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这个人,性格多疑善变,不仅不愿意背负责任,还喜欢迁怒于人,就算明知道是自己胡搅蛮缠,也绝对不会承认。
沈溪解释道:“我们兵力有限,只能尽量利用现有的条件,最大程度地消耗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构筑,我们的防御体系基本完备,不说别的,仅仅是那些埋设的地雷,就足以让鞑靼人吃一壶。就算敌人攻进土木堡内,结果也不是灾难性的,我们还有各种应对手段,一定可以打退鞑靼人的进攻!”
张永冷冷一笑,质疑道:“沈大人,您挖的那些深沟,在里面藏人倒是不错,但能够起到你所希望的效果,我看存在巨大的疑问。鞑子人多势众,只需要按部就班杀过来,把沟壑给填平,咱们就无力应对了吧?”
这次不用沈溪回答,刘序出声呛道:“张公公,我们挖都那么费劲儿,他们要填坑,就更加碍事了。如果他们真有本事,就让他们填去。在我们佛郎机炮和火铳的威胁下,他们没个十天半月,休想把城外的工事摧毁,到那时候,朝廷的援军早就到了!”
张永嚷嚷道:“你们怎么老想好事!?鞑靼人有十几万人马,要填坑有多难?至于朝廷的援军,我们在此已经快一个月了,几时见到朝廷有过援军到来?”
沈溪发现在升帐议事,每一回都争吵不休,似乎他手底下这些人更有本事,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给他出难题,最后虽然证明都纯属没事找事,但却让他伤透了脑筋。
就在沈溪考虑是否有必要继续开会时,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门来,激动地报告:“报,城东方向有异动,喊杀声惊天动地,似乎有大批人马正从外面向土木堡杀来,请大人示下!”
这个奏报不清不楚,既不知道喊杀声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交战的双方是谁……由于城外沟壑纵横,不良于行,大晚上斥候都收了回来,情报也因此陷于瘫痪,没有人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
刘序得意地笑道:“看看,这战事尚未开始,朝廷的援军便到了,某些人总该闭嘴了吧?”
沈溪不敢怠慢,心想:“朝廷一直未曾有情报传来,照目前的情况分析,一旦张家口和宣府沦陷的消息传到京城,为了避免大军在野外与鞑靼军队遭遇,居庸关以西很可能会被朝廷舍弃。”
“从方方面面的情况分析,如今能来援的,只有居庸关隆庆卫李频的人马。之前我倒是收到军报,但却不知道是否是鞑靼人使出的计谋,所以没有向张永等人通报。”
张永根本就顾不上被人打脸,精神振奋,霍然站起:“沈大人,既然援军到来,现在我们是否可以突围?”
“不行!”
沈溪一脸严肃地喝止,“情况不明,如果外面稍有动静咱们便想突围,是否太过草率了一些?传令三军,立即起来整顿行装,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后,民夫准备好物资辎重,看看那些东西可以丢弃!”
“咱们做好一切准备,不管是不是有援军到来,都可以万无一失。诸位,随本官到城头上一观吧!”
朱烈道:“大人,这可是夜里,又是阴天,哪里看得清楚!”
沈溪没有加以理会,自顾自去了。在这土木堡中,沈溪虽然是最高统帅,但从来不摆架子,也不喜欢喝斥别人。
胡嵩跃和张永等人跟随沈溪出了指挥所,往城东方向而去。
……
……
城里的明军刚睡下不久便被人叫醒,一个个呵欠连天,骂骂咧咧起床从居住的地方出来,很快便听说是援军到来马上要组织突围,瞬间一个个精神抖擞,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贴身物品打包背好,然后带着火铳、弓弩和长枪,到指定地方集合。
沈溪带着人到了城东的城门楼上,原本土木堡的城墙各处都是裂口,城头光秃秃一片,但在沈溪率部入驻之后,加固了墙体,城头上用烧制的青砖修筑了城垛,防备鞑靼人攻城时弓箭的威胁。
沈溪站在城垛后方,拿着望远镜往外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而旁边无论是胡嵩跃等几名武将,还是监军张永,都一脸急切,他们迫切想出兵跟鞑靼人殊死一战,就此突围返回居庸关。
“沈大人,如何了?”
胡嵩跃等人见沈溪正在使用望远镜打望,知道那是个神奇的东西,可以像千里眼一眼看到很远的地方,纷纷猜测沈溪看到了什么,最好是能看到朝廷几万甚至是十几万兵马杀来,不用城内出一兵一卒,鞑靼人就已兵败如山倒。
沈溪摇头:“城外情况不明,马上派一个百户所的人马从战壕出去,调查城外的情况……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四周黑漆漆一片,即便今天是十月十五,照理会星月灿烂,但这几天天气都阴沉沉的,乌云压顶,根本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浓重的夜幕笼罩下,站在城头根本看不到城东十几里外的情况。在沈溪想来,到了外面战壕尽头,或许能看清楚。
胡嵩跃主动请缨:“大人,您先留守此地,让末将率几骑前去彻查,之后将调查情况传回来!”
朱烈撇撇嘴:“老胡,你是不是傻了?城外挖成那样,你还想骑马出去?不如听沈大人的,顺着壕沟出去看看,反正那些鞑子从来不敢靠近我们挖掘的防御工事!”
沈溪抬手阻止朱烈的话,道:“这里我是主帅,一切听从我的号令……我先出去看个究竟,以烟火为号。如果是红色的烟火,那兵马便向东全线出击,城内不留一兵一卒,倾巢出动。如果是蓝色烟火,则按兵不动!”
胡嵩跃等人待沈溪把话说完,眼看沈溪就要下城头召集一队火铳兵出城,胡嵩跃连忙追问:“沈大人,您就不留一点儿后手,兵马不是全出,就是全留?”
“否则呢?我们城内一共有多少人马?敌人又有多少?如果要出兵,自然是倾尽全力,不留后路,如果是继续据守,自然是按兵不动,还能有第三种选择?”沈溪反问。
胡嵩跃顿时无话可说,只能目送沈溪带人跳下战壕,从地道出城去了。
等沈溪离开,朱烈赞叹不已:“沈大人就是不一样,做事风风火火,换作别人,一定贪生怕死,哪里有跟沈大人这样永远都是一马当先?跟着这样的主帅打仗,心里亮堂啊!”
张永闻言气呼呼地看了朱烈一眼,嘀咕道:“现在知道沈大人有本事了,早干嘛去了?哼,这会儿就算他有本事,也是在逞英雄,早些撤兵何至如此?”
第一一四八章 里应外合
这天凌晨,土木堡西门外的鞑靼军大营中,身为与明军统帅沈溪商谈换战俘使节的达延可汗王妃阿武禄已经休息。
经过之前一番闹腾以及惨败,阿武禄非常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多过多干涉军队的指挥,不然就算没有战败,只是被沈溪派兵袭扰导致损兵折将,作为发号施令的人都会承担责任。
有了失败的经验教训,阿武禄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跟沈溪进行对抗,就算她自诩有几分聪明才智,但在沈溪天马行空的作战策略面前,她发现自己疲于应付,进退失据,所以干脆就置之不理。
阿武禄是被外面纷乱的脚步声给吵醒的,营帐外一片混乱,当她醒来坐起身子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沈溪终于忍不住要趁夜突围。
与之前的惶恐不同,这次阿武禄心中隐约有些兴奋,因为她知道,沈溪留守城中实在难以攻进去,但沈溪带兵杀出来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昭使,明人的援军杀来了!”阿武禄才整理好戎装出了寝帐,就听到个让她脑袋瞬间感觉炸开的消息。
“明人的援军,什么援军?不是说明人一直没有动静吗?”
阿武禄觉得非常的气愤,之前没得到任何明朝兵马向土木堡进发的消息,而临睡前最后一次战报还风平浪静,短短两三个时辰,明人却有一路援军杀到土木堡城下,实在让人无语。
阿武禄喝斥一句,忽然想起什么:“这或许是明人的奸计,其实并没有什么援军抵达,只是土木堡内的明军故意引发混乱,准备实施突围!”
前来报讯的千户道:“昭使说的不对,我们确实与明人的援军遭遇。两天前不是有军报传来,说有一支数目不详的军队开进东南方的怀来卫城了吗?不过当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眼下在土木堡东面出现的应该就是那支部队。”
“明人的援军具体数量不详,但似有数千到上万人马不等,其中多为步兵,如今正与我巡逻队发生激战,不过城内暂且无动向!”
“城内暂无动向,城内暂无动向……”阿武禄琢磨了许久,忽然厉声喝道,“不对,务必严防沈溪带兵突围!”
历来用兵,“里应外合”是一种很好的战术,在不明包围圈内和外面人马情况的时候,因腹背受敌,对于遭到夹击一方的官兵的心理,具有毁灭性的打击效果,很容易令其在战事初期就陷入溃败。
阿武禄的军令,并不是这支鞑靼军中的最高指令,阿武禄虽然是达延汗的妃子,但她并无直接调动兵马的权限,尤其是在这种几乎失控的战场上,鞑靼骑兵可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调度的。
阿武禄上了马,想绕道到土木堡东面去看看,突然看到远处天空中升起一道火红的烟火,好似是从土木堡城东四五里地升起,就算她不明白这烟火蕴含的具体含义,但也清楚这是明人联络的一种手段。
……
……
土木堡外,烽烟处处。
沈溪发出攻击命令的同时,城外各处点燃不少柴火堆,以至于土木堡外东西南北到处都是火光,令鞑靼人陷入一种明军将分散突围的错觉。
鞑靼人擅长打遭遇战,对于攻城也有一定心得,唯独对于防守没多少经验,因为草原人天生崇尚进攻而不是防守。
当明人援军抵达时,鞑靼人本能是迎击,但随即发现土木堡城外各处都是火光,鞑靼人自然而然地整顿兵马,守住各个方向……他们从未有过被迫防守的经历,而他们所得军令却是驻守土木堡外、防止明朝兵马突围。
现在明人援军到来,只要城内沈溪兵马未主动突围,只需将外面的明人援军放进城中便可……即便是土木堡中的明人选择突围,鞑靼骑兵只要自身建制不乱,有着充裕的时间发起追击,骑兵的机动性和强大冲击力根本就不是步兵能够比拟,完全可以将沈溪所部在半途截杀。
因此,此时鞑靼人反倒希望沈溪选择突围这条路。
明人援军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两三千人马,而且以步兵居多,战斗力根本就无法与鞑靼骑兵抗衡。
沈溪在升空的焰火炸开大地一片亮堂的瞬间,略微观察援军的数量后,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助感……看来就算对他推崇备至的隆庆卫指挥使李频,也未敢把所有赌注押到他的身上。
沈溪此刻正在土木堡城东四里一个用渣土堆砌的四五米高台上,身后城内兵马已经顺着坑道倾巢而出,士兵们想的是保命要紧,除了带上随身财物和兵器外,其余大多数东西都被抛弃了。
官兵们轻装上阵,出城时已经做好死战的准备,可当他们冲出坑道发现城外一片漆黑,连方向都分辨不清,战斗意志也就没最初那么强烈了。
“冲啊!”
士兵们从战壕里一涌而出,零散地喊着号子,想趁着夜色掩护成功突围。
而外围的明军援军在进入土木堡十里左右时,赫然发现之前已经撤开的鞑靼骑兵,再次包抄过来,从外围断了他们的后路,自然地形成了新的包围圈,使得明军援军也只有前往土木堡一途,否则就得跟鞑靼人在城外十多里这片没有防御工事的旷野展开野战。
此时土木堡外鞑靼兵马足足有一万多骑,在野战这一大前提下,同等数量的步兵根本不可能打得赢骑兵,更何况沈溪所部加上援军数量还不及鞑靼人。
胡嵩跃、刘序和朱烈在率领部队冲出战壕,跨越两三里的开阔地后,赫然发现无法再往前冲锋了。
远处马背上鞑靼人打着的火把连成一体,如同一片火的海洋,官兵们情不自禁放缓脚步,面面相觑,胆怯与畏惧在很短时间内便在心中占据上风。
“啪——”
就在这个时候,蓝色撤兵的烟火蹿到半空中炸开,这是沈溪根据当前情况及时下达的命令……今晚大费周章,土木堡内兵马倾巢而出,但最后的结果却又是无功而返,实在让人憋屈。
“撤兵!撤兵!没看到烟火的指示么?沈大人这是改变战术了,鞑靼人的反应非常及时,外围来援的兵马暂时别管了,我们回城便可!”
胡嵩跃作为军中仅有的三名把总之一,在主帅不在的情况下,俨然成为副帅,下令撤兵的同时,就地组织防御。但这会儿大明官兵非常的混乱,士兵们在撤退时最害怕的莫过于鞑靼人趁机攻城。
好在鞑靼人没有动,而是以威慑为主。
等士兵们撤回土木堡后,发现后面跟过来的并非鞑靼人马,而是自家援军,只是援军数量大大少于将士们预期,从城头看下去,首先火把数量就不是很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大多数不是骑兵,多为两条腿跑路的,阵型松散。
“他娘的……”
沈溪回来的时候,被急于撤退的自己人撞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啃了满嘴泥,进城后上了城头,嘴上兀自骂个不停。
胡嵩跃这头还没整顿好回城的兵马,完全不知道城外是个什么情况。
而土木堡内官兵们也是乱成一团,因为黑灯瞎火,将士们之前以为要突围,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使得营地以及周边的街巷留下一地狼藉。
而城里城外燃烧的篝火由于没人添加柴禾,燃烧大半个时辰后,此时已经陆续熄灭,使得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回到营地都没那种到自己地盘的安全感。
“沈大人,不是说有援军吗?”
胡嵩跃见沈溪上了城头,紧忙骑马从马道上了城墙,来到沈溪身边后翻身下马,着紧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