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叹道:“陛下说错了,其实刘少傅属意之人只有一个,便是如今已在内阁轮值,甚至可作票拟的王华王侍郎!”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他不太明白其中内情,因为翰林院一次举荐四个人,他以为这四个人都可以入阁,谁知刘瑾却说其中三人都是幌子,他琢磨了一下,已没有之前那么愤怒,摆手道:“说下去!”
刘瑾神色更加自然,笑道:“陛下试想一下,无论刘少傅等人属意谁,必然是从这四人当中来挑选,这四人跟刘少傅也有亲疏远近之分……这四人中,谁跟刘少傅关系最远?”
“朕哪里知道?你别卖关子了,信不信朕揍你?”朱厚照最怕动脑子,立即喝斥。
刘瑾正色道:“是梁储和杨廷和,这二人中,梁储不与刘少傅等人同流合污,平日在翰苑中仅做草诏之事,而杨廷和年轻气盛,素为刘少傅不喜……在刘少傅心目中,只有王侍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若陛下不选王侍郎,也不选另外三人,再额外增加几名人选……不知会如何?”
朱厚照喜欢聪明人,尤其刘瑾把内阁首辅刘健和几名候选人的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提起兴趣,听了刘瑾最后的话,眼前一亮,脸上涌现一抹坏笑,问道:“增加几人?倒是有趣,却不知能增加谁?”
刘瑾陪笑:“陛下,其实不就是看谁跟刘少傅的关系更疏远吗?纵观朝堂,出自翰苑且跟刘少傅有积怨的,大有人在……”
朱厚照马上眉开眼笑:“朕想起来了,还有沈先生呢!哈哈,如果让沈先生入阁,那刘少傅还不得头疼死?”
听到朱厚照对沈溪的称呼,刘瑾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有些紧张地道:“陛下,暂且不能调沈总督进京,到底他还在南方……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朱厚照道:“哪怕再山长水远,也不过一道诏书的事情,沈先生回京用不了一个月吧?回来后,既能帮朕对付刘少傅,还能……嗯嗯,其实有利无害!朕之前就有意要征调沈先生回京!怎么,你觉得不合适?”
刘瑾颇为头疼,对于斗朝中那些文官,刘瑾有几分自信,但提到沈溪,刘瑾想想都不寒而栗。
他暗自嘀咕:“我疯了才让沈溪回京?这小子谋略惊人,就算他能将姓刘和姓李的两个老匹夫斗倒,与我有何好处?凭空出现一个更厉害的对手……论心眼儿,我可玩不过他!”
张苑一听要调沈溪回来,赶紧帮腔:“陛下,奴婢认为沈大人颇有能耐,进入内阁后,应该能起到浑水摸鱼的作用……嘿嘿,您看……”
“有道理,有道理!”
朱厚照眉开眼笑,指着张苑连连点头,就差大加赞扬了。
刘瑾赶紧说道:“陛下请三思而后行。沈总督再跟刘少傅不对付,毕竟也是翰苑出身,且当初沈总督会试时,李大学士是他的主考官,听闻李大学士对沈总督称赞有加……”
这个时候,刘瑾巴不得说沈溪跟刘健和李东阳是一伙的,让朱厚照就此断掉让沈溪入阁的心思。
朱厚照皱眉:“刘公公,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沈先生当初参加会试,李大学士确实是他的座师,但沈先生做官后,却跟谢阁老走得近,李大学士对他可没有提携之恩。之前朝中,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说沈先生的坏话,这些事朕记得清清楚楚。”
“沈先生跟朕关系一向不错,他回京后,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朕,而不是为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出力……”
刘瑾听到这些话,无比惊讶,暗忖:“坏了坏了,为何陛下对沈溪那小子如此器重?难道就因沈溪当了几天东宫讲官?哦对了,我记起来了,之前陛下尚是东宫太子时,跟我去南方,后来不辞而别,说是要逆江水而上游历天下,不会是去找沈溪那小子吧?”
“刘公公,你有听朕说话吗?”朱厚照见刘瑾沉默不语,不由问道。
因为之前是刘瑾提出找别人入阁,跟刘健和李东阳对着干,这主意非常符合朱厚照的心意,因而对刘瑾的意见多了几分重视,居然主动询问。
刘瑾赶紧组织语言:“回陛下,老奴正在思索此事。按照陛下所言,沈总督回京自无不可,但就怕沈总督年轻,资历浅薄,怕是在内阁中……无法跟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这样的老臣相抗衡。”
“陛下不妨设想一下,沈总督入朝不过六七年,多在地方统兵,在朝中没什么势力,进了内阁却非首辅,所做票拟还是要过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之手,他们若不同意,沈总督也不能提出反对,只能按照刘少傅和李大学士的意见走……到底沈总督要为将来的仕途着想!”
朱厚照稍微琢磨了一下,神色中稍微有些不满:“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沈先生不合适,你总得提出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刘瑾道:“以老臣所知,如今在京翰苑之臣,有资历者不在少数,其中有太常寺卿李杰李学士,有焦芳焦学士,都为刘少傅疏远。此二人均为老臣,为官多年,且在翰苑中门生故旧遍布,陛下何不考虑此二人入阁?”
朱厚照蹙眉思考,嘴上嘀咕个不停:“李杰和焦芳?他们也给朕当过先生,学问是不错,但二人……似乎脾气都有些执拗……”
刘瑾赶紧道:“陛下,有能力者方有脾气,陛下应知人善用,而不是为了他的脾气就不用……如今要找人牵制刘少傅和李大学士,不同流合污、有着铮铮傲骨之人不正是陛下所需要的吗?”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李学士和焦学士如今都不在翰苑所呈候选人之列,朕如何方可让他们加入名单中?”
刘瑾道:“还是要请梁储梁学士!翰苑中,梁学士为人公正,若陛下明确提出要增加候选人,梁学士必不会跟陛下为难!”
朱厚照终于打定主意:“好,那就这么定了!”
第一六二〇章 矛盾的焦点
朱厚照听从刘瑾建议,决定在内阁大学士候选人名单中增加二位,分别是侍读学士李杰和侍讲学士焦芳。
李杰和焦芳在朝中地位虽不低,却从未染指过核心权力,甚至李杰之前为谋求新皇赏识,还与他人联名提请施家台为泰陵选址。
朱厚照之所以把李杰和焦芳推出来,不是看中二人做事的能力,纯粹是为了给刘健和李东阳添乱。
随后,朱厚照再次将翰林学士梁储叫到乾清宫,提出增加入阁候选人名额,让梁储非常为难。
从规矩上来说,选拔内阁大学士是皇帝的事情,皇帝可以指示内阁拟定新增候选者名单,也可以自行推荐人选,朱厚照这么做合情合理。但梁储清楚一件事,以李杰和焦芳的能力,并不足以入阁,现在皇帝推荐二人并非是他们能力突出,而是为了想把水搅浑,最终达到把事情搅黄的目的。
同时,若是梁储听从皇帝的意见,意味着他要跟刘健和李东阳交恶。
梁储暗自琢磨:“刘少傅和李大学士让我充当出林鸟,在举荐内阁候选人名单中居然加上我自己……刘少傅摆明了是要将王德辉送入内阁,我不过是陪跑。眼下陛下叫我增加候选人名额,也是想让我冲锋陷阵!为何做个翰林学士如此难?”
梁储虽然是文官集团一员,但他不太喜欢跟核心层走得太近,刘健和李东阳从未将他当作“自己人”,只是偶尔公事公办让他做点事情。
梁储夹在文官集团和皇帝中间,明白自己被两边当枪使,很想撂挑子不干,但如今皇帝就在眼前,他根本不来来台,只能硬着头皮应承:“既然陛下已重新拟定名单,那臣便将此二人写入奏本中,呈递通政使司……”
“好!”
朱厚照爽快地答应下来。
奏本从通政使司转呈内阁,意味着皇帝跟内阁的矛盾公开化。届时刘健和李东阳有什么看法,自然会来向朱厚照请示。
在梁储想来,按照规矩奏本重新走一遍流程,好过由他在皇帝面前拟定、不经内阁直接御批过关,事后才通知内阁那边,如此会将他完全推向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梁储不想卷入朝争,只能尽量想法避免此事对他的影响。
梁储当着朱厚照的面,重新将奏本写好,朱厚照拿过去仔细看过,这才满意点头,交给梁储道:
“梁学士,你奏本写得不错,不过不必那么麻烦走通政使司的渠道,你亲自送到内阁去,就说是朕让你送的……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大可放心,朕在这次选拔中会秉承公平公正的立场,你或许是最终的胜利者,那时候你可要尽心帮朕做事!”
此时梁储才发现,朱厚照将了他一军……他直接把奏本送到内阁,等于是当面开罪刘健和李东阳,原本他还可以当个中立派,现在却连袖手的资格都没有了。
……
……
刘健和李东阳虽然控制大明朝政,但却并非时刻都留在文渊阁处理政务。
二人或因年迈或因身体不适,早就无法完全履行内阁大学士的工作,以前他们依靠谢迁处理奏本,偶尔进宫来看看,但现在谢迁已被他们排斥在权力层外,谢迁很识相,直接称病不出,王华替代原来的谢迁,帮刘健和李东阳做事。
现如今王华就算没有入阁,却已经在履行内阁大学士的职责,算是无冕的阁臣。
王华不敢将奏本私自带出宫,只能急匆匆去了一趟刘健府上,将事情告知。
刘健意识到事态重大,将李东阳叫来商量。
李东阳皱眉:“陛下登基不久,朝中事不甚明了,突然提出增加人选,且二人与我等有一定罅隙……此事绝非陛下能想到,背后必然有人提点!莫不是梁叔厚出的主意?”
刘健还没说什么,王华却帮梁储说话了:“宾之莫要误会叔厚,他平时不善这等勾心斗角的事情,怕是陛下身边有人提点,乃是内官也说不一定!”
李东阳和王华都看向刘健,想听听首辅大人的看法。
刘健摇头:“是谁帮陛下出谋划策已不重要,如此看来,陛下对德辉入阁心存芥蒂,即便再提请,最后陛下很可能会安排他人入阁,实非我等所愿,反倒不若将此事暂且搁置,如此才能做到君臣和睦……”
李东阳心有不甘:“原本以为陛下身边都是忠耿之臣,却未料有宵小提出此等歹毒之议,陛下居然会盲目听从小人之言,长此以往,朝堂必然乌烟瘴气,陛下声名也会受到不小影响!”
刘健看了看王华,道:“这件事,先不要计较叔厚和德辉的功过。陛下刚登位不久,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尚未烧到朝堂已属万幸……守住当前和谐稳定的政局,达成皇权顺利交接,乃你我之职责,切勿心存与陛下相斗之心!”
“宾之,你脾气太过耿直,不可再在此事上纠缠,这份奏本便按留中之策上奏,交由陛下处置!”
李东阳无奈点头:“那一切就依刘少傅所言,新增内阁人选暂且不定,待来年改元后再议。那时德辉在内阁的地位必然更加稳固,便是新皇不允,朝中也无人能替换德辉……德辉,你在内阁悉心做事便可,将来一定能让你顺利入阁!”
王华反而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入阁,此时他比刘健和李东阳的心态更平和,没有苛求的意思。
刘健和李东阳表面上息事宁人,但内心却有与皇帝较劲儿的冲动,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皇帝年幼,需要他们辅佐,但其实是不肯放权,怕小皇帝将他们努力维持的大好江山给败坏掉。
……
……
王华按照刘健的意思,拟出票拟,表明态度,暂且不宜再提增加内阁人选。
等奏本送到朱厚照手上时,熊孩子别提多开心了,因刘健和李东阳的妥协,在他看来就是自己的胜利,他对于这次的结果欢欣鼓舞,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从刘健和李东阳手上夺权,将来什么事都可由他来做主。
朱厚照对刘瑾说道:“刘公公,你给朕出的主意终于成功避免增加内阁人选,大善!现在内阁依然维持原样……”
刘瑾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他正准备去拉拢一下李杰和焦芳,让他们跟自己建立起攻守同盟,如此二人进入内阁后,他在朝中便有了帮手,但现在刘健选择屈服,不再要求增加阁臣人选,让刘瑾收买人的计划暂时作废。
刘瑾面带忧色:“陛下切莫高兴得太早!”
朱厚照正在欣喜中,听到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详细说来听听!”
刘瑾叹道:“陛下试想,这不进不出,王侍郎依然在内阁帮刘少傅和李大学士票拟,就算他未入阁,其实人已在内阁,朝廷大小事项,均出自刘健和李东阳授意,陛下仍未能执掌朝政……”
朱厚照听到这话,恼火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让朕执意增加阁臣人选,将李杰和焦芳安插进内阁?”
刘瑾道:“老奴并无此意。其实这一切症结之根源,并不在内阁,而在于……”
话说了一半,刘瑾不再说下去,他很聪明,有些话适可而止,显得他不是多嘴之人,但却可以成功引起朱厚照的好奇,诱使皇帝追问下去。
“在于什么?你但说无妨!”朱厚照果然中计。
刘瑾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先皇时,虽然朝中大小事情皆出自内阁票拟,但司礼监严把朱批大权,加上先皇亲自过问政事,使得朝堂运转良好。等到陛下您登基,这司礼监……唉,臣实在不想说!”
朱厚照怒道:“这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朕早看出来了,司礼监形同虚设,萧敬根本事事都听从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内阁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母后对萧公公宠信有加,说他是先皇委任的顾命大臣,办事可靠,什么事都可倚重他。呸,让他去抄票拟确实能做到一字不差,但这叫办事可靠?你倒是给朕想个办法,将他撤换下来啊!”
刘瑾见自己的目的基本达到,苦口婆心道:“陛下,其实萧公公如此做,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朝堂顺利过渡,对陛下并非完全是坏事。但现在陛下最好需要挑选能力卓越者加入司礼监,即便不能替代萧公公的位置,也可行使秉笔太监之责,让萧公公尽量避免接触奏本……”
“嗯?你的意思是……将萧公公架空,让他有名无实?”朱厚照终于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