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为了方便钱粮运送,在京杭大运河沿线设立了很多粮仓,谓之水次仓,如此粮食运送和贮存便有了保障。
沈溪南下时曾跟谢韵儿讲过,这些水次仓的防火级别非常高,朝廷严防粮食因为发霉和堆积造成温度过高而失火,当时沈溪还跟谢韵儿提到一个“常识”:
但凡粮仓失火,十有八九乃是人为,多发生在战时征调粮草或者是巡粮官巡查各处粮仓时,因为大明的水次仓十仓九亏,粮食亏空严重,遇到战时调粮,或者巡查,主管水次仓的衙门为了避免露馅儿,只能用放火的方式来避祸。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左右都要倒霉,还不如选罪责轻的来承受。
“嫂子,那是什么东西?好像帐篷一样,为什么着火了?”沈亦儿指着远处的水次仓问道。
谢韵儿眉头紧锁:“那是粮仓,也就是存放粮食的地方。粮仓着火的话,可能……有战事发生。”
第一〇六三章 噩梦成真
沈亦儿虽然精灵古怪,可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模糊的,人生的乐趣仅仅是读书、认字、揍弟弟,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战争,也不清楚自己的大哥究竟有何本事。
她只知道沈溪被人世人推崇景仰,想跟大哥一样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所以当她有机会读书时,便用心学习,可惜她对现在所学知识都了解得不够透彻,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嫂子,什么是战事啊?”
沈亦儿秉承一个原则,不懂就问,因为有人跟她说过,沈溪之所以那么厉害,就在于他博闻强识。
沈亦儿从小到大除了要拜祖宗牌位外,还要拜一方“老先生”牌位,说那是沈溪的伯乐,到底什么意思她听不懂,只知道一定要跟大哥学,不懂的问清楚就对了。
谢韵儿看了自己的小姑子一眼,回道:“有些事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只需要记住,如果有战争发生,我们一定要躲着,因为战争会死人,会让很多人无家可归,知道了吗?”
沈亦儿一点儿也不害怕,乐呵呵地说道:“嫂子,不用怕,我会保护你。我保护不了你的话……呃,还有大哥呢!”
“真是个不懂事的丫头。”
谢韵儿心想,不过听到自己的小姑子要保护自己,心里还是蛮欣慰的,到底是自己带大,就好像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一样,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在自己公婆都不会教育孩子的情况下,沈溪公务繁忙,谢韵儿这是又当嫂子又当娘。
“进去,到船舱里,外面风大,如果掉到河里,可没人搭救!”谢韵儿道。
“不怕,我会游水,嘿,我厉害吧?”沈亦儿一脸得意。
旁边的沈运不遗余力地鼓掌吹捧:“姐姐会游水,好厉害哦!”
谢韵儿觉得这对姐弟真是奇葩,当初两个小不点出生时,那境况她还历历在目,姐姐不过比弟弟早出生不到半个时辰,却比弟弟聪慧有本事,而弟弟懦弱只能处处被姐姐压着,太过匪夷所思。
谢韵儿心想:“这对姐弟可真会投胎,如果投到别人家,或者早几年出生,指不定要吃多少苦,现在姐弟两个不用劳作,更不用担心将来的事,只需好好生活,长大后嫁人或者娶妻便可。”
“我们谢家的子侄虽然也有过这种幸福的生活,中途却有颇多坎坷,幸好有相公在。”
在谢韵儿这样贤惠的妻子心目中,夫为妻纲的理念已是根深蒂固,她只知道,丈夫好她才会好,如果丈夫遭难,那她一辈子幸福无存。
谢韵儿看着北方的天空,呢喃自语:“相公突然被朝廷征调回京,多半是有要事,相公虽未提及,但料想是与西北战事有关……如果相公去了西北,我们回到京城后,家里依然没个主心骨啊!”
下午船队在严州府的鲁桥镇靠岸,岸上感觉有些嘈杂和热闹,谢韵儿没有加以理会,甚至不敢站在船头打望,丈夫不在身边她少了倚靠,缺乏安全感,抛头露面的事情最好少做。
小玉去找马九,许久后才回来,手上提着个篮子,篮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就是一竹篓酸枣蜜饯,这对孕妇来说是很好的健胃消食的食物。
“夫人,听说北边在打仗。”
小玉上来就带给谢韵儿一个坏消息,“草原上蛮夷南下,跟大明军队在边关交战,长城外面兵荒马乱,据说京城已经宣布戒严,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
谢韵儿听到这消息,面色变得惨白……她一方面是挂念丈夫,不知道沈溪在京城的情况,一方面又为自己这一行人的安全感到担心。
几十年前,瓦剌人曾从紫荆关破关而入,深入华北平原,虽然最终劫掠一番就走,但京畿周围水道却是瓦剌人劫掠的重点,毕竟大运河周边是大明北方最繁华的地区,许多城镇都沿着运河而建。
谢韵儿吩咐道:“小玉,你去把九哥叫来,我有些事想问清楚。”
“是,夫人。”
小玉将篮子放下,转身离去。
消息是马九打听来的,马九跟沈溪在军中效命多时,早就有了军人的气度。再者这是正三品督抚家眷北上京城,有案可稽,马九就以督抚标下去驿站询问情况,那边的人怎么都得正面回应。
等马九过来,脸上的忧色自远处便清晰可见。
马九行礼:“夫人,我问清楚了,北方确实发生战乱,大人……老爷他如今已奉旨出京,统领大军往西北。老爷领的是延绥巡抚的差事,右都御史,官正二品,据闻出征时,是在八月中旬。这会儿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
“啊!?”谢韵儿最担心的就是沈溪的安危,当得知沈溪领兵往西北时,悬着的心越发没个着落。
“老爷……往西北去了?”
要不是有小玉扶着,谢韵儿这会儿已经跌坐在地。
东南沿海时,谢韵儿就在家里天天祈祷沈溪别有什么事,好在沈溪在东南剿匪,对付的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再加上沈溪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事进行得一切顺利,并不让人感到担心。
可现在,沈溪领兵往西北是跟鞑靼蛮夷交战,几年前沈溪出征归来后,向家人讲述榆溪河一战的惨烈,谢韵儿便记在了心上,每次做噩梦基本都是沈溪受朝廷指派前往西北,浴血疆场。
噩梦变成现实,虽然尚不知道沈溪是否安全,但谢韵儿无比的焦虑和担心。
小玉连忙劝解:“夫人,您别急,老爷神机妙算,天下间谁人能比老爷有本事?老爷此去乃是建功立业,您宽心就好。”
谢韵儿在小玉搀扶下,回到船舱。
到了这个时候,谢韵儿再也忍不住,靠在小玉肩膀上“嘤嘤”哭泣起来。
小玉不知道怎么回事,安慰一番,却没什么效果。她不知道自家夫人此时心中压力太大,身边要照顾一大家子本就不容易,心中最大的希望是能见到沈溪,一家团聚,就算再忙碌也值得。
可当谢韵儿得知沈溪又出征,如今京师戒严一时回不去,谢韵儿心里万般委屈在这一时发泄出来。
“夫人,我们还继续北上吗?”
良久,等谢韵儿情绪好转些,小玉才问道。
“暂且不走了,如果北上,遇到夷寇,那就麻烦大了,还不如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先住进官驿,等过些日子,京城太平了再回去!”
谢韵儿不想让身边人犯险,知道丈夫不在京城,与其冒险在京师戒严时继续向北,还不如留在山东地界,找官驿住下来,等风头过去再回京。
小玉领了谢韵儿的命令,起身出船舱,一边要把买来的酸食送给谢恒奴,然后去找自己的丈夫商谈行程安排,刚出船舱,便见到随行的另外一名女眷,也是沈亦儿和沈运的女先生,一同前往京城去的齐氏女。
齐氏女在沈家做先生有段时日了,但她见沈溪的机会不多,因为沈溪在聘请她之后便领兵出征,她面对更多的是沈家的这些女主人。
连这位女先生都觉得,沈家的女主人有点儿多,这个大家庭没有别的家庭那么多繁文缛节,似乎每个人都很随和,一家人在一起团结友爱,颇有家的味道,就连大妇谢韵儿,身为正五品诰命,也从来没有架子,待她非常随和。
“我……来找夫人。”
齐氏女站在舱门前,冲着小玉说了一句。
齐氏女在沈家没发现谁是管家,平日朱起、马九还有车马帮的弟兄会帮沈家上下做一些搬搬抬抬的事。
但沈家的主要劳力不是这些男人,而是另外一名块头很大、力气也大的女汉子朱山,另外秀儿的力气也不小,有朱山和秀儿在,沈家后院根本不需要男丁,平日倒是有几个丫鬟,这些丫鬟中管事的就是小玉。
在齐氏女眼中,小玉大方得体,嫁了个好男人,她的男人跟着督抚在外面做大事,因而小玉也得到沈家人的信任,等于是沈家没有头衔的管家,是以齐氏女对小玉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小玉没多停留,行了一礼后便即离开,齐氏女往船舱里看了看,听到门帘后传来谢韵儿的声音:“是先生吗?”
“是,夫人。”
齐氏女应了一句。
“进来说话吧。”
谢韵儿将齐氏女叫到船舱,此时谢韵儿已恢复了之前的精明干练,令齐氏女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齐氏女道:“夫人,据说北方有战事,可是要暂时留下来,不再往北走了?”
“是,我正有此意,还未及通知下去。”谢韵儿道。
齐氏女摇头:“夫人,请恕民女无礼,此行回京,必须要早些回去,一旦有事,京畿周边不太平,这齐鲁境内也谈不上安全。如今沈大人往西北,鞑靼一两个月内恐怕难以将战火烧到京城,但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京城戒严,想回去,也没办法啊!”谢韵儿蹙眉。
“我们这一行中,有当朝阁老的孙女,京城怎么都能进去。若打不定主意,也必须转道南下,出山东返回南直隶,最好是回南京,方能保得安稳!”齐氏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向谢韵儿提出建议。
第一〇六四章 狼狈为奸
京师宣布戒严后,京城内外货物往来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京城物价飞涨,商贾囤积居奇,涉及到百姓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药材、布帛等等,都比战前价格上涨两倍有余。
京城百姓无法外出做工,各处工坊以及码头、车坊基本处于停工状态,城外农民,有关系和可投靠的,蜂拥进入京城暂避,稍微次一点的则躲到通州等周边府县,只有一贫如洗的人家,才会留在家中,战战兢兢度日。
如此一来,城中有存粮的百姓尚好,若是积蓄不多的,或者是家中有银子但无存粮的,入秋后日子就非常难过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就在城中物价飞涨的时候,有人却在利用这大好时机发财。京城戒严不过十几天,建昌侯张延龄就盈利六七千两,加上之前商贾贡献给他的财货,家底登时变得充盈起来。
之前为了封侯,有几年时间张延龄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到此时他终于不再顾忌,可以继续当那个横行无忌的国舅爷,欺男霸女的事做得无比顺溜,只要冤枉一句哪户人家与鞑靼人有勾连,就算京兆府和五军都督府也不能多说什么,家产抄没,人也被拿到大牢,张延龄财色双收。
这天晚上,张延龄离开自己的府邸,带着一些亲随到了城东一处宅院,那是他金屋藏娇之所。
有了之前被兄长发现被人绑架的经验,张延龄开始有意在城中设置秘密据点来收藏财宝和美色,狡兔三窟,同时他还担心被仇家找上门,干脆来个夜不归宿。
张延龄坐在马车里,想着刚收到身边的美人……那是商贾为了孝敬他,从江南搜罗来的美女。当国舅这些年,张延龄最喜欢的莫过于财色,别人早就把握清楚他的喜好,自然是有针对性地送礼。
“……小浪蹄子,看本侯今晚怎么收拾你们!”
张延龄说着,脸上带着张狂的笑容。他手上拿着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喝,酒水甘冽,带着一股浓郁的气息,前面的车夫嗅到酒气都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张延龄喝起来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马车行进半个多时辰,终于在城东黄华坊史家胡同中间一个院子前停下,张延龄有之前被人绑架的经历,现在出来都不会独自行动,身边必然要带着亲随和打手,直到进入屋子,他才会让亲随离开,在院子周边保护。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延龄终于开始学聪明了。
“侯爷,之前有人前来送礼,这是礼单,您看过!”张延龄刚走进院门,就有下人提着灯笼迎出来,将一份礼单递上。
“有人送礼?什么人送到这儿来的?”
张延龄非常恼火,自己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僻静所在,本以为可以躲个清静,没想到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侯爷,人在里面,要不您进去瞧瞧?”仆人恭敬地问道。
张延龄非常恼火,不但被人找上门,这人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登堂入室,这让他感觉非常扫兴。张延龄没有再说话,阴沉着脸往里走,等到了正堂,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站在门口附近,恭敬地冲着他行礼。
张延龄一看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但却记不得在何处见过,等仔细看清楚后,这才恍然大悟:“这位不是……江镇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沈溪在东南沿海捉拿并押解京城,最后被锦衣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协商后予以革职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江栎唯。
江栎唯之前虽然官品不高,但他作为锦衣卫,可以说是皇帝亲军,旁人或许不认识,但和张延龄照面的机会却不少,有些印象。另外便是江栎唯的父亲曾在为儿子谋取官位时,亲自到张延龄府上送过一份厚礼。
张延龄刚开始还想挤出笑脸,来个礼贤下士,主要是他想到江栎唯乃是北镇抚司镇抚,或许有利用价值,但很快他便想起,江栎唯如今已被撤职,属于“脱毛鸡”,根本就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