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兵心目中,这称呼显得很风光很有面子,沈溪光是指责怒骂没用,士兵没有什么见识,理解不了岳飞为什么会被宋高宗所杀,更不知道朝堂险恶。现在沈溪能做的,只能是让苏敬杨阻止下面官兵这么称呼自己,不能任由这称谓蔓延。
沈溪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沈家军’,将士们跟着本官打仗,只是效忠朝廷,非要强调本官的功劳,那便是陷本官于不忠不义。本官不是为了图虚名才领兵,苏将军,你身为都指挥使,绝对不能让下面的将士有这种心态,跟着本官打仗,绝非效忠本官,而是报效朝廷!”
苏敬杨一怔,他到底身居高位,立即明白沈溪的意思,赶紧行礼:“大人说的是,卑职回头就会教训那些乱说的官兵,不让声音继续传播!”
沈溪点头嘉许:“好,苏将军,时候不早,本官准备休息,你也先回去歇着,明早天不亮,你先带兵出发。如今虽然已经快中秋了,但秋老虎照样可怕,中午记得休息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别让官兵中暑,驻扎时多注意周边环境,不能为叛军偷袭!”
苏敬杨显得很自负:“大人,现如今叛军都龟缩起来了,谁还敢偷袭?”
沈溪板起脸:“难道你忘了邵阳的教训?叛军可不会计较官军怎样,只要到了他们的地头,认为有机可趁,随时都可能发起偷袭。这便是兵不厌诈,之前叛军的回收也是为了麻痹我们,方便下一步出击!”
苏敬杨赶紧应声:“是是,大人,末将谨记,这就回去安排歇宿和防备事宜,明天一早领兵出征!”
第一四五八章 生杀大权
沈溪带着几分郁闷,回到自己的寝帐。
惠娘和李衿早在账内等候,这一路行军,跋山涉水,惠娘和李衿累得够呛,二女能跟随沈溪走下来着实不易。
沈溪这时才发现当初做出的将二女带在身边的决定多么不智,几次想将她们送到安稳的地方,二女都予以拒绝。
尤其是惠娘,觉得跟在沈溪身边,陪同沈溪作战,平时跟沈溪说说话,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是身为一个妻子最大的荣幸。
沈溪进来便道:“我祖母刚过世……”
李衿并不认识老太太李氏,自然也不知道这人对沈溪有多少影响,她之前虽然偶尔听说过沈家的事情,但她知道的并不多。而惠娘则跟李氏认识,当初在宁化曾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是沈家的精神支柱。惠娘听说此事,眼角流下泪水,道:“未曾想……老夫人便这么去了!”
沈溪叹道:“惠娘,你不必太伤心,我跟祖母的关系,一向不是那么亲睦……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可供读书的名额有限,她选择栽培我两个兄长读书,我无奈下只能跟母亲进城,自谋出路。当然,若非如此也遇不到你,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随着我中状元当官,官品比起当初祖祖父的府同知,不知道高了多少,祖母这一辈子的心愿总算达成,她应该了无遗憾而去,我们没必要为她伤心难过。这件事其实我早有预料,只是现在要看看,朝廷是否需要我返乡治丧,或者守孝……”
按照道理来说,祖母过世,沈溪不需要回去守制,即便要守孝也只需七七四十九天,属于守灵的范畴,但因李氏是寡居带儿子,期间培养出一个状元,两个秀才,使得沈家中兴。沈溪身为有出息的孙子,应该跟朝廷告假回去为李氏治丧。
但因沈溪背负战事,即便他请辞,也无人可接替他现在的位置,军中别说副帅,就连俩监军,张永和刘瑾也没到来。
沈溪军中的下手,只有苏敬杨和王禾,沈溪清楚二人不能承担起一个主帅的职责,让苏敬杨和王禾领兵平叛,这场战事非得打上几年不可,又或者是地方上的叛军分赃不平自行瓦解。要想二人快刀斩乱麻般结束战事,可能性不大。
李衿好奇地问道:“老爷不是要领兵吗?能回福建?”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意思是不让她说话,李衿低下头不敢言语。
在李衿和惠娘相处中,虽然惠娘对李衿一直很好,当作亲妹妹看待,但二人间始终惠娘是主,李衿为仆。
沈溪道:“话是这么说,但若战事不是很紧急,朝廷多少还是会恩准,毕竟当今陛下以孝义治天下!”
李衿似懂非懂,惠娘则擦擦眼泪,道:“有夫人、老爷回去,还有韵儿帮忙操持,大人应该不必过多担心!”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老娘有点儿本事,在操持家事上应该是把好手,丧事自然也不会例外,再加上沈家上下如今失去主心骨,只有泼辣的周氏才能挑起大梁,指使起人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沈溪道:“之前我已经让五哥带人回去,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再联络一下地方知县衙门帮忙,料想问题不大,实在不行甚至可以请动府衙。现在沈家居住宁化县城内,做什么事情都很方便,不至于跟之前在桃花村那般,需要什么都难以找到,全靠村里人帮忙……”
李氏的身后事,沈溪不准备回汀州亲自打理,家里有那么多长辈,完全可以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少他一个不少。
如今沈溪要专心应对兵马南下事宜。
靖州以南地区,虽然有一条官道连通通道以及更南方的洪舟、怀远、融县、柳城,但一直到融县,这条官道均处于群山包围中,基本沿着河谷狭道一路向南,不像之前即便道路再险峻,总有一段平坝地区可以休息,但这段路程即便扎营也只能在山林间。
这片大山里,少数民族村寨众多,叛军就潜伏在各个山头,一个不慎就可能陷入重围,沈溪行军前必须要对官道周边数里的环境有着清醒的了解。
……
……
沈溪尚未从靖州城出发,通道县知县已逃到靖州求援。
通道县知县名叫胡庆,今年五十岁,却是进士出身,但因朝中没有人脉,又不舍得花钱,即便是三甲进士也没法升迁,前后已经出任过四任知县,都是在西南偏远地区当县令。
这次胡庆出任通道县知县不到半年,就因叛乱丢掉自己管辖的县城,只能灰溜溜带着典史和巡检司巡检以及几名土官,领着由衙役和巡检司兵马组成的两百多人队伍,名义上是来投奔沈溪,整合兵马,其实就是残兵败将逃到靖州。
如果朝廷要追究胡庆镇守不利之罪,胡庆就算不死,也会被抄家,他现在找沈溪,主要便是避免被朝廷清算。
胡庆是在沈溪领军从靖州出发的这天早晨来到靖州城的,此时苏敬杨所部兵马已开拔,王禾所部跟着沈溪作为中军出征。王禾亲自押送胡庆以及几名通道县属官到了沈溪中军大帐外。
此时沈溪正在跟靖州知州张耀明谈论后续防备事宜,但见一个年老体迈的官员,身着大红官袍被人押解过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官袍到处都是破洞,不像是前来投奔官军的知县,倒好像是个被贼军俘虏的落魄乞丐。
沈溪打量胡庆一番,尽管他早前已从云柳那里得到一些情报,但还是替眼前的官员感到可怜。
叛军肆虐,最倒霉的就是这些地方官,尤其是文官。文官平时所学都是之乎者也,让他们整顿兵马跟叛军交战,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完全指望地方卫所和巡检司兵马,那跟等死差不多,以至于知县在遇到叛军攻城时,一律都闭城不出,但久而久之,县城便会失守,一来是久守必失,二来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县城内多少都有叛军内应,作为防守一方总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提高注意力,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刻。
只要守军一个不备,内应便会发难,突然袭击城门,迎叛军入城。
王禾上来便喝道:“大人,卑职现擒拿通道县知县胡庆归案……此人弃城投降叛军,今日又想在大人面前纳降,实在是两面三刀之人,如此奸邪叛逆,当杀一儆百,以正视听!”
胡庆见到沈溪,“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哭诉道:“沈尚书,您老可要明察秋毫,下官从未做出背叛朝廷之事,通道县失守,跟下官没有直接关系,乃是天柱千户所兵马驰援不利,这件事通道县周边人尽皆知,若大人不信,可以跟麾下之人求证,下官绝无半句虚言!”
胡庆那叫一个冤枉,自己是北直隶人士,到南方来做官,跟地方士绅语言都不通,更遑论叛军?
现在被王禾诬陷他开城迎敌,他满脸委屈,心中无比的酸楚。
沈溪道:“知道了……王将军,你只管整顿兵马准备出发就是,胡知县的事情,交给本官处理吧!”
沈溪打量胡庆,琢磨该怎么处置才好。
站在帅案旁的张耀明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和胡庆一样城池都失守过,唯一的区别是靖州现在被沈溪光复,如果不是沈溪,朝廷必会追究责任。
现在沈溪可说是他们的救星,有沈溪为他们正名,即便他们曾附逆反贼,沈溪也能给他们洗刷罪名。若沈溪不肯帮忙,那就算他二人是忠臣,沈溪也能给他们定上叛逆的大罪,甚至当场问斩,无人会为他们辩护。
第一四五九章 虚报
如今朝廷跟地方上的信息沟通渠道不完善,尤其是在叛乱之地,几乎所有情报信息都等沈溪提供,西南战场的事情,沈溪到了一言堂的地步,别说现在张永和刘瑾没来,即便这两个监军太监到了,也对沈溪形成不了任何掣肘。
沈溪仔细端详间,通道县令胡庆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给沈溪留下一个坏印象。
沈溪道:“胡知县,起来说话吧,你现在尚有机会将功补过,助本官克复通道县城,如果你有异心,本官绝不轻饶……至于你是忠是奸的问题,本官不会忙着盖棺定论,需要你好好表现,为自己正名……”
沈溪不着急给胡庆和张耀明这样弃城逃跑的官员匆忙下结论,他们的功过,将视他们在这场平叛战争中的整体表现而定。
胡庆和张耀明手头上的兵马虽少,但大多是本地人,熟悉周边地形地貌,沈溪打算把这些人分别编入军中,充当向导,传递情报。胡庆和张耀明为了避免被追责,一定会督促属下,无形中免了沈溪不少麻烦。
胡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张耀明见状赶忙扶了一把。
对于这些失陷城池的文官来讲,这场叛乱发生后日子太难熬,一边担心被叛军追杀,一边又畏惧被朝廷追究责任,一直等援军到来却杳无音信,城中驻守兵马,不是巡检司就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夫,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
现在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沈溪盼来了,但沈溪却表现出一副不草率定案的姿态,要让他们全力辅佐剿匪,再向朝廷申报。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卑躬屈膝,全力迎合沈溪,为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努力。
胡庆躬身道:“大人,围攻通道县城的是苗寨三千多人马,十倍于我,并非下官不尽力……”
沈溪眯着眼打量胡庆,问道:“胡知县,有些话可别乱说,你数清楚了叛军人数有三千?这数字没有丝毫错漏?”
胡庆着急了,涨红着脸分辨:“下官虽然未亲自上城头清点,但综合方方面面的情报,这个数字绝不会有假……”
没亲自清点还敢保证不会有假,这话张耀明听了非常耳熟,他遇到沈溪,被沈溪追问靖州城内叛军数量时,也是一口咬定足有五千,结果攻进城后才赫然发现,叛军连一千都不到,只有四五百人。
对此情况,张耀明只能解释叛军大部分人马出城掠夺去了,未留在城内,或者是因沈溪率军到来,闻风丧胆,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驻守。
沈溪板起脸来:“你可敢立下军令状?若所报数字有所偏差,到那时一顿军棍还是轻的,说不一定就要下狱……”
胡庆没想到沈溪居然如此较真,这下他可不敢打包票了,其实他就是在沈溪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君为国,若说的数字少了,他自己丢人不说,或许还会落罪,就算不背负战败之责,渎职怠战的罪名少不了。
胡庆硬着头皮回答:“沈尚书,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下官怎敢保证此时通道县城内到底有多少叛军?”
张耀明翻了翻白眼,出言喝斥:“不知道有多少叛军,就别乱说话,你以为在沈尚书面前可以信口开河?现在沈尚书又不是要治你的罪,如实说,否则别怪本官保不住你!”
胡庆抬头看了张耀明一眼。
在大明,知州是从五品文官,地位要比知县高上不少,胡庆现在等于是同时面对两个上官,而且都是文官,其中之一还是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可直达天听。
叛乱发生后,胡庆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官阶高的文官,至于遇到武将,他倒没什么好害怕的,在大明没有一个武将敢杀文官,但现在遇到文官上司就不同了,尤其沈溪现在挂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衔,手持王命旗牌,要杀他太容易了。
胡庆赶紧解释:“尚书大人,下官并不能判断此时通道县城内到底有多少人马,大约……或许有千人之数!”
沈溪冷笑道:“之前一口咬定三千人马,现在却说千人之数,到底是多少?”
胡庆有些胆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知!”
沈溪打量张耀明,目光好似在说,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德性,说话都这么没谱,难道当官就可以满嘴跑马?
张耀明羞愧地低下头,根本不想与沈溪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