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大步走进院子,朱山傻愣愣跟在后面,红儿提醒道:“小山,还等什么,快去跟夫人报喜啊!”
朱山眨眨眼,点头不迭:“哦,我知道了!”
等朱山跑起来,就好像一个大吨位的猛兽在跑,沈溪感觉地皮都在颤抖,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一种熟悉,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
沈溪刚进前院正堂,听到朱山在正院那边喊:“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喊了几遍,整个沈府进入一种鸡飞狗跳的混乱,沈明钧和周氏不住在这边,谢韵儿得知沈溪回来的消息,顾不上叫上林黛等女,单独往前院来,到此时她仍不知沈溪尚在人世,听到朱山的招呼,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相……相公?”
谢韵儿站在大厅门口,见到沈溪好端端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谢韵儿声音颤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将称呼出口,随即掩面而泣。
沈溪赶紧起身相迎,走上前,想将谢韵儿揽进怀中,但谢韵儿始终是大家闺秀,她明白这种公开场合不能搂搂抱抱。
谢韵儿泣诉:“相公,您总算回来了!太突然了,就跟做一场梦似的,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回到正堂朱山和张罗着泡茶的红儿非常好奇,自家夫人怎么有这么失态的举动?
沈溪却清楚谢韵儿为何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他领兵回到西直门当晚见到谢迁,就从谢迁那里得知朝廷向沈府这边报了丧,而他进府时,朱山完全不知他“过世”的消息,可见此事被谢韵儿压下来了,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心痛,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脸上满是痛惜。
谢韵儿俏脸飞红,想挣脱纤手而不能,抬起头看向沈溪,正好与沈溪深情的目光相对,忍不住娇羞地低下头。
就在沈溪安慰谢韵儿的同时,林黛、尹文和陆曦儿三个丫头,还有沈府的大丫鬟小玉,都到前院来了,至于秀儿和绿儿两个丫鬟,则留在谢府老宅那边照顾沈明钧夫妇,暂且不在府上。
“老爷!呜呜呜呜……”
林黛见到沈溪,最为激动,上来便抱着沈溪哭个不停。
至于别的人,见到沈溪惊喜不已,只有小玉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看了谢韵儿一眼,在沈溪“过世”这件事上,她也是知情者。
林黛把沈溪的怀抱给独占了,旁边几个丫头想过来撒娇都没辙,小玉上前道:“二夫人,您别难过,老爷这不回来了吗?”
林黛哭泣半响,才弱弱地问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一句话,让在场人等大吃一惊。
原来,沈家知道沈溪“过世”消息的并不止谢韵儿和小玉,还有林黛,但林黛不是从正规渠道得知,而是无意中听谢韵儿跟小玉的对话,这才获悉,但林黛也是能藏得住心事的女人,既然谢韵儿没在家里说,她也就把噩耗藏在心里,一直到今天见到沈溪才爆发出来。
谢韵儿赶紧道:“妹妹,你胡说些什么?老爷好端端回来,你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小山,快去通知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朱山愣了一下,这才点头:“哦,知道了!”
她正要往外去,沈溪提醒道:“带上路引,京师戒严,路上不好走!”
因为京城戒严,即便官员和其家属白天出门,也必须带上路引,这也算是官员享有的特权,换作平头百姓,不到早晚开市的一个时辰,谁都不能出门,即便出门也必须要到指定的交易市场,不能随便乱逛。
……
……
沈溪回到家,最晚出来的是谢恒奴,哭得最伤心的也是谢恒奴。
小妮子从怀孕开始,丈夫就一直没有陪伴身边,虽然有好姐姐谢韵儿照顾,也有要好的小姐妹平日玩耍,但作为孕妇,最希望得到的还是丈夫的疼惜。
林黛那边伤心的哭,谢恒奴这边则是委屈的哭。
沈溪作为一家之主,出征大半年才见到妻儿,自然是要好好亲热一番,但如今是大白天,他不可能把门关上做一些荒唐事,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身边的每个女人嘘寒问暖,让她们知道自己心中的挂念。
“老爷,您不知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君儿心中可想念您了,每时每刻都在提您呢!”谢韵儿自己对沈溪分外担心,但此时她却说及谢恒奴,其实是在说她自己的情况。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用再挂念,一会儿爹娘就要过来,你们都不要哭哭啼啼的!”
谢韵儿白了沈溪一眼,道:“妾身知道,不用老爷提醒!”
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朱山的声音:“老爷,不好了!”
朱山出门没多久,在沈溪看来他应该是跟沈明钧夫妇一起回来,但朱山一上来就先报忧,让沈溪感觉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沈溪起身,出了正堂来到外面的院子,朱山急匆匆进来,气还没喘顺张嘴便道:“老爷,小姐正跟人打架呢!”
沈溪皱眉,还没说什么,谢韵儿已问道:“是大小姐吗?”
朱山忙不迭点头。
沈溪突然对于家里的这些称呼不太适应,包括之前小玉称呼林黛二夫人,这让沈溪感觉有几分陌生,现在多出个小姐,他仔细琢磨一下,应该是自己的妹妹,沈家唯一的“小姐”沈亦儿。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小妹如今论虚岁才八岁,一个小屁丫头,怎么可能跟人打架?
但不管怎样,还是要赶紧往门口去看看是个什么状况,朱山嘴笨,沈溪在路上问了几句,也说不清楚状况,大概意思是,沈明钧夫妇让朱山先把沈亦儿带过来,周氏要打扮一下,跟丈夫和小儿子一起过来。
显然,沈亦儿在周氏眼中不受待见,而且周氏对这个调皮捣蛋的闺女很头疼,见到朱山,就让傻大个朱山把沈亦儿带走。
沈溪心想:“什么人到我家里来,还跟我妹妹打架?”
人没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稚气少女的声音:“告诉你,这是我大哥的家,你再过来,我就放蛇咬你,跟你说,我在我大哥家里养了好多蛇,哼哼,都是些毒蛇呢!咬上一口,神仙难救!”
对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你这小女娃好生歹毒,竟然敢放毒蛇咬本宫?你信不信我砍你脑袋?”
沈溪最初以为妹妹一个人在家门口胡闹,听到少年的声音,沈溪知道事情不一般,赶紧出了门,沈亦儿感觉背后有个“庞然大物”过来,不是转身,而是仰着头,倒看沈溪,随即一张精致的小嘴咧开,笑道:“大哥,你来啦,这个坏人说要进咱家,我把他挡在外面了!”
沈溪抬头看了一眼,见朱厚照悻悻悻然地立在不远处,居然不敢往沈溪家门这边走,似乎是被沈亦儿吓着了,以为沈溪家里真养有毒蛇。
沈溪心想:“毕竟朱厚照如今才十三岁,还是虚岁,放后世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学生,尚是个孩子!”
“让开!”
沈溪向沈亦儿喝斥道。
沈亦儿眨眨眼,随即小脸上出了几条横皱,似乎对自家大哥这种偏帮外人的行为很不满,小丫头叉着腰正要朝沈溪发火,朱厚照走了过来,往门里看了一眼,打量着沈溪问道:“沈先生,您府上……养的毒蛇不会那么厉害吧?”
沈亦儿嚷嚷道:“嘿,你不信是吧?姑奶奶这就进去把毒蛇给你拿出来!那些毒蛇可听我的话了,让它们咬谁就咬谁!”
沈亦儿张牙舞爪就要朝朱厚照身上扑去,显然有了沈溪当靠山,这会儿她也不怕朱厚照这大个子,甚至准备上去施加拳脚。
沈溪对谢韵儿使了个眼色,谢韵儿明白事理,上来便将沈亦儿抱在怀中,沈亦儿在空中还在舞动拳头,嘴上高喊:“嫂子,放开我,让我把这坏蛋打跑……”
等沈亦儿抱到院子里面去了,朱厚照才长长舒了口气,显然他在宫里可没见过这么撒泼的小姑娘,堂堂大明太子,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给恐吓住了。
沈溪微微拱手,便当是行礼,他不知道太子是怎么从皇宫跑出来的,料想绝对不会是皇帝放他出来的。
沈溪不能泄露太子的身份,只能施简单的礼数,而后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到里面叙话!”
朱厚照再次求证:“沈先生,那毒蛇……”
沈溪没好气地道:“那丫头的鬼话你也信?”
朱厚照这才知道自己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给骗了,顿时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在沈溪面前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第一二七七章 讨公道
朱厚照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蒙骗,而且还上当了,一时间郁闷不已,进了沈府宅子后一直嘟着嘴,进到正堂坐下依然在琢磨这件事:“我怎么就被个小丫头片子给骗了呢?”
沈溪让丫鬟给朱厚照上了热茶,心底却对太子登门有几分不解,如今正处于战时,太子应该受到最严密的保护,怎么可能会在不带侍卫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家门口?
沈溪尚未问话,朱厚照先出口了:“先生,刚才那位是……?”
沈溪没有隐瞒,直接道:“舍妹!”
朱厚照没有惊讶,反而释然,心道:“原来是沈先生的妹妹,那难怪了,都说虎父无犬子,现在这情况……虎兄无犬妹,沈先生的妹妹一定天生聪慧,她说的言之凿凿,我听信也就不足为奇了!”
被人骗了,还是被比他小五岁的小女孩骗,熊孩子居然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沈溪不明白他的想法,如知道的话,一定骂这小子没出息。
沈溪对朱厚照登门,并不欢迎。
他刚回家,屁股尚未焐热,跟老婆孩子都还没多亲近一会儿,结果朱厚照便涎着脸登门拜访,沈溪为了表示对熊孩子的重视,只能将妻儿暂时放到一边。
此刻沈溪担心一个问题,沈明钧夫妇一会儿可能会过来,若遇到太子,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那就非他所愿了。
朱厚照问道:“先生,昨日您进宫,本宫本想问一些战场上的事情,诸如您在土木堡对敌的战术,还有您在西直门和正阳门之战中的用兵……”
熊孩子虽然喜欢胡闹,但求知欲很强,尤其涉及战争,朱厚照问得分外仔细。
沈溪心想:“熊孩子这武宗的谥号可真不是白上的。”他没心思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委婉地请求:“现在臣刚回到家,尚未安顿完毕。是否等有时间再详细跟您解释?”
朱厚照恼火地说:“沈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不配知道是吗?”
沈溪无奈地说道:“臣并无此意,只是臣已经有八个月未与家人团聚,现在好不容易空闲,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回想战时的情况?”
“况且,与鞑靼的战争尚未结束,后续如何发展尚是未知之数,现在还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太子若有疑惑,可往兵部,那里有臣递交的详细报告,太子细细揣摩后再有不懂的地方,臣可以详细解释与太子!”
“不是,你分明是看不起我,认为我年岁小,理解不了你用兵的精髓,是吧?”
朱厚照一脸羞恼之色,但又拿沈溪没办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问道:“那沈先生,我问您,之前京城危机四伏的状况,如果主动派兵出击,在城外驻扎,是否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不利的局面呢?”
沈溪点头。
朱厚照神色间顿时添加了几分自信,再道:“那我亲自带人跟鞑子拼命,稳定军心,这是否有必要呢?”
沈溪还是首次获悉太子在城头上跟鞑靼人近身肉搏,虽然从心底里他不赞成太子这么做,这小子身为储君,明明可以指挥麾下将士杀敌,结果却自己冲锋陷阵,别说他战死了,就算受伤致残,大明也可能因为皇位传承不稳而迎来动荡。
但最后,沈溪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厚照的性格,并不会因为他的几句劝告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这是个有冒险精神的少年,朱厚照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证明他胆略过人,有一定的智慧,孤身闯关这种事,在整个大明,只有朱厚照做得出来。
沈溪本身就是教育行业出身,有育人子弟的经验,明白如何引导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少年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很多东西不能直接予以否认,尤其是那种善恶仅在一念间的东西。
朱厚照勇敢而富有进取心,做出来的事情对大明有益,沈溪觉得就要肯定朱厚照的行为,增加他的自信心。
果然,看到沈溪的表态,朱厚照顿时自信心爆棚,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么说起来,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沈先生为何不将战场上的事情,详细告诉我?”
沈溪道:“太子要明白,战场无小事,臣如今回到京师不假,但战争并未结束,很多事情尚存在疑问,战场上发生的什么,在战争彻底终结之前,无法判断好坏,也许一时的胜利会让军心振奋,但很有可能这便是下一次战败的导火索,而一些看似英明的决定,也许会成为整场战争的败笔。”
“只有等战争真正结束,才能做出一个大致的公论,甚至需要历史去检验和证明……太子,您可明白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