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带着人回到总督衙门,令人将大门关好,内外都委派重兵把守。
到如今,沈溪跟布政使司方面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这次跟他面对面发生碰撞的,并不是布政使司的左右布政使,只是下面的参政,这是沈溪在履任地方前没有预料到的。
马九问道:“老爷,为什么不把姓郭的给抓起来?现在武昌府城中,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好应付啊!”
到了湖广后,马九的主见相对多了起来。
沈溪一心想把马九培养成独当一面的人物,以前马九虽然做事有能力,但在指挥和调度方面有所欠缺,这跟他学问低、见识浅有关,现在他正在逐步弥补自身的缺陷,越发受到沈溪器重。
沈溪让人把马中锡抬到后院,请来大夫诊治病情,然后带着马九进了书房,他准备立即写信给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苏敬杨,让苏敬杨连夜调兵进城。
沈溪一边写调令,一边向马九解释:“这次事情的幕后主谋,其实是地方上那些世家大族,这些地头蛇手头有人有钱,势力盘根错节,有许许多多人为他们卖命。”
“我原本不想跟这些地方官绅计较,但现在他们居然敢谋害一省布政使,简直是无法无天。我把人放了,令其麻痹大意,今夜再调动兵马,争取一日内将地方之事平息。我还不信了,有人敢跟我耍横!?”
让沈溪受不能的是,他到地方后没寻衅跟地头蛇相斗,本想相安无事,结果这些官绅胆大妄为,敢对马中锡下毒。
沈溪身为两省总督,自然不能坐视朝廷派来的左布政使死于非命,他上门要人,地方官绅推出来的代表居然敢跟他刀兵相向,若是不果断进行反击,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两省总督无能?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溪只能果断出手了!
第一三五〇章 麻痹对手
沈溪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即便他现在位于总督衙门内,安保方面那叫一个固若金汤,但奈何整个总督府加上崔涯刚调来的官兵也只有不到六百人,而地方官绅调个几千人完全不成问题,他怎么都不会把主动权拱手相让。
马九诧异地问道:“老爷,今晚就动手?”
“对!”
沈溪很快把调令写完,递给马九,小声吩咐道,“请崔指挥使进来,就说本官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谈。你再派个人带着这封信,从后门出府,往城东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找苏指挥使……算了,还是九哥你亲自去一趟,路上如果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马九微微一怔,当即点头:“是,老爷!”
马九匆忙领命而去,沈溪则整理了一下官服,来到前面的大堂接见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崔涯。
崔涯对之前沈溪在布政使司衙门内遇到什么事情不太清楚,好奇问道:“沈大人,您没事吧?”
沈溪道:“多亏崔将军来得及时,不然本官可能会为藩司衙门扣押,甚至死于非命!”
“这……这怎么可能?”
崔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说道:“沈……沈大人,您……您可切莫拿这等事开玩笑!”
沈溪见到崔涯如此反应,立即猜到,这位卫指挥使大人其实跟地方官绅有着利益上的来往,暗中有着勾连。
这也是沈溪没有直接让崔涯调兵入城的原因。
地方官府跟士绅的利益休戚相关,像崔涯这样的武昌左卫指挥使,属于世袭的武将,在非战乱年代,想升迁非常困难,自身也属于地头蛇的一部分。
自土木堡之变后,文官地位急速攀升,对武将虽然不太尊重,但到底还是顾忌武将手中的兵权。官员和士绅们为了把地方经营得铁板一块,绝对不可能放过统兵的将领,必然会给予崔涯这样的卫指挥使好处。
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崔涯多多少少会为地方官绅做些事情。
而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的情况则不同。
一省都指挥使这高位已非世袭武将能够企及,苏敬杨乃南直隶扬州府人氏,在湖广之地做官有着时间上的限制,多则两到三任,少则一任,没有太多时间与本地官绅经营人情世故。在都指挥使与卫指挥使两者中,沈溪只能选择与地方勾连较少的苏敬杨!
沈溪当晚调集都指挥使司兵马入城平息变乱,目的是在地方官绅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灭一切变乱的苗头,前提是不能走漏风声。现在,他表现出对崔涯的绝对信任,其实是麻痹布政使司衙门和本地官绅的一种手段。
沈溪道:“今日幸好有崔将军前来搭救,这个人情本官记下了。唉,本官根本就不想跟地方官绅有太多纠葛,但又怕有人生出不轨之心,对本官行凶,眼下只能请崔将军调兵驻守总督衙门。”
“明日,本官将请藩司衙门的官员和地方士绅到总督衙门来议事,希望事情能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法……”
崔涯听到沈溪的话,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身为世袭武将,崔涯统领着武昌左卫兵马,一边想从地方官绅那儿捞取好处,一边又想攀附沈溪这棵大树,最不希望两边起冲突。现在沈溪摆明了要和气生财,崔涯感觉问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心中的大石头迅速落地。
沈溪从崔涯面部神情的细微变化,立即揣测出眼前的武昌左卫卫指挥使大人果然是个两面派。
沈溪现在就是要送出错误的信息,让崔涯以为他可以从中斡旋,谁要是试图打破眼前的平衡,他就会出面偏帮另一边。如此一来,崔涯当晚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这个两省总督一边,保护总督府衙门的绝对安全。
沈溪暗道:“若我从开始就摆明立场,试图依靠手中的兵权一举打破湖广的政治生态平衡,整顿官场吏治,清算士绅,崔涯必然会站在地头蛇那边,与我为难!”
“因为官绅给崔涯的好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我能带给他的前程则遥不可及!若现在苏敬杨也为地头蛇收买,我就只能连夜离开武昌府,潜往江赣,希望最后不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才好!”
……
……
夜色凝重,总督衙门内灯火通明。
沈溪故意营造出一种如临大敌的氛围,让布政使司衙门和地方士绅都把注意力放在总督衙门。
表面上看起来,沈溪这个两省总督非常的怯懦,但其实上这是他施展的障眼法,为的是尽可能隐瞒征调兵马入城的真相。
沈溪坐在书房中,双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显得异常慵懒,嘴里喃喃自语:“此番到湖广后,怎么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居然总试图避免跟地方蛇们争斗……唉,这心态可不好,还未完全成年呢,就已失去进取心,对什么事情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难得糊涂,说不一定哪天就会糊里糊涂地丢掉性命!”
就在沈溪自怨自艾时,马九带着人回来。他让人守在书房门口,独自进来奏禀:“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沈溪见书房外的院子里正有武昌左卫的巡逻队伍经过,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吧,之后有什么事我再差遣你做。哦对了,去请崔将军过来,本官有话对他交待!”
这会儿要让湖广布政使司衙门和城中士绅了解总督衙门的情况,只能通过崔涯的口来进行。
按照道理,应该有人会猜到沈溪当晚会发难,但因沈溪放出风,要在第二天跟地方官绅进行沟通,同时沈溪抵达武昌府后表现出来的懈怠,不但把外人给骗了,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有突然下杀手的可能!
事实上沈溪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对付地方官绅,但现在他被架在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上……他不过是出面帮一下马中锡,不要让一省藩台在自己面前被人谋害,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帮出问题来。
虽然是临时惹来的一场暴风雨,但沈溪在布局上力求完美。
先把后路留好,如果湖广都指挥使苏敬杨跟地方官绅也存在勾结的状况,那他便只能悄悄遁走,把总督衙门摆明车马炮,统兵杀个回马枪。
如果苏敬杨帮他,那当晚就直接把地方官绅一锅端,从马中锡中毒这件事情上查起,快刀斩乱麻把地头蛇们的老底查个底朝天。
至于利益分配问题,完全可以放到后面去解决,毕竟惠娘、李衿和宋小城的人马还没有到湖广,这会儿要分配这块大蛋糕为时尚早。
崔涯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沈溪算计,他恰好也想知道沈溪下一步动向,趁着沈溪传唤,赶紧到后院书房问询情况:“沈大人,这总督衙门里里外外都是人,会不会影响沈大人休息?是否需要撤去些?”
沈溪轻叹:“崔将军有所不知,本官虽在东南和西北领过兵,却怕死至极,若撤去人手导致总督府疏于防范,恰好有人对本官图谋不轨,本官因此而死于非命,这责任谁来承担?再者,本官常年住在军中,根本就不怕嘈杂混乱,越是人多,睡得越安稳。”
崔涯笑了笑:“沈大人,朝中谁人不知您官威,敢在您的衙门内对您行凶?”
沈溪嘀咕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本官始终放心不下,还好有崔将军领兵守护。这样吧,今晚兵马先别撤了,本官会给予犒赏,并保证官兵们的伙食,等明早本官请藩司、臬司和地方士绅前来,把事情谈明白,再把兵马撤去也来得及!”
崔涯不疑有诈,行礼道:“末将领命!”
第一三五一章 谁给的自信?
崔涯的确不敢伤害沈溪。
作为武将,崔涯深知自己的分量,如果被人知道沈溪是在他保护之下出事,就算他不是同谋,也要被革职下狱问罪。
所以当沈溪表现出要跟地方官绅谈判的态度时,崔涯顿时放心不少,当即派人把这“好消息”传递出去,甚至亲自出面督促跟随他进城的武昌左卫官兵,必须保护好总督大人的安全,他却不知,顶头上司苏敬杨已经调集人马准备随时杀进城来。
按照规矩来说,一府府城应该归地方巡检司和知府衙门管理,但因武昌府城同时又附郭省城,巡检司衙门主要负责城西南的金口镇、鲇鱼口,以及城东北的浒黄洲安全,府衙衙役则负责城里的治安,城门完全交给了军方。
武昌城外原本驻扎有武昌卫、武昌左卫和武昌右卫三个卫所,同时在城内也都有落脚地,平时三个卫所轮流抽调人马把守城门。后来武昌右卫被废,兵马一部分分流到其他两个卫所,其余由都司衙门直辖。
为统调方便,此后武昌府城门便归都司衙门直属兵马负责把守,与其余两个卫所彻底脱离了干系。
如此一来,苏敬杨要调兵进城属于轻而易举的事情。
当崔涯的消息传递到布政使司衙门时,郭少恒正在跟负责地方官茶生意的文家家主文琴竹叙话。
郭少恒听到下面人奏报后,明显地松了口气,道:“我就说文先生不用太过着急,你看,事实不证明,沈中丞也是以和为贵吗?”
文琴竹有些难以置信,问道:“沈大人真是如此说法?”
郭少恒有些不满:“文先生何意啊?难道你觉得崔指挥使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就算沈中丞以前在东南和西北时立下军功,但湖广这地方可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总督能吃得开的,只要我们官绅团结一致,谁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现在文先生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回家好好休息,明早总督衙门自会派人去请先生前往一叙。”
文琴竹道:“郭参政,您这话说的是否太轻松了些?如果沈大人只是想和气生财,何必亲自带人到藩司衙门强行把人带走?之前胡藩台的事……”
听到“胡藩台”这个刺耳的称呼,郭少恒脸色冷下来,道:“如今朝廷刚刚接到胡藩台的死讯,尚未派遣新的右布政使到湖广来任职的意思……文先生这是要做什么,不打自招吗?”
文琴竹赶紧解释:“要不是出了总督大人亲自到布政使司衙门掳人的事情,老朽断不至于如此紧张。胡藩台亡故的事,布政使司衙门刻意低调处理,连丧事都未在湖广境内举行,这会儿棺椁尚未送回南直隶老家,沈大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赴任,他说完全不管地方之事,恐怕不可信哪!”
郭少恒冷笑道:“再这么说,那就是自己吓唬自己了!现在连武昌城具体统兵的崔指挥使都是我们的人,杀一个毒一个都是事实,难道还害怕多一个沈溪不成?惹恼了我等,管他有来无回!”
“好了,你现在回府等候消息,如果有什么事情,本官自会派人通知,要知道,现在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本官难道会害你不成?”
文琴竹心想:“郭参政行事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为了保住权位和到手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但他性子太急了,容易走极端,如今连总督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我们文家上了他的贼船,早晚会跟他陪葬!”
“不行,我要回去,赶紧找钟家的人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才能与他脱离干系!”
有念及此,文琴竹行礼告辞,郭少恒亲自送文琴竹到布政使司衙门门口,见文琴竹上了马车后,目送其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吏员匆匆过来禀告:“郭大人,刚刚收到风声,说是城外有异动,是否派人前去看看?”
郭少恒打量那吏员,问道:“有何异动,怎么说得没头没脑的?”
吏员有些为难:“如今城门已经关闭,城外的事不好断定,现在就怕总督衙门调兵入城。”
郭少恒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总督衙门有什么资格调兵入城?就算兵马进了城又怎样?他是有兵,但做事要讲证据,他说马藩台中毒,有证据吗?他能找到毒药吗?就算找到毒药,知道是谁下的毒?他敢把我们拿下挨个审问?莫非他真把自己当皇帝?”
“不用理会,衙门口给我看好,再去总督府那边盯着,崔指挥使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给我带过来,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吏员不敢违背郭少恒的意思,行礼道:“大人放心便可,总督衙门有专人负责,绝对出不了问题!”
郭少恒充满自信,道:“人们都说这沈中丞多有才华,但他到地方后,不过是摆了摆脸色,狐假虎威,除了一个钦差督抚的头衔,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做。我看哪,对鞑靼一战正如朝廷厘定的战功一样,主要是依靠刘尚书才能取得最终胜利,与他一介黄口小儿有何关系?”
“现在我倒想看看,这小子明日有何说道。收了贿赂,老老实实在武昌府当他的两省总督,做好一个泥菩萨就留下他,若是想耍什么花样,迟早送他去见阎罗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