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或可出击,但只要土木堡外两千鞑靼骑兵不与我们正面交战,而是以袭扰和游击为主,不时在远处骑射攻击,我们的军阵无法长时间保持,一旦出现破绽,让鞑靼骑兵趁虚而入,那就是个全军覆没的局面。”
“此战到了现在,我大明已彻底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不若镇守土木堡,为朝廷向居庸关增派援军赢得宝贵的时间,同时也可令朝廷有更多的时间进行筹备,为最终获得胜利奠定基础!”
沈溪态度明确,不能撤!
撤的话,路上可能会被鞑靼两千骑兵追得七零八落,动辄有全军覆没的可能,而且这么一来,这路人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没有起到阻碍鞑靼人东进的作用,即便留一条小命回居庸关,朝廷还是会把战败的责任归咎于沈溪和一干将领身上,完全不计他们在土木堡与火绫一战所获得的功勋。
胡嵩跃急切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们这五千人马,留守土木堡,等鞑子几万雄兵过来时,跟他们拼命?到最后落个为国尽忠?”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
“万万不可!”
不但胡嵩跃不答应,这次连监军张永都焦急地喊了出来,“沈大人,您这是玩火自焚哪!早知如此凶险,作何还要出兵,直接留守居庸关不就很好?现在突围,即便鞑靼人追上来,也可一战,即便能活几个人到居庸关也好。朝廷并非不明事理,知道沈大人一心为国便可,何至于连性命都葬送在此?”
刘序等人也赶紧抱拳:“是啊,大人,请您三思!”
与以往这些人都跟沈溪对着干不同,现在就算他们认为沈溪现在的决定无异于等死,也不敢公然违背沈溪的军令。
胡嵩跃等人不傻,他们看出来了,沈溪小小年岁能当上延绥巡抚这种顶级文官,不是靠运气或者裙带关系,而是有真才实学。
沈溪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将鞑靼四千骑兵全数歼灭的英姿,早就铭刻在这些人脑海中。他们此时更希望沈溪采纳他们的观点,或者是在他们的观点上作出更好的安排,这会儿再跟沈溪唱反调,那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如果连沈溪这样的能人都无法带他们平安回居庸关,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更不用想。
沈溪道:“留守土木堡,既是为朝廷屯兵居庸关,增加京畿周边防备赢得时间,也是为我们自身的安危考虑。我军以步兵为主,最具威胁的佛朗机炮笨重而缓慢,鞑靼人只需要拖住我们,相信要不了一天宣府的大军就会追上我后撤大军,届时就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既然我们无法在原野上与鞑靼人正面一战,还不如留在土木堡,至少有城池保护,即便鞑靼兵锋强盛,要攻克土木堡也需要时日,我们有火炮和火铳作为屏障,鞑靼死伤必不少!”
张永道:“沈大人,您也太乐观了些,先不说这鞑靼知道我们在土木堡内兵马不多,只会派少量兵马来攻,主力仍旧可以东进居庸关,我们无法阻挡。单说这鞑靼人如潮涌而来,城中人再多,也不过五千人马,火炮再强悍也只有少数炮弹,火铳枪弹就更少,城塞内粮草和物资都极为匮乏,如何有与鞑靼人一战之力?”
沈溪点头:“张公公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知道有道理,那就赶紧撤兵吧,或者趁着鞑靼人破张家口堡和宣府之前,跟土木堡外面这两千鞑靼骑兵一战,既然大人能击败那丑女人率领的四千人马,这两千人马自然也不在话下。”
“待将其击溃,我三军再往居庸关之地撤兵,申报功劳时,我必然为沈大人和诸位将军请功,陛下和朝廷都会感念诸位的恩德!”张永道。
沈溪眯眼打量张永,问道:“果真要一战?”
“果真一战!”张永很坚定点头。
连刘序等人也道:“大人,下令吧,今晚或者明日一清早,便跟城外的鞑靼人拼了!”
“对,拼了!”
几个指挥和领队官也开始鼓噪。
沈溪对于眼下的军心振奋倒是很满意,只是对这些狂热好战分子决心之外的事很担忧,现在三军上下有些骄傲自满,以为既然之前能击败火绫的四千人马,现在打两千骑兵就跟闹着玩一样。
却不知火绫之败,在于其立足未稳,仓促应战,策略也出现错误,没有发挥鞑靼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
如今城外两千人马合兵一处,军心齐整且是哀兵,在鞑靼有防备之下,沈溪主动发起进攻,一旦对手不接招选择后撤,等明军全力出击落空,就得迎接敌人更加猛烈的反击,到时候情况就危急了。
第一一〇四章 克复榆林卫
说是要主动出击,但发起进攻前怎么都需要有所准备,要知道一旦获胜,立即就得组织撤离,不把坛坛罐罐收拾好怎么行?
粮草还算充足,加上腌制的马肉足够吃上两三个月,水在这几日内也准备了不少,城中但凡能装水的地方已经盛满,更不要说是羊皮袋和水车了,全都装得鼓鼓胀胀。
至于难民,如今城内已为之一空。
鞑靼骑兵并无追击难民的意思,但就连沈溪也不知道,这些难民短时间内别想回到居庸关,为了控制宣府的消息外泄,鞑靼人派出的斥候队伍基本上是杀无赦,在路上很可能会被鞑靼斥候劫杀。
别看鞑靼斥候人数不多,但有时候十多骑发出冲锋,即便上百难民也无法应对,杀人对那些鞑靼人来说,更杀鸡没什么区别。
如今的土木堡,看起来兵精粮足。
官兵有了实战经验,加上上一场大战击溃火绫后缴获的战马和马刀,似乎比之前更为强盛。但大明官兵的骑术实在不敢恭维,平日少有接触马匹,如今临时抱佛脚,骑马速度快一些都有可能摔下来,更别说是在马上挥刀和挽弓骑射了。
还有个坏消息是上次大战下来,佛郎机炮损毁了十门,如今尚剩下七十门,虽然还够用,但炮弹就有些缺乏了,在这战事即将开打的时候想要临时造炮弹,没有工匠和工具,无异于天方夜谭……
另外就是城中官兵数量大幅锐减,打完仗本应剩下四千九百余人马,到此时再一清点,数量连四千六百人都不到,不知道何时就逃走三百余人……士兵都不看好在土木堡等死,这会儿宁可趁着夜色开溜,拼着九死一生的机会逃回居庸关,也绝不留在土木堡内十死无生。
“大人,这境况似乎……不太好!”
等各部将人马数量和兵备状况汇总上来,之前力请作战的刘序等人傻眼了。
沈溪道:“早干什么去了?之前便让全军上下做好备战工作,难道我说的你们都当成耳边风?出现逃兵,你们这些做长官的难道丝毫也未察觉?发现后没有及时予以制止,杀一儆百,如今再跟我汇报是否晚了些?”
刘序和朱烈等人都惭愧地低下头,胡嵩跃奏请:“大人,要不然还是直接撤兵吧,您看如何?”
沈溪冷着脸讽刺:“撤兵?这样的馊主意亏你想的出来!莫不是急急忙忙出了这土木堡,等走到半路,鞑靼大军肆无忌惮地追杀上来,将我大军冲散,到时候大家好各奔东西?”
这下将领们的面子挂不住了,因为他们确实是如此想的……别人的死活不重要,关键是自己能留条命回居庸关。至于回居庸关后,是被朝廷降罪,还是戴罪立功,都不在他们考虑之列。
夜晚的土木堡,篝火处处,沈溪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令道:“大家先回去作准备,黎明时分整顿好兵马,日出时出击。既然出战,就要有出战的样子,畏畏缩缩像个什么话?我再下道命令,阵前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刘序奏请:“大人请三思!”
张永从沈溪身后钻了出来,嚷嚷道:“三思什么?之前是你们自己跟沈大人说,这一仗非打不可,怎么,现在食言了?”
“沈大人是要让你们自己用双手杀开一条血路,你们不努力怎么能行?一切听沈大人的,谁若是当逃兵,别说咱家回去后到陛下面前弹劾尔等!”
刘序等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中了沈溪的“奸计”。
原本他们力主的可不是跟鞑靼人拼命,但在中军大帐,不知道怎么就被沈溪给转移话题,最后所有人鬼使神差地觉得跟沈溪出击是个不错的选择,甚至主动请缨,现在看来出击简直是最为可怕的选择。
留在城里或者还能坚持个十天半月,出击的话可能连明天太阳落山能不能见到都是个问题。
沈溪厉声道:“回去备战,日出时正式出击!”
军令一下,胡嵩跃、刘序和朱烈三个把总不得不回去调动人马,沈溪则回到中军大帐,再次筹划两三个时辰后的出击。
……
……
此时在三边,刘大夏亲率兵马光复了榆林卫。
刘大夏领兵进入榆林卫城南大门,这意味着失守两个月的延绥镇终于又回到大明的怀抱,刘大夏终于可以松口气。
“刘尚书,可喜可贺,您如今杀回来,可是大明之福哪!”
有人向刘大夏恭喜,但他此刻心里却一点儿喜悦都没有。因为拿下榆林卫城基本没碰到任何困难,甚至一个鞑靼人都没见到,进城后各路人马大肆搜查,没有发现鞑靼人丁点儿蛛丝马迹,整座城池俨然一座死城。
可偏偏这样一座空城,在之前一两个月时间里,被鞑靼和大明空置于边陲地区,无人占领,若非刘大夏得知鞑靼主力出现在宁夏镇周边,领兵从宁武关杀了回来,尚且不知鞑靼人早就弃城而去。
刘大夏神色冷峻,这一路西进,他就没见到任何鞑靼兵马,连榆林卫城这样的要隘,居然也是一座空城,此时他心头的失落可想而知。
“升帐,议事!”刘大夏厉声喝道。
城中破败的延绥镇巡抚衙门,已不复当初的威严,此时城内人马杂乱,四面城墙都有缺口,基本上失去防御的功能。
刘大夏的心情跟这座城池一样七疮八孔,他现在恨不能马上找到鞑靼人的主力,与其决一死战,哪怕最后兵败身死,自己死在战场上,比起现在更心安理得。
如今刘大夏麾下兵马品流复杂,除了他率领的三边大军,还有临时征调的地方巡检司役丁,以及一路上收拢的残军,还有从那些未失守的城塞抽调的兵马。刘大夏此时拥兵十万,用十万大军占领一座空城,说出去都有些丢人。
兵马品流复杂,将领就更加复杂了。
由于很多部队建制被打乱,一路上收拢的残军,从三边到内陆都司卫所人马都有,甚至还有卫所临时抓的壮丁,这些人缺少统一指挥,之前建制中的千户、百户和总旗等消失不见,只能临时选拔。
总的说来,基本上所有职务都被临时提高一到三阶,也许刘大夏麾下某路人马的千户官,之前只是个总旗,而现在却拥兵上千,让人匪夷所思。
升帐议事,来的人不少,与会者大都升了官,这会儿就等着跟随刘大夏吃香喝辣,进到衙门大堂没有基本纪律可言,见面后相互寒暄,窃窃私语,竟然连刘大夏站到衙门中央的帅案前都未察觉。
“住口!”
就在堂上一片嘈杂时,刘大夏喝了一声,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大堂里这才安静下来。有的人升官太快,以前接触的可能只是百户、千户,现在却以千户官的身份列席会议,竟然不认识刘大夏是谁,心里在想,这老头看起来好似大官,可为什么他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身着戎装?
“刘尚书,各路统领均已到齐!”
刘大夏的监军是谷大用,作为未来八虎之一,谷大用的能力不可小觑,架势也摆得很足,对刘大夏说了一句,一些嚣张的人听到他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立即意识到这是宫里的太监,可以随时跟皇帝奏报,顿时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刘大夏环视在场将领,神色冷峻,心中无比窝火,不单单是因为开战以来自己屡屡被鞑靼人牵着鼻子走,更因为大明边军将领昏聩无能,愣是在主动出击、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鞑靼人反击得手,随着榆林卫失守西北门户洞开,鞑靼兵马长驱直入,令大明边疆遍地烽烟。
“陕西巡抚、延绥巡抚可在?”刘大夏问了一句。
没人吱声。
刘大夏这是明知故问,如今的陕西巡抚是王琼,延绥巡抚有两个,一个是协助刘大夏统兵的保国公朱晖,另一个则是在榆林卫失守、朱晖下落不明的情况下朝廷派出的少年巡抚沈溪。
沈溪如今在居庸关与宣府之间“磨磨蹭蹭”,朱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王琼跟朱晖的情况一样,都是在乱军中失去踪迹,这会儿想要陕西巡抚和延绥巡抚出来答复的难度比较大。
谷大用提醒:“刘尚书,几位巡抚俱都不在!”
“那各路总兵官可在?”刘大夏继续喝问。
总兵官是武将,也是镇守西北边陲的重要将领。
刘大夏领兵出征前,将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总兵调入麾下,安排要务。
刘大夏出塞追击鞑靼兵马时,这些总兵官有近半跟随他出征,其余则留下来镇守后方。但随着大军兵败,延绥镇所辖城塞基本都沦陷,九大总兵官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刘大夏手底下居然只有一个固原总兵官张凌城。
张凌城如今是军中仅次于刘大夏的官员,其余将领则是卫指挥使,亦或者千户、百户,战时临时抽调,又在重新编整军队时破格提拔。
刘大夏有些无奈,挥挥手道:“张将军,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就由你来做出说明吧!”
“刘尚书,三军今克复榆林卫,之后我军主力将继续西进,沿途将光复延绥镇所有城塞,预计十日后抵达宁夏后卫,十五日后抵宁夏镇所在的宁夏卫城,伺机与鞑靼主力一战!”张凌城恭敬地说道。
刘大夏点头:“此战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安稳,若有懈怠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