这一搅和,粮食必须要趁着上半夜开运,不然很难在规定期限内将粮食运达目的地。
周胖子在地上平复许久,这才站起身,不过依然手脚发软四肢乏力,没缓过气来。
码头的人过来请示,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人,此人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但周胖子只看一眼就认出来,这位不是当初沈溪派到他身边负责接洽的车马帮大当家宋小城?
“大人,都按照您的吩咐,用石头打底,多出来的粮食,全数运到地窖中……”宋小城脸上满是兴奋,这次他到京城来,带上了家眷,有絮莲和儿子常伴身边,以后他在京城跟着沈溪混就行了,这比在汀州府那边小打小闹有前途得多。
周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天京师城门紧闭,宋小城何时进的城,又什么时候混到他手底下?
沈溪道:“周当家,顺带跟你说一声,以前你挂名汀州商会之下,负责为朝廷运送粮食,如今汀州商会正式入入驻京城,若你选择合作的话,仍可在我汀州商会做事,若不想合作,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周胖子刚因得罪江栎唯而担心,现在沈溪又过来跟他摊牌。
“井水不犯河水”,这将意味着他以后也不能再顶“汀州商会”名头,运粮的事也不再由他负责。
第五九五章 收买人手
沈溪趁此机会拿回汀州商会在京城的运营权,除了他觉得现在有一定能力可以为商会提供权力庇护,同时可以借助商会的力量帮助自己干许多事情外,主要还是为彻底杜绝周胖子胡作非为。
周胖子显然不想把到手的户部运粮资格拱手相让,脸上带着委屈之色,道:“草民为汀州商会劳心劳力,所得银钱不敢私藏,悉数用于打点关节,还将部分转送到商会银号中,沈大人岂能如此无情?”
沈溪道:“周当家上下打点,为的是你自己而非商会,倒是周当家夹带走私,险些令商会蒙受不白之冤,也给我带来一定的风险。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你好也是为汀州商会着想,就算周当家继续为朝廷运送货物,也不再与汀州商会有何牵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周胖子心想:“若是没有汀州商会的名头,我哪里能得到为户部运粮的资格?我名下那些产业,又如何能够得到庇佑?”
“也好。”
周胖子审时度势,马上应允,“那以后草民的产业便挂在汀州商会名下,沈大人以及商会大当家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周胖子在心里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你是当官的,肯定不能把心思放在经商上,商会产业如今大多集中在福建、江西等地,商会当家人不可能放下基业北上。如此一来,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即便按照你说的做,我也不过就是改头换面继续以前的营生罢了。
沈溪笑了笑道:“周当家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知有几分诚意?”
周胖子赶紧申辩:“草民哪里敢欺瞒沈大人?以后您老就算要将草民的产业变卖,用作它途,草民也拱手听命。”
沈溪岂能看不穿周胖子所想,他道:“既如此,以后汀州商会在京城的分馆,大事小事就交由宋小城宋当家负责,周当家可有异议?”
周胖子打量宋小城,面色带着不屑……这个毛头小子算哪根葱?不过就有一点儿蛮劲儿,听说杀过人,有人命官司在身。不过我手底下的狠角色遍地,岂会怕了他?
周胖子道:“沈大人要宋当家管事,草民并无异议,但……只怕手底下的人不太好调动,宋当家若因此而有什么麻烦,那就不好了。”
宋小城得意地道:“这个不劳周当家担心,你手底下的人,跟我的关系都不错……”
说着,宋小城从码头那边招呼过来两位,等人到了近前,周胖子脸色一片死灰……这二人均为他的左膀右臂,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个叫韩景,一个叫路丰四。他一直都觉得,这两个手下对他言听计从,却不知为何现在竟然不声不响投靠了宋小城。
“当家的,这个……宋当家有沈大人为凭靠,我们就是一介升斗小民,想了想还是跟着宋当家有奔头,您老可千万别见怪。”韩景相对怯弱些,把归顺的理由解释为宋小城有沈溪这个当官的背景。
至于路丰四则脸色平静,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看向沈溪的目光中满是崇敬,周胖子心知肚明,路丰四分明也是怕了沈溪才会卖身投靠。
周胖子一张脸又青又红,连两个生死弟兄都靠不住,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少了这些个得力干将,那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当家人,就算商铺和货栈都是他的又如何?拳头不硬,说话就不响亮,以后什么事都只能听从宋小城安排。
沈溪道:“周当家若反悔也可以,不过你手下的人,有多少愿意跟着你,那就不好说了。宋当家此番进京,带足了银子,如今再有充足的人手,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到时候你可别说互相间不够照顾。”
周胖子经过这次的事,知道当官的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沈溪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却是能让江栎唯这个锦衣卫大官灰头土脸之人,岂会是软角色?
“那所得银钱,当如何分配?”周胖子自然关心利益分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