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道:“尔等自行决断即可,别事事都来麻烦陛下。本宫再提醒一次,陛下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什么鞑靼人犯边,只要他们别杀到京城之下,交给边关将士便可……西南的事情,不是有沈卿家吗?是西北三边总督顶不起来,还是沈卿家在前线遭遇败绩?”
事情恰恰相反,沈溪在西南又取得一场辉煌大捷,这会儿消息刚传到京城,刘健和李东阳原本要征求皇帝意见,让沈溪见好就收,趁机收兵,结果现在张皇后的意思是让他们来做决定,那自然是让沈溪即刻撤兵。
李东阳用请示的目光看了刘健一眼,见刘健未做出任何指示,这才慢慢退下。
随着张皇后交托权力,现在朝廷的核心决策权彻底落入文官集团之手,根本不用考虑沈溪在西南取得何等战绩,哪怕立功再多,朝中意见也一样……让沈溪撤兵,而且越快越好,避免他再立下功劳。
萧敬见众大臣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从纱帐后走了出来,用央求的语气道:“诸位大人可以退下了,今日陛下不会出来召见。等过几日,陛下龙体或许会康健,那时诸位大人再来求见吧!来人,送诸位大人离宫……”
第一五四九章 有麻烦了
谢迁黑着脸从乾清宫出来,他对张皇后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内阁非常不满,按照如今他在内阁的地位,这意味着许多事情脱离掌控。
谢迁原本准备出宫,回家后悄悄舔抵伤口,此时李东阳走了过来,招呼道:“于乔,若无要事,请先回文渊阁!”
谢迁打量李东阳,想问回内阁去做什么?但到最后也没问出来,因为他有些“做贼心虚”,之前朱佑樘安排他找人去西北,这件事已经落实,除了他和弘治皇帝、萧敬知晓外,再无他人清楚。
现在皇帝病重,张皇后将军政大权悉数交托给内阁,但事前朱佑樘却主张在西北和议,这件事谢迁不知道该怎么跟刘健和李东阳开口。
带着满腹疑虑,谢迁往文渊阁行去,从奉天门出来,刚穿过会极门,便见马文升和刘大夏已等候在内阁门口,张懋则从崇楼那边过来。
刘健和李东阳并未请张氏兄弟和六部其他人过来,弘治朝最著名的贤臣此时都云集于文渊阁,几人稍微寒暄后到值事房坐下,谢迁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看到留在内阁坐班的王华指挥太监将茶水送上后坐下来,心里七上八下,但始终不敢将皇帝的授意和盘托出。
刘健率先发言:“西南边境与交趾之战已进入收官阶段,西北则因长城和一些边塞堡垒尚未修筑完毕,鞑靼人很容易便侵入榆林和宁夏腹地,导致边患频频……陛下龙体有恙,我大明不可能在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同时用兵,今日必须做出个取舍!”
刘健说话大致上保证了客观公正,但他第一句便说西南边境方向作战已进入收官阶段,其实已经先入为主,告诉大家西南那边没什么事了,现在应该重点关注西北方向的鞑靼人。
谢迁听了眼前一亮,暗忖:“按照刘少傅的说法,沈溪小儿已可退兵?这倒是好事,只要离开边境,脱离与交趾兵马接触,那他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证。至于地方上的叛乱,全是些小鱼小虾,不足为惧!”
谢迁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但想到西北之事又不由皱起了眉头。因弘治皇帝单独跟他商议与鞑靼和议之事,甚至连西北前线的急报都没有传达给朝臣知晓,一旦这时候他说出来,会加深与刘健、李东阳的隔阂。
随着刘健打开话头,刘大夏和马文升先后发言,李东阳和王华不时做补充。谢迁则坐在那儿发呆,脑子里不断地权衡得失,最后想:
“西北之事其实与我关系不大,我计较那么多干什么?陛下单独召我商议事情,做出和议的决定,其实是在坑我,让我跟刘少傅和宾之的关系更加疏远。现在陛下病重,不会主动站出来说事儿,萧公公那边估计也是三缄其口,那我出来挑头做什么?”
谢迁终于打定主意,现在不说话更符合他的利益,而且这会儿刘健和李东阳大权在握,也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建议。
……
……
文渊阁中的会议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到黄昏时才宣告结束,拿出两个结果——沈溪退兵,西北静观其变。
谢迁基本没怎么说话,比起作会议记录的王华都要少,最后的结果让谢迁觉得内阁的办事效率太低了。
“不过是两个简单的决定,却需要两个时辰来商讨,说了半天不跟没说一样?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
谢迁嘀咕着从文渊阁出来,正要准备出宫,突然李东阳在身后叫住他。
谢迁好奇地看向李东阳,问道:“宾之,有事吗?”
李东阳交给谢迁一份奏本,谢迁微微一愣,不明白李东阳是何用意。
李东阳郑重其事地道:“于乔,刚从通政使司衙门转到内阁的奏本,你且看看,这件事回头再言!你回家后再看吧!”
谢迁满心好奇,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奏本。
李东阳摇摇头便直接离开,谢迁拿着奏本出了宫门,没等他上马车,便迫不及待将奏本打开细细观看,看完后惊骇莫名。
这是南宁知府高集状告沈溪霸占其儿媳妇在地方上胡作非为的奏本,虽然只是一份誊录本,但以奏本的情况看,上面附有南宁府几十名士绅的联名,证实这件事确有发生。
这份奏本跟沈溪在西南取得大捷的战报几乎前后脚送达,李东阳没有直接把事情说明,而是将奏本交给谢迁,这在谢迁看来李东阳已经非常给他面子了。
“坏了坏了,沈溪小儿不会真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吧?他要女人,地方上士绅都会抢着送,怎会稀罕一个有夫之妇?这件事如果传开,一定会大大影响他的声誉,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
谢迁原本准备打道回府,看完这奏本后他已经没心情归家,认为应赶紧找人商议此事,在消息传开前把事情压制下去,最好能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老爷,可是要回府?”车夫问道。
谢迁一边爬车,一边没好气地喝斥:“回什么府,去马文升……马尚书的府邸,快走!”
之前谢迁心情低落,但此时精神却莫名亢奋起来,沈溪遇到了大麻烦,虽然他也感到担心,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他远在京城,终于可以帮到沈溪,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振作的事情了。
谢迁马不停蹄到了马文升府上,才知道马文升还没回来。
“马负图不会又是要先将刘时雍请来,才跟我商议事情吧?”
原本谢迁可以留在正堂或者书房等候,但怕马文升耽误时间,直接来到府门前等候,反正他知道即使马文升先回吏部去交待事情,也一定会回家来,于是乎,堂堂当朝阁老,亲自在马文升府门前充当起了迎宾,一直到上灯时分才将马文升等到。
马文升正准备下马车,见到谢迁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惊讶莫名,问道:“于乔,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谢迁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马尚书,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不会到你府门前堵人,沈溪小儿在西南遇到麻烦,有地方知府状告他强抢民女,且有数十士绅联名……”
谢迁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马文升便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地方知府上奏,朝廷大可不加理会,但现在问题是有几十名士绅联名上书,按照惯例,朝廷甚至可以先将人就地革职,再行彻查。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严重,朝廷委派的封疆大吏在地方强抢民女,还是知府的儿媳,且其丈夫正在京城备考,参加来年会试……
凡此种种结合在一起,马文升知道,沈溪这下麻烦大了。
马文升下了马车,见谢迁一脸焦急,想了想安慰道:“于乔,进去说话……你先莫着急,沈溪刚在西南立下大功,这件事断不至于有多大影响……”
谢迁顿时急了:“马尚书,听你的意思……莫非是怀疑沈溪小儿真在地方做出此等龌蹉事来?虽然他身边未带女眷,但若他真想要女人,岂会去觊觎一个有夫之妇?这件事,怕是他触动了地方士绅的利益,有人伺机栽赃陷害,你作为吏部尚书,可不能先站在偏颇的立场看待事情!”
马文升摇头轻叹:“于乔,你说我看问题偏颇,难道你自己对此事不是先入为主?”
第一五五〇章 不是问题
马文升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遣下人去请刘大夏过府来商议。
二人来到书房,分宾主坐下,马文升率先开口:“于乔,你着急也没用,不若想想此事的来历……之前内阁可有收到什么风声?”
谢迁仔细回想一下,内阁压根儿就没收到关于沈溪的任何消息,当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随即叹道:
“沈溪小儿近来都在忙着平息南蛮边患,事情发生的时间跟他领兵取得南宁大捷的时间根本就是前后脚。按照南宁知府高集上奏所言,沈溪前脚刚糟蹋他儿媳,次日便在南宁府城下获得大捷……你说沈溪小儿在筹划战事时,有心思做别的?”
马文升皱眉:“于乔,说你先入为主,你还真是……有些事必须要站在公允的立场看待问题。”
“南宁大捷乃是交趾兵马主动进犯所致,城中乃是被动防守,继而取得胜利,至于时间问题……你想想,若沈溪在南宁府城取得大捷,如此功勋在身,南宁知府怎敢随便诬陷,其中必有隐情。”
谢迁不满地道:“马尚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按照你所言,沈溪小儿取得大捷,那高知府不敢诬陷,意味着沈溪小儿强抢民女的事情坐实了?以你对沈溪小儿品行的了解,他是那种行事不知轻重、公然践踏律法之人?”
马文升认真回答:“许多事情不能以偏概全,以我对沈溪的了解,他自小读圣贤书,自律性很强,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做出此等事,但他领兵在外,若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
“别说了!”
谢迁打断马文升的话,霍然站起,拂袖道:“简直是无稽之谈!马尚书,若你坚持认为沈溪小儿是如此卑下之人,就当老夫没来找过,告辞!”
谢迁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此番之所以来找马文升商议,是看重马文升这个吏部天官在朝堂上一锤定音的作用,还有他和刘大夏对沈溪的提拔之恩。
现在三人结成“战略同盟”,谢迁的晚辈出现状况,自然会第一时间找盟友商议,寻求帮助。谁知马文升说话不中听,让谢迁大为光火,情不自禁就对掐起来,毕竟谁中伤他孙女婿,就是在质疑他的人品和眼光。
想我谢于乔,状元出身,年少得志,如今是内阁三老之一。我谢家乃余姚望族,即便放到整个大明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难道会选一个鸡鸣狗盗、强抢民女之徒做孙女婿?这是认定我眼光太差,找了个衣冠禽兽做衣钵传人啊!
谢迁对沈溪绝对信任,这种自负来自于他平时对人性的洞悉,以及他对沈溪的了解。谢迁在内阁看过不少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沈溪多次拒绝地方官员的馈赠,其中便包括绝色美女,断不会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谢迁最终也没有走成,被廉颇未老的马文升强行拦了下来。
马文升一边道歉,一边劝解:“于乔,我只是就事论事,又没有盖棺定论,你何至于此?咱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沈溪的事情需从长计议……这件事在南宁府城发生,如今沈溪正在领兵跟交趾兵马作战,无论如何朝廷都不能随意处置,只能等战事结束,再做彻查!”
“你马尚书就是不相信沈溪小儿,坚持要查到底?”
谢迁冷冷地望着马文升,出言质问。
马文升道:“老夫身为吏部尚书,对天下官员有监督之责,此事若非沈溪过错,那必然是地方知府诬告上司,这件事老夫不会善罢甘休。若南宁知府故意栽赃诬陷,怕是你谢于乔也不肯善罢甘休吧?”
“那是当然!”
谢迁一听双眼喷火,“若高集敢在战事进行中诬告兼领钦差之职的六省兵马提调,且挑唆城中士绅跟戍守国土的军队起冲突,闹得边境不宁,看我不活剥了高集的人皮!”
马文升一抬手:“于乔,稍安勿躁,等时雍过来再行商议,这件事他那边或许能得到些风声,毕竟沈溪在西南有什么事情,上奏必须走兵部!”
……
……
刘大夏到来后,马文升将事情大致说出,谢迁在旁不断补充,努力为沈溪说情。
刘大夏点头:“于乔莫心急,这件事沈家郎已在上奏大捷的奏本外,特别跟兵部做出交待……”
“什么?”
谢迁惊讶地问道,“沈溪小儿上奏的时候把事情交待清楚了?他……他是怎么说的?”
谢迁紧张起来,他怕沈溪自行“认罪”,让自己颜面无存,毕竟他不知道西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大夏拿出一份折子,是沈溪对南宁城发生的所有事情的一次阶段性总结,对于他入城后制定的一系列“战时经济政策”做出详细阐述,顺便提了一件跟他密切相关的事情,正是高集上奏关于他奸污高宁氏的前因后果。
刘大夏将折子递到谢迁手里,道:“于乔自己看吧!”
谢迁一把抓了过去,翻了两页才找到沈溪对于事件的具体描述,仔细看过后,脸上终于显现笑容:
“悄悄,沈溪小儿这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南宁知府高集因沈溪小儿查封城中不法商贩用于囤积居奇的粮仓,派儿媳去游说,结果妇人进入军营咆哮公堂,被沈溪叫来婆子掌了嘴,回去后寻死觅活,诬陷朝廷命官……”
刘大夏摇头:“于乔,这只是沈溪一家之言,做不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