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禾被苏敬杨抢白,随意看了刘桓几眼便缄口不言,但看向沈溪的目光中也有求证之意。
沈溪道:“暂且先不考虑抄小道走近路,还是走官道求稳为宜,毕竟这里是南方各部族盘踞之地,我们对地形地貌不熟悉,非常容易被叛军偷袭得手。再者军中粮草辎重以及火炮等兵器,若走山路的话,怕是要落下不少,干脆咱们先前往柳州府,再行绸缪!”
王禾跟苏敬杨对视一眼,这时候他们都在看对方的反应,至于五开卫的带兵千户风昭原,此时却显得非常拘谨,因为他仅仅只是个千户,就算代表贵州一省前来协助沈溪,但始终不敢在两位都指挥使面前造次。
沈溪指了指风昭原,道:“风千户,这一日城中巡逻事宜,便交由你负责。至于城外情报的刺探,则交由苏将军。王将军则操练兵马,以备应战!”
听到要“应战”,王禾跟苏敬杨又相互瞪了一眼……他二人不能确定是否有叛军往怀远县城靠近,但以他们在宝庆府的经验来看,沈溪很可能又猜到了什么。
具体的东西,王禾跟苏敬杨不想问得太清楚,免得被对方知悉获得赚取功勋的良机。沈溪也不想再议论什么,把行军的计划说完,就吩咐大家各自退下,他要处置公务。
其实沈溪主要是想好好补上一觉,至于县衙那边的事情他根本不想过多插手,就连县丞、主簿和典史都由刘桓任命,也不管这个新扎县令是否会任用私人,又会把怀远县管理成什么模样,沈溪压根儿就不想把自己摆在一个县令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当下沈溪就一个感觉:累!
等中军大帐中只剩下沈溪一个人,他便把地图和卷册拨到一边,来了个伏案休息,一直到临机午时城外一阵沉闷的号角声把他吵醒……似乎有叛军前来袭城。
这次是风昭原心急火燎跑来报讯,进入中军大帐见到沈溪便道:“大人,刚刚发现,城外不知有多少叛军人马,正在放火烧山,借助风势把烟尘吹到城里,好像是想要熏死我们……”
风昭原没多少文化,说的事情又太过笼统,沈溪只知道城外有贼军放火,但方位、规模一概不知,只能自己去探个究竟,当下一甩袖,命令道:“还等什么,前面引路,本官出去看看便知晓!”
如果是夜袭倒也罢了,大白天燃起山林大火,怀远县城位于三江交汇的峡谷中,大风一吹,烟尘随风席卷而至,对城内的影响很大。
沈溪拿着条用水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匆匆上了城头,只见城南、城西远处的山头冒起滚滚浓烟,但奇怪的是山火只是零星分布,并没有连成片,同时视野所及,未见到有叛军活动,但城内所有兵马已经严阵以待,一副大战在即的样子,士兵们摩拳擦掌,就等着正面应战。
王禾跟苏敬杨匆忙到城西城头查看情况,当得知城外起火,他们就一个反应:“沈大人说要应战,这才没多久果真马上就要开战了,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啊!”
但此时沈溪却没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也没料到城外会突然起火。从种种迹象分析,这是人为纵火,因为限制了一定的区域和范围,更多地是制造浓烟,利用穿越峡谷的强风,用烟熏城里的官兵。
苏敬杨来到沈溪身后,问道:“大人,叛军可有到来?让末将带兵出去会会这些龟孙子……”
沈溪拿着自制的望远镜,把周围的山峦看了又看,城外烟雾缭绕,根本瞧不见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当下摇头:
“没见到叛军的踪迹,主动出击有用吗?若是叛军有意吸引我们出城,不是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如今情况未明,暂时先在城内戒备,一切等候本官的命令!”
苏敬杨怏怏不乐地立在沈溪身后,他不打算就此下城头,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有战事,必然是他来领兵,绝对不能把这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让给王禾的江西兵以及风昭原的贵州兵。
……
……
从差不多午时开始,城外的山林大火就燃起来了,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火势仍旧没见减小,但也没扩大弥漫开来,好像总是限定在某些地方燃烧,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制造浓烟。
之前沈溪还不能肯定,但现在基本已确认是有人故意纵火,因为火头被人为控制了,看样子叛军只是在虚张声势,或者是想藉此阻碍他领兵南下,也可能是为了下一步夜袭做好准备。
沈溪原本想好好休息,但因为这场火,他不得不在城头白白顶了一下午。
山火无情,怀远县城四周山上林木茂盛,一旦大火蔓延开来,就算无法波及县城,但短时间内部队想要开拔却不可能了,只能被困在这桂北小城。虽然沈溪认定叛军不可能毁掉自己的家园,但也不敢保证对方不铤而走险,做殊死一搏。
到天黑时,沈溪终于顶不住了,对一直侍立身边的苏敬杨和王禾道:“暂且关闭城门,让士兵们好好休息吧。等叛军发起攻城时咱们再面对,今夜绝对不许开城门迎战,谁若违反命令,杀无赦!”
“大人,这……”
苏敬杨第一个表达不满,在他看来,如果叛军前来攻击怀远县城,不主动迎头痛击,那就跟闭门等死差不多,而且会很丢人,这是他真心不能接受的。
“怎么,你忘记邵阳城的教训了?那时你也一门心思想出击,结果却是严守城池的王将军立下功劳。”
沈溪瞪了苏敬杨一眼,又接着说道:“再者说了,你对怀远周围的地形很熟悉吗?出去后能保证所有将士一个不少地回来?有时候拳头收起来才可以更好地打人……”
这下苏敬杨没话可说了,他郁闷地想沈溪行事怎么如此霸道?在沈溪手底下做事,他发现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一再被打压,沈溪完全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所有行军作战都按照既定计划进行。
每次沈溪都把行军时间和具体事项一一列明,就是怕有人在某些问题上掉链子,这样做虽然稳妥,但却让领兵的将领束手束脚,憋屈得紧。
第一四七七章 疑云重重
交待完事情,沈溪直接返回城中县衙旁营地里的中军大帐,苏敬杨、王禾、风昭原等将校都跟着他回到大帐内。
此时云柳已经亲自带人在城外调查了一圈回来,之前沈溪没让她到城头上去汇报,她便留在中军大帐,待沈溪归来后再禀报。
见沈溪掀开帐帘走进来,云柳迎上前,正要马上汇报,却见后面络绎跟进苏敬杨等人,她犹豫了一下,退到了一边,等候沈溪授意。
沈溪走在最前面,如同众星捧月。
虽然在场人等中沈溪的年纪最轻,但他的地位却最高,而且没有任何异议,只要他说出什么话,别人都会无条件遵从。
沈溪来到帅案后面,看向侍立一旁、神色略有些局促不安的云柳,问道:“说吧,城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柳来到帅案前,躬身道:“回大人,属下派人去城外,发现苗寨之人,三五成群,正在山林中放火。他们非常狡猾,事先砍伐出一条防止火势蔓延的隔离带,大约有几十丈,然后把砍伐下来的树木枝叶和野草堆积在一起引燃焚烧,所以情况便是火苗不大,但烟尘却铺天盖地。”
“这样的纵火点在城南、城西一共有七八个,借助峡谷的风势,看起来很是吓人,实际上危害却不大。属下综合方方面面的消息,确认这只是少量刁民纵火,立即带人前去捉拿,但敌人非常机警,稍有风吹草动立即转身就逃,他们对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几个转弯就消失在密林里……”
沈溪皱眉打断云柳的话,问道:“一个都没抓着?”
云柳羞惭地低下头,道:“……属下无能!”
在场将校面面相觑,他们不太清楚城外发生了什么事,但以现在的情况看,这位姓云的情报头子似乎遇到了麻烦,既然城外看到的都是人数不多的纵火者,还看清楚对象是谁,却一个都没抓回来,这差事做得可说非常差劲。
沈溪沉吟了一下,再次问道:“可找到这些人纵火的原因?”
云柳神色有些难看,道:“属下多番打探,甚至派斥候在周边二十里范围内查探,并未发现贼军聚集的迹象,甚至连苗寨派出的斥候也没有发现,倒是听从东南面过来的猎人说,三十里外的叛军似乎有撤兵东遁的迹象,不知是否跟此番在怀远县城周边纵火有关……”
王禾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云大人,您说的话,我们不太明白,城外有人放火,怎么可能与三十里外有叛军有关,而且对方还在撤兵,这似乎有些解释不通啊……难道叛军想在攻城前,特地前来耀武扬威一番,提醒我们,他们要来攻城?”
苏敬杨撇撇嘴,不屑一顾道:“这都没听明白?这说明叛军闻风丧胆,听闻大人亲自守城,他们畏之如虎,只能放把火壮壮声威,自己就撤走了!大人,末将恳请您准允末将领兵出征,保管在明日天亮前追上这路兵马,将这路兵马全数击溃。”
云柳在刺探情报上是一把好手,虽然她没抓到叛军一兵一卒,但却调查清楚是苗寨的人纵火……当然,也有可能是跟对方身上的少数民族装束有关。西南各个民族的服饰都不同,只要事前稍有了解,就不会判断失误。
沈溪闭上眼好好想了想,这才又问道:“之前你们可记得怀远县是为哪个部族武装所占据?”
苏敬杨和王禾都回答不上来,风昭原倒是能准确说出:“回大人,是侗族叛军!”
沈溪打量在场众将校,问道:“侗族叛军占据县城,在我等逼近前,他们的兵马主动撤出怀远县城南下,就算是临走前放上一把火,但怎么会是由苗人来纵火?这不合理啊!”
王禾试探地问道:“莫非是情报调查有误?”
云柳赶紧分辨:“大人,属下绝对没有虚报军情,一切都是按照调查结果呈奏!”
沈溪微微摇头,道:“现在无需计较情报真假,城外的情况复杂难明,在本官看来,倒有可能是叛军想杀个回马枪,结果有人故意放火提醒城内,令叛军不得不自动撤走,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苏敬杨试探地问道:“那以大人之意……叛军内部出现内讧?”
沈溪正色道:“叛军各部之间,原本就是各自为战,不存在内讧的问题,或许是某些部族已经不想再参与到叛乱中,准备归顺朝廷,这才会有如今的结果!”
经过沈溪的推理分析,在场众将校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却不相信沈溪的话会成为现实。
在他们看来,解决叛军唯一正确有效的方法就是动用武力征服,而不是招安,他们从来没考虑以怀柔政策来解决民族问题。
在武夫心目中,解决争端最好的方式就是刀枪,至于招安,那是文官才有的想法,但这却是大明为何都是文官领兵的原因。
文官领兵最大的弊端,是怯懦,没有武夫那种勇往直前的精神,他们本来就不知兵,既然有捷径可以获取胜利,那为什么还要去拼命?
而沈溪却是文官中的异类,打什么仗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王禾道:“大人,叛军主动归顺,听起来似乎不错,倒通常都没有持续性,过个三五年稍有不顺就又反叛。”
“既如此,不如将叛军彻底剿灭……您不知,这些年来,西南地区的各少数民族时常作乱,持续的动乱,不仅影响百姓的安危,而且连续用兵导致土地荒芜,影响民生,朝廷税赋征收也日趋困难。”
“大人此番领兵,若不能将这些部族彻底铲除,也应该将其尽量往南方驱赶,至少让咱湖广、江西一带不再遭受叛军袭扰……”
沈溪顿时板起脸来,喝道:“如何处置叛军,那是本官分内的事情,与你等无关。军人的职责,就是听命而为,若有战事,你等勇往直前,把自己平日训练所得尽量表现出来,击垮敌人即可!”
在场众将领皆都做出领命的姿态。
关于沈溪所言,他们多少有些不信,尤其还是有叛军准备接受招抚这样不靠谱的事情,他们不信跟汉人势成水火的异族,会做出妥协,接受朝廷招安。
沈溪让苏敬杨等人回去,毕竟来日就要重新上路,三军经过白天的折腾后,晚上必须要好好休息。
等人走后,云柳带着几分惭愧,道:“大人,属下没用,未能追查到城外叛军的动向……”
“这跟你没太大关系!”
沈溪摇了摇头,安慰道,“料想即便没有人放火,叛军也不敢轻易来攻打怀远县城,我反倒希望叛军能不自量力前来尝试一番,好让我省去很多麻烦。”
“在这西南之地,遇到战事要赢不难,难的是找到叛军的动向。试想一想个,就连我们走的官道都山路十八弯,更何况是那些人迹罕至的村寨?叛军真的躲进山窝窝里,想找到他们还如大海捞针一般!”
“这些苗寨的人,似乎是好心办坏事。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知道跟官军缠斗的结果是九死一生,提醒侗族的兵马必须早些撤走……”
云柳越发迷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大人,今夜是否要再派大批斥候出城去刺探?”
沈溪摆手:“不必,今晚守好城便可,只要明天日出前依然太平无事,后续驻守兵马也到来,那咱们就继续南下,那时想遇到叛军也难。”
“但若叛军连夜袭城,反倒要小心一些,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叛军不知道在城里安插有多少内应,又或者存在连通城内外的地道,都是未知数……我不喜欢打夜战,因为难以预料的危险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