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这时才听明白朱厚照说什么,非常惊讶地问道:“太子殿下,城外……是沈溪?”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不是沈先生是谁?你还能指望刘尚书?刘尚书年老昏聩,带兵一味求稳,若不是他,我大明在西北这一战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悲惨的地步。好不容易沈先生带兵杀回来,你们还诸多挑剔……你们不出兵是吧?那本宫亲自带人杀出去!”
张懋打量远处,安抚道:“太子殿下请稍安勿躁,似乎外面的援军并不需要有城内兵马支援……”
这时御林军从城下推上来一部望楼,在城垛处看不真切的朱厚照,急匆匆爬上五六米高的车顶,极目远眺,城外战局果然又发生变化。
明军各步兵方阵把阵线压缩得很紧,佛郎机炮和火铳成为压制鞑靼骑兵攻势的主要手段,在此基础上,王陵之和林恒等人各自率领骑兵队伍来回冲杀,双方展开你死我活的争夺,鞑靼人一时间根本无法打破沈溪严密的军阵,战事进入相持阶段。
但即便是相持,鞑靼人的损失也远比明军惨重得多,因为沈溪这边火炮和火铳几乎随时对着鞑靼人骑兵招呼,一打一个准儿。
第一二四五章 只有外合,没有里应
鞑子为了消灭这股突然出现的明军勤王兵马,达延汗巴图蒙克出动兵力多达五万,以精锐的蒙古骑兵为主,机动性和战斗力高得惊人。
明军则是沈溪亲率的一万五千将士,步骑结合,但以步兵为主,因其中有火炮和火铳、弓弩支援,沈溪在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激烈交锋中,并未落于下风。双方你来我往,战事逐渐发展到白热化阶段。
在如此危急的境况下,城头上的大明守军也丝毫没有出城往援的意思,隔岸观火,似乎沈溪的成败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朱厚照遍求周边将领出兵无果,只好苦着脸对谢迁道:“谢先生,劳烦您回宫一趟,向父皇请旨,由父皇做定夺!”
谢迁愤懑地看了李东阳、张懋和张氏外戚一眼,心头也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宫去请旨。
虽然明知道要获得弘治皇帝的准允很困难,但想到沈溪在城外几乎是置身绝地,城内不出兵很可能会被鞑子活活耗死,谢迁只能硬着头皮前去试一试……就算李东阳和张懋反对,这趟也非去不可。
谢迁道:“老臣领旨!”
说完,谢迁顾不上继续观摩城外的战况,也不准备乘坐马车或者是轿子,而是在侍卫的搀扶下骑上高头大马,先顺着马道慢慢下了城头,然后向大明门疾驰而去……这是尽快为沈溪争取到援军的好方法。
此时在城外战事中,沈溪中军依然安如泰山。
沈溪气定神闲,站在从居庸关抽调的望楼上,周围都是盾兵保护,他手持令旗,不断发出各种旗语,不需要每个士兵都明白他旗语的意思,只要每个步兵方阵的指挥官看明白便可,他们会通过哨子,来指挥麾下队伍的进退……
你来我往中,鞑子连番冲阵而未得手,损失加大,士气也逐渐下滑。
忽然,明军中军阵中战鼓声猛烈响起,周围五个步兵方阵闻声再次改变阵型,退回去将中军团团围住,随即以骑兵为主要出击力量。
王陵之亲率五百骑兵,成为冲杀的主力,在位于中军的火炮掩护下,对于纵深的鞑靼骑兵中军展开猛烈打击。
因为之前明军一直处于防守态势,且战且退,没有发动过像样的攻势,当王陵之带兵冲杀后,鞑子主帅苏苏哈短时间内居然没反应过来,当他发现遭受袭击的不是自两翼发起进攻的兵马,而是自己的中军时,再想调兵回援已来不及了。
沈溪军中的火炮手都经过严格训练,由沈溪手把手教,又经过土木堡战事的考验,操炮经验无比丰富。
这些炮手明白在明军骑兵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如何保证本方骑兵的安全,火炮虽然一直对着“自己人”开炮,但炮火会根据仰角的调整,绕过明军骑兵头顶,准确无误地落到纵深和两翼地带,令鞑靼增援骑兵无法得手。
“轰轰轰!”
火炮齐鸣中,炮弹如流星般落下,所到之处鞑子骑兵纷纷翻身落马。虽然火炮并不能完全压制鞑子增援兵马,但由于战马遭遇连续爆炸的场面,惊慌失措之下左奔右突,完全失去控制,真正增援中路的骑兵数量并不是很多。
王陵之领兵冲上前,一通砍杀后,马上撤兵,随即下一轮炮弹再次如雨点般落下,让发起反击的鞑靼骑兵感受到什么叫做烈焰地狱。
虽然火炮最后造成的杀伤力极为有限,但对于鞑靼骑兵来说,士气上的损失却是无与伦比的,他们产生强烈的困惑……为什么明军骑兵刚才在这里时还好端端的,我们跟火炮中间隔着明军骑兵,结果明军骑兵转身而去,我们刚刚追上几步,就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给命中?
莫非对方的炮弹有眼睛不成?
因为火炮的持续压制,鞑靼人不敢猛追,这使得王陵之在冲杀一回合,给鞑子造成不到百人的杀伤后,再次蓄力准备第二轮冲击,一切就视中军阵中战鼓的快慢,一旦战鼓加快,意味着又要发起下一轮冲击。
沈溪倒没有干涉王陵之从哪个方向冲,因为具体战斗中会出现临场上的诸多变化,便是沈溪也无法准确给王陵之发布更为具体的命令。
沈溪给出的指示,是让王陵之看准鞑靼人防御的薄弱环节进行冲击,他冲向哪个方向,火炮就掩护哪个方向,等于是一切配合王陵之的行动。
明朝骑兵虽然单兵素质比不上鞑靼人,但作为一个整体比之鞑靼人毫不逊色,让自视甚高的鞑靼人吃尽了苦头。
鞑子一向认为明军只善长龟缩防守,即便以前与明朝边军的骑兵交过手,且从未落过下风,但这次他们终于见识到真正大明骑兵的威力,发现对手远远超过自己认知。
“杀啊!”
王陵之在鞑靼人眼中,俨然是一个杀神。
王陵之身着重甲,一手提着惯用的长刀,另一只手牵着马缰,一路冲杀再前,他手下基本没有鞑子能支撑两招,基本是手起刀落,纵横敌阵如入无物,转眼间就有十余骑死于他刀下,后续大明骑兵相继杀来,双方短暂交锋一个回合,王陵之掉头就撤,鞑靼人鼓起勇气追击,转眼就被明军火炮又一次覆盖。
即便鞑靼人愤怒地射出弓箭,但很快发现这些负责冲击阵线的明军骑兵都有重甲保护,对于一般的弓箭有很好的抵御作用。
……
……
“好,杀的好!”
朱厚照让谢迁回宫奏请朱祐樘派兵出击,与城外援军里应外合,他自己在城头上看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沈溪将攻防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最后居然临时扎营驻守,派出骑兵轮番出击的把戏,令鞑靼人空围着一座好似移动堡垒般的严密阵型,靠近不得。
如此一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能得到很好的休息。等骑兵累了,到时候明军的步兵方阵又可以发威,并不担心会被鞑子轮番进攻拖垮。
“沈先生,你可要坚持住啊!这一战下来,你肯定能够扬名立万,看朝中还有谁不相信你我师徒!”
朱厚照握紧拳头,情绪非常激动。
大学士李东阳打量了朱厚照一眼,他很想出言讥讽几句……外面统兵的指不定是谁呢,因为这会儿谁都没看清楚援军所打旗号,只是胡乱猜测此人是沈溪,但那属于朱厚照一厢情愿的想法。
李东阳从不相信一个后生小子能如此神奇,不但能三元及第入翰林院,如今未满十八岁已经是正二品大员,还能在兵法韬略和临阵指挥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诣。
张懋越看越惊讶,最后捻须感慨地说:“边军的执行力果然非同一般,换作京营兵,恐怕难以执行如此复杂多变的战术,且每个士兵面对强敌都敢打敢拼,毫不退缩,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不败之师!”
因为张懋对京营太过了解,根本就不相信外面的士兵是疲弱的京营兵,但实际上,构成沈溪中军主力的恰恰是张懋素来看不起的京营兵。
第一二四六章 极大的讽刺
之前调拨给沈溪的京营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军心、士气,完全不具备参加如此高强度会战的资格。
事实上那时一群将领跟在沈溪身后,也是各种推诿扯皮,没事就喜欢给沈溪找麻烦,沈溪说什么他们都要对着干。
但经过这几个月的连续作战,沈溪手下这路兵马,终于成长为大明朝最精锐的作战部队……当然,要是这些人不是被逼到绝境上,也不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沈溪的方法很简单,具体的培养过程就是让这些人一次次经历死里逃生,每次战事都当成最后一战打,结果从将领到普通一兵发现战争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只需要听从沈溪的命令,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恰当的地方,就可以轻松取得一场大胜,未必需要跟鞑靼人以命博命。
沈溪知道,平日吃糠咽菜的明军个人身体状况远弱于吃牛羊肉长大的鞑子,短兵相接时非但没有优势,还因为机动力不足以及进取心不强等原因,通常会出现一触即溃的状况,所以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沈溪回京勤王之前,非常清楚届时肯定会面临与鞑子的大规模正面作战,不得不有意培养士兵依靠军阵作战的能力。
只要适应这种团体作战,士兵有了获胜的底气后,自信心必然跟着提升,到了战场自然就会将怯战之心扔到一边,此时再让他们跟鞑靼人正面相搏,也就不再是什么困难之至的事情。
所以沈溪才会在对乌力查和亦不剌的战斗中,以及从居庸关往援京城这一路上,尽量让麾下官兵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发动正面突击,在攻击与防守之间不断地转换,慢慢地官兵们越来越熟悉这种依托军阵进行作战的方式。
在与鞑子的历次交锋中,沈溪麾下基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到之处鞑子无不灰飞烟灭,在这种情况下,官兵们觉得鞑子也不过如此,慢慢地就养成了大战中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作战风格。
沈溪用这种方式,把一批训练差劲又无战斗经验,完全便是大明小市民心态的京营兵油子,培养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精锐的职业军人。
此时京城西直门外,这场由大明精锐军人与曾经纵横欧亚大陆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展开的激烈交锋,打了个有声有色。
虽然鞑子占据绝对优势,却始终无法把优势转化为胜势,相反,每次明军的反击都很凌厉,鞑子骑兵根本就无法把自己机动灵活、冲击力强的特点发挥出来,被火炮、火铳和弓弩的组合打得人仰马翻。
在兵力折损上,鞑靼一方如今已经有四五千人丢掉性命,损失非常之恐惧,尤其还是在这种鞑子最擅长的平原地带进行的战斗,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自从沈溪率部出现第一眼开始,鞑子就知道这股兵马是谁统率,联想到沈溪的赫赫英名,许多参战的部族兵马已经驻步不前,即便前来督战的汗部将领百般吆喝,依然慢吞吞的,就是不敢靠近明军,避免自己成为其他部族的垫脚石。
鞑靼人并无什么好办法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局面,毕竟这股明军的中军大阵坚若磐石,根本就无法攻进去,保守估计里面的火炮多达百门,不仅有完善的盾兵和枪兵保护,还有火铳、强弩、弓箭等远程攻击武器来阻断鞑靼人的攻势。
多番试探后,鞑子发现只要靠近明军中军大阵两里内,就要遭殃,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主动撤出来,从不同的方向发动试探性的攻击,从中寻找到明军的弱点,再伺机发起决死冲锋。
但此时王陵之等人率领的骑兵可没有闲着,王陵之从沈溪那儿领取的任务就是给鞑子制造麻烦,总是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地方,给予鞑子最致命的打击。
后来鞑子也学精明了,干脆在明军骑兵发动反击时,直接将兵马回撤,远离明军的火炮,这样即便王陵之的马队袭击完撤回,鞑子也可以展开一段相对较长的追击战,可以藉此斩杀不少明军骑兵。
战场的形势,不停地发生变化。
沈溪发现他制定的骑兵袭扰战术不管用后,果断地更改计划,战鼓改变鼓点和节奏,直到最后停歇。
明军所有负责出击的骑兵,迅速撤了回来,重新聚拢在中军阵营前。
与此同时,五个步兵方阵再次主动出击,依然是在距离中军大阵五百米处停下,严阵以待。
鞑子之前吃够了明军步兵方阵的苦头,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战场上出现了相持的局面。
鞑子不敢对明军展开攻击,而明朝的步兵方阵也因为需要拱卫中军安全,停驻战场一动不动。
……
……
西直门城头,当守军将士,以及朱厚照、张懋、李东阳等人见到这场面时,都不由倍感惊讶。
一场大战持续两个时辰后,居然在两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对垒中戛然而止,交战双方斗了个平风秋色,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朱厚照疑惑地问道:“怎么停了?”
“这……”
张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战场交锋他见过不少,但像今天这么匪夷所思的战事,还是他生平仅见。
张懋心想:“城外这部分我大明兵马,非但骁勇善战,而且上令下效,军心齐整,以前从未见识过,鞑子那边相对就要差许多,到现在各处依然乱糟糟的,显然惊魂未定。”
“如今有个棘手的难题,若城内没有兵马出击,那这路勤王军将始终处于危险的境地,毕竟鞑子的兵马数量是其几倍,这就好像在水中行舟,人固然可以划开水,但始终无法挣脱水。”
李东阳也看得糊里糊涂,但他处理政事的经验丰富,其中就有不少来自边关的公文,当下大胆猜测:“狄夷是否在等后续兵马杀至?”
不用旁人回答,朱厚照便直接出言否定:“不可能,鞑子出击兵马差不多有五六万,但还是没法彻底击败沈先生统率的这路兵马,甚至形成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