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莲带着孩子在身边,因宋小城在闽粤之地帮沈溪运粮,没时间照顾妻儿,干脆让絮莲回宁化,一来可以让絮莲看望家中的父母和回趟娘家,二来是顺便帮沈家打理丧礼,走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絮莲跟周氏、谢韵儿关系一向和睦,甚至沈家上下跟她的关系也都不错,家中的丫鬟,包括小玉、红儿、绿儿等人都与絮莲姐妹相称。
为了避嫌,沈家一直住在宁化县的官驿,由于人太多,还分出一部分住在周边的客栈。
现如今虽汀州商会已不存在,但余威犹存,宁化县很多商铺都曾加入过汀州商会,谢韵儿和周氏都是曾经汀州商会的半个当家人,到了宁化县,商界中人对他们提供了很大的支持。
周氏不敢让人知道沈家两处宅子落进她手中,每天住在官驿,由于过往宁化县的外地官员不多,因此整个官驿差不多都被沈家人包了下来。
九月二十四,周氏跟谢韵儿简单商量一下,出发的日子定到三天后。
周氏对谢韵儿交待了一些事情……怎么看,都好像是谢韵儿在打理沈家上下所有的麻烦事,周氏只是名义上的当家人,因为很多事她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只能从谢韵儿这里寻求帮助。
“……儿媳,眼看就要走了,你看看是否回趟汀州府城?你家里人可都在那边眼巴巴望着呢!”
周氏突然对自己的儿媳表示关心,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儿子,把儿媳哄高兴了,才能让儿子和她的关系亲近些。
周氏是个识时务的女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谢韵儿,又素来欺软怕硬,在跟谢韵儿相处中,她倒像是儿媳,而谢韵儿却像婆婆。
谢韵儿道:“之前我已经去信汀州府,跟家里报了平安。咱北上这一途,主要走石城、宁都一线,不用绕道汀州府。娘如果想过去见什么人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周氏嘿嘿一笑:“还是韵儿知道我的脾性,咱现在也算光宗耀祖,难得回来一趟,娘就想回长汀县城走走,在以前那些街坊邻居面前显摆……既然你说时间来不及,那咱就不去了,还是见憨娃儿重要。哦对了,之前不是说他还在南边带兵?打了胜仗没?皇帝老儿是不是又给他升官了?”
谢韵儿摇头:“娘,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相公的官再往上,已经不那么好升了!”
周氏没好气地道:“瞧你说的,朝廷总归会有更大的官,他才做了几天官,将来升官的路还长着,指不定能当什么阁老、尚书……他现在是什么官?”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谢韵儿郑重说道。
周氏琢磨了一下:“他现在就已经是尚书了,不是朝廷还有兵部尚书吗?那他这个兵部尚书就是给人当副的?不行不行,以后一定要当正的,这样咱才能光宗耀祖……好儿媳,见到憨娃儿后,你可要当好他的贤内助,为娘看好你,将来沈家上下也都要靠你了,娘老了啊!”
谢韵儿感觉周氏话里有话,她又不想问婆婆到底想干嘛,只能装作听不懂,点头应“是”。
周氏跟谢韵儿拉了半天家常,最后红着脸说:“儿媳,为娘有点为难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韵儿道:“什么事,娘直接说!”
周氏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娘的娘家人,也就是周氏一门,现在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当初娘也没接济家里银子,这次弄大宅的事情,把银子差不多花光了,你……能不能借点儿银子,让娘托人送去周家那边?娘难得回来,不想让自己的面子过不去……”
谢韵儿微笑着点头:“既然娘说出来,这事儿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两百两银子可够?”
周氏高兴地说:“够了,足够了!”
第一五一一章 分家的困局
周氏把小金库的银子拿出来花得差不多了,整个李氏丧礼的排场,完全是靠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她手头的存银原本就不多,这下基本被掏空了。
现在要补贴娘家人,她只能从儿媳妇这里讨要,但碍于面子只能说借,但她可没打算归还,毕竟在她眼中,儿子和儿媳妇的银子就是她的,拿来分润点儿给周家,在她看来理所当然。
谢韵儿就算知道周氏的心思,也不会跟自己的婆婆计较,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沈溪从土木堡回到京城后,短时间内便给了谢韵儿七八千两银子,作为沈家开销之用。
沈溪之前一直把银子用在别的方面,结束征程回到家中才发现京城戒严期间,家里的日子过得无比惨淡,他根本没尽到丈夫的责任,于是一咬牙,把军中孝敬的银子大半留给谢韵儿。
有了这笔钱,谢韵儿无论走到何处,吃穿用度都轻松许多,给周氏两百两银子也不觉得心疼。
周氏拿着银子,便回周家去见同宗之人。
周氏发迹后,周家日子过得很滋润,这会儿也是买屋买田,在宁化县城周边置办产业,日子过得比沈家都好……关键在于周家人不会作死,没有像沈明文夫妇这样奇葩的家主挥霍家业。
谢韵儿送周氏出门,没等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便听说沈家来人,要跟她商议沈家的事情。
仔细相问,谢韵儿才知道来人是沈明文的儿媳妇吕氏,也是沈家第三代长孙媳妇,论在沈家的地位,吕氏要比谢韵儿高多了,当然论社会地位,谢韵儿作为正三品诰命夫人,已少有妇人能及。
谢韵儿不想在“嫂子”面前表现得太过强势,请吕氏前来客房相见。
今天的吕氏一身素衣,简单而又得体,无论任何时候,吕氏都能展现出应有的风采,即便如今她跟着丈夫只能暂时栖息破庙中,但依然保持贵族千金小姐的气度,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想跟娘家人求救,只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夫家遇到的困难。
别人不知道谢韵儿在沈家的地位,吕氏却能分析出,她早就发现,就算周氏强势,很多事也不可能是周氏那粗鄙的见识和简单的头脑能办到,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她猜想很可是谢韵儿在出谋划策。
谢韵儿见到吕氏,客气地施礼:“不知堂嫂前来,所为何事?”
一上来,谢韵儿就直接定下“堂嫂”的名分,如果沈家没分家,谢韵儿应该称呼“嫂子”,她这么叫人其实是想提醒吕氏,现在彼此已是两家人,不能再以以前一家人的口吻说话。
吕氏打量桌上收拾好的包袱,心中一沉,但脸上却波澜不惊地问道:“看来弟妹是准备收拾好东西,回京城去了?”
谢韵儿微笑着摇头:“不是往京城,却是往武昌府,也有可能是南昌……家夫在湖广、江赣为官,如今他领兵在外,但治所衙门仍旧在湖广和江赣,此番便是前去官衙等候,不能在宁化县久留!”
吕氏点头:“夫妻团聚,本属应当。”
谢韵儿见吕氏的态度,便知道这位堂嫂不好应付,毕竟不能在明面上将这位沈家长孙媳妇赶走,那会显得她不懂礼数,当下问道:“堂嫂前来,不知何事?若是妾身能帮上忙的地方,责无旁贷!”
谢韵儿率先放下姿态,但心底却不想趟沈家这潭浑水,她可从未把自己当作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媳妇,只想跟沈溪过自己的生活,比谁都愿意分家。
以前李氏给了谢韵儿太多压力,导致她对沈家这个大家族没多少好感,现在沈溪将沈家的社会地位提升起来,她更不想沈溪为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族付出太多,因为沈家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
吕氏听到谢韵儿的表态,颇为欣慰:“弟妹肯帮忙自然最好,沈家不应该因太夫人的离去而四分五裂,现在这样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弟妹认为呢?”
谢韵儿道:“我的意见重要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长辈在谈,从未曾问过我们小辈的意见。之前我也问过公婆,她告诉我无需多管闲事,以他们跟沈家长辈商议出的结果为准!”
之前谢韵儿还说帮忙责无旁贷,但说到具体问题,却巧妙地将自己的责任避开,说自己管不着,这让吕氏略显尴尬。
吕氏道:“弟妹乃名门之后,又出自书香门第,很多事应该明白。七叔在外做官,最重要的是保持家族清誉。若家族纷争不断,于他朝中做官实为不利,御史言官会以此攻讦,甚至清议中,也会令七叔立于危境……”
吕氏说话,张弛有度,上来不讲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利益,单纯从沈溪的角度出发,阐明一个观点,以沈溪现在在朝中的地位,经不起沈家一次次大的折腾,这可能会成为沈溪官路上的一个“污点”。
朝中文官集团甚至会认为沈溪背后的家族不足以成为大明朝野表率,在沈溪升迁上设置重重障碍。
照理说,谢韵儿完全可以不理会吕氏的忠告,因为这话基本是危言耸听,沈溪在朝为官,家族是否分家影响不大。
但谢韵儿做事顾虑周全,她分析了一下吕氏的话,发现有几分道理,她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妻子,不能纵容自己的婆婆跟沈家内斗,这样会严重影响沈溪的名望,几百两银子的宅子本不是大事,谢韵儿见过大场面,自然不会吝啬那么点儿钱财,她知道自己的婆婆也不是为了那点钱跟沈家人内斗,完全是因为心中的那口气。
谢韵儿问道:“堂嫂的意思呢?”
吕氏正色道:“以我所见,弟妹应该帮忙游说五婶,让她老人家态度转圜,沈家人可以重新坐下来商议事情。沈家两栋宅子,将来可以想方设法赎买回来,但不用急于一时,尤其是沈家失去宅子这段时日,更应该让外人看到我们沈家上下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非如现在这般如同一团散沙。若弟妹跟五婶一家人都走了,那沈家就此分崩离析,对七叔来说未必是好事!”
这番话还是吓唬,但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现在谢韵儿也觉得自己的婆婆做事不考虑后果,以至于把路走绝了,为了几百两银子,简直六亲不认。
但谢韵儿没权力指责周氏什么,她所想就是怎么把这件事说开,最好能将沈家一处宅子归还回去,让沈家维持现状,沈家大房那边可以开办私塾有个营生,然后沈家二房、三房的人自己养活自己,就算四房执意分家,也不至于影响沈家的“团结”,对沈溪的名望大有好处。
至于几百两银子,她还真不怎么心疼。
谢韵儿道:“堂嫂说的有道理,等娘回来,妾身会跟她老人家好好商议,堂嫂请回吧!”
不知不觉间谢韵儿下了逐客令,她不打算让吕氏在官驿多作停留,被外人知道,很可能会有所非议。
现在沈家分家一事已甚嚣尘上,整个宁化县的人都谈论纷纷,很多人都在猜测沈家未来的走向。
现在的情况,城中的舆论并不向着沈溪,而是向着势弱的沈家长房,都觉得可能是沈溪当官后有了社会地位和名位,不愿意让一个大家族拖着,使计让沈家分裂,方便以后单过,这间接影响到沈溪的名誉。
吕氏知情识趣,谢韵儿不想跟她多聊,她也就适时起身告辞离开,反正该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
等人走之后,谢韵儿自己也很纠结,她很想纠正周氏的错误,但她知道婆婆的脾性,说了等于白说。
小玉进屋来,谢韵儿将之前跟吕氏的对话,大致跟小玉说了一遍,小玉谨慎地问道:“夫人,您是想将沈家的宅子归还回去,让沈家回归原样?”
谢韵儿摇头:“沈家人心已散,再也无法跟以前一样整合,我再怎么做也是徒劳!二房、三房的人或许没什么,但现在四房已决心分家,我婆婆要单过的意思也很明显,我说再多,那也是徒劳!”
小玉道:“那夫人不如试着找各房的人谈谈,问问他们的意见!”
谢韵儿再次摇头,显得左右为难。
恰在此时,官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哄闹和喧哗声,然后又是欢呼雀跃,鼓乐喧天,非常的热闹。
谢韵儿指了指外面,小玉很识相,径直而去,留下个声音:“夫人莫急,我去看看!”
不多时,小玉回来,带回一个让谢韵儿不知所措的消息:“……夫人,刚刚官府报喜的人前来,说咱家六少爷,中了福建乡试举人!”
第一五一二章 沈元中举
沈家第三代中的六郎沈元中举了。
这在宁化县又是个轰动的大消息,虽然本届乡试宁化县同时有两人中举,但显然沈元中举的风头更盛一些,毕竟沈元是六年前大明连中三元、如今身为正二品左都御史挂兵部尚书衔的沈溪的同宗兄长,沈元将来的仕途,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帆风顺。
谢韵儿听到这消息,也有些震惊,她没想到沈家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两名举人。
沈元年岁说大不大,不过十九,比沈溪年长一岁,沈元跟沈溪这样的少年英才自然没法比,但若是跟同龄人相比,那绝对是出类拔萃。
小玉道:“夫人,这会儿很多人要来官驿报喜,怎么办?”
因为沈家现在分崩离析,沈元估计还在从省城回宁化的路上,前来报喜的人到了汀州府,压根儿不知该往何处去,因报喜的人听说沈家两个宅子都已经变卖,报喜总不能送到别人的家门口吧?
没辙,那些报喜的人听说沈家五房的人住在官驿,知道沈家五房是宁化县乃至整个福建绝对的“豪门大族”,不赶紧送信到官驿,可能连赏钱都拿不到。
谢韵儿道:“弄的好像是我们五房又有人中举一样,出去先打发一下报子,告诉他们四伯家的地址,再去周家,跟太爷和老夫人说一句,让他们去四伯那里。这件事不能耽搁,我们五房如果不早些过去道贺,会被乡亲议论!”
沈家虽然现在已没了掌舵人,但五房权威依然,毕竟沈溪在外当官,周氏和谢韵儿又是朝廷敕封的三品诰命,早就跨入士族阶层。
外人说及沈家,不自觉便会联想到沈溪和他所在的幺房,现在既然四房那边也出了举人,幺房这边必须要有所表示,这是增加沈家名望的好办法。
等谢韵儿安排妥当,这才带着小玉出了官驿大门,外面道喜的人已经聚集不少,见到沈家正主出来,一群人围拢上来,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齐声道贺,想讨一点喜钱回去。
谢韵儿摆摆手,示意让人群安静,但这会儿所有前来官驿的人都见钱眼开,根本不听从指挥。
朱山冲出来,拿着棍子在地上一杵,大喝一声:“官驿门口,谁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