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天里,内阁大学士焦芳、王鏊,尚书李杰、屠勋等人都多次登门拜访,但都没能见到谢迁的面。
也就是这段时间,朝中人事又发生变化,户部尚书顾佐致仕,刑部尚书屠勋和礼部尚书李杰等人也有告老还乡的打算。
如今刘瑾已彻底把持朝政,就连御史言官也完全在刘瑾控制下,言路蔽塞,如此一来,朝中那些中立派已开始有了倾向,一时间刘瑾府上门庭若市。
“……唉,这世道沧桑,人心不古,好端端的朝廷不到两年时间就变成这般模样,若下黄泉见到先皇,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就是先皇留下来的太平盛世?”
谢迁虽然躲在家里不出,但他并非什么事都不管,朝中发生的事情基本瞒不过他。
他这边舍弃尊严才救出那些陷身诏狱的朝官,但却无人领情,背地里很多大臣都在非议他,觉得正是由于谢迁不作为才让刘瑾做大。
对此,谢迁无法为自己辩驳,他感觉自己在跟刘瑾抗争一事上处处被动,关键在于刘瑾能经常见到皇帝,又有最后的朱批权,而他权势再大,也只是皇帝的秘书和顾问,没法掌控大局。
“之厚再过几日便要回朝,本想在他回来前,给他留一个不错的工作环境,但现在看来……唉!”
想到如今朝廷混乱的局面,谢迁唉声叹气,非常无奈,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法跟刘瑾叫板,也不指望沈溪回朝后能有何作为。
“最好让之厚找个机会外调地方,不管当个总督还是巡抚,总归好过留在朝中。他深得陛下信任,回朝后便会成为刘瑾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刘瑾权势熏天,之厚该如何跟刘瑾正面对敌?还是早些离开京城好!”
谢迁为沈溪的事情操碎了心。
当初他听从吏部尚书许进的建议,同意沈溪回朝担任兵部尚书,那时他觉得有沈溪在,可以跟他这个首辅携手合作与刘瑾斗。
结果沈溪回朝前,他在跟刘瑾相斗中以溃不成军收场,失去继续与阉党对峙的决心和勇气。
这几天谢迁在写奏本,想跟朱厚照申请将沈溪外调,还给沈溪重新找了个地方,既然沈溪刚刚从三边回来,那不适合再折返回去,西北不行就让沈溪去辽东,好好经营一方沃土。
正德朝辽东之地女真人尚未崛起,大明在辽东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虽然在大明朝官看来,辽东属“不毛之地”、“苦寒之地”,但至少比西北条件更好一些,这边没什么大的军事压力,而在西北则成天为鞑靼人犯边之事而劳心。
“若此事能成,就让之厚在辽东多留几年,看看几年后刘瑾是否会失势,现如今实在不知该如何扳倒他。陛下不问朝政,满朝上下俱为刘瑾所慑,就算还有一些忠直大臣,这会儿也都萌生退意,纷纷选择致仕……难道只能等此权阉老死后,才能让朝廷走回正轨?唉!”
到了这个地步,谢迁除了唉声叹气,似乎不会做别的了。
第一七二七章 回京在即
四月二十六,沈溪一行抵达宣府。
京城内的变故已为沈溪获悉,此时他尚未收到谢迁回信,但却知晓此时回京绝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凶险。
“……大人,刘公公如今已大权独揽,满朝文武三缄其口,无人敢对其提出非议,您此番回京怕是凶多吉少。”
云柳眼里满是担忧,尤其得知刘瑾肆无忌惮对朝臣进行打压后更是忧心忡忡,彻夜难眠。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刘瑾倒行逆施,唯独皇帝不知,此时朝中已无人敢跟刘瑾正面抗衡,眼看与刘瑾相斗的大旗便要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面色中带着几分倦怠,摇头道:“放刘瑾回京时,我已料到会有今日,面对他,我并非无计可施……反倒是曾经强大无比的文官集团让我一筹莫展!”
为了让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倒台,沈溪不得不将刘瑾推出,刘瑾当权后,沈溪料到自己终归有一日会与其正面对敌,此时预测成为现实内心还算平静,甚至他提前给谢迁写信,让谢迁对此有所防备。
云柳道:“可是大人,刘公公如今行事越发无法无天,据悉入宫大臣中,工部主事何釴、翰林陆伸、顺天推官周臣等被他用刑至死,甚至兵部熊侍郎也为其廷杖,如今熊侍郎卧床不起,听闻命悬一线。”
沈溪看着云柳,问道:“你希望我如何做?”
云柳低下头,带着几分不忍,道:“大人还是早些谋求外放才是,若大人不做准备,回朝后便是大人无异动,刘公公也不会放过大人。”
沈溪知道云柳关心自己,带着几分遗憾道:“既然我选择做官,那就要面对官场上一切挑战,如今我怎么说也是兵部尚书,找不到正当理由刘瑾即便以司礼监掌印之尊,也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回朝后,我会恪守本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刘瑾实在要跟我作对,那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至于你提醒之事,我心里有数,多说无益。若这次我再不站出来,怕是朝廷就会变成刘瑾的朝廷,那时即便我远走天涯,他也会纠缠不休,躲是躲不掉的。”
沈溪最初的心态,的确想躲避刘瑾,不想与其有正面冲突,顺应历史发展,待刘瑾走上灭亡之途后再回朝。
但后来一琢磨,这种设想有些太过想当然,历史上刘瑾因为一些巧合而被诛,而在沈溪到来的蝴蝶效应影响下,历史是否会重演难说,沈溪知道刘瑾要对自己下手的日子不远,此番回京,对沈溪来说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云柳不再多说,行礼后告退,而沈溪则在书桌前一直忙活到深夜。
他在写信。
除了书写送给谢迁的信外,还有给皇帝的,以及家里人的……
时间转眼到了半夜,就在沈溪准备上榻休息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火光明亮。沈溪诧异地来到窗前,听闻楼梯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很快敲门声响起,沈溪随口问了一句,马九在门外回答:“大人,抓住两个试图在水井中下毒之人。”
沈溪微微点头,打开房门,随即马九以及几名侍卫押送人进入客房。
两名五花大绑的驿馆驿夫当即跪下来磕头:“这位大人,小人与同伴只是去打水,并非是要下毒。”
马九怒道:“你等鬼鬼祟祟,手里还拿着药粉,人赃并获,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敢狡赖?是不是找打?”
沈溪道:“为难他们没用,毕竟身不由己,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或者……谁委派你们的差事?”
两名驿夫仍旧跪在地上磕头不迭,不敢答话,马九请示:“大人,之前已盘问过,一直不说,请大人发落。”
沈溪站起身来,摇头叹息:“刘瑾想要在我回京的路上找麻烦,甚至用卑鄙的手段谋害人命,简直是白费心机!”
“现如今刘瑾在朝可说只手遮天,难道他就不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莫非此二人是他找来的替死鬼,想让我知道他对我的刻骨仇恨?亦或者说,干脆送几个人让我杀掉,以此祭旗?”
听到沈溪要杀自己,两名驿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磕头更加卖力。
马九问道:“大人,可要军法处置?”
沈溪道:“杀了他们也没什么意义,把人送走吧……如果你二人回去能见到交托你们任务之人,便说我沈之厚跟刘公公并无嫌隙,让他最好断了杀我之心,我回去后,只是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朝官,不想跟谁过意不去,若他实在欺人太甚,就是要逼人走绝路了。”
……
……
沈溪即将回京。
以前朝廷对沈溪的事情漠不关心,沈溪是好是坏,跟朝官没什么直接关系,文官集团当政时,沈溪完全就是个边缘人物,不过是被看作是有一些能耐、跟皇帝有师生情谊的地方官员罢了。
但这次沈溪回朝,却成为满朝文武瞩目之事。
沈溪是之前跟刘瑾相斗的许进推荐回朝担任兵部尚书的,许进虽然弹劾刘瑾不成,但却赢得朝中正直大臣的尊重,许进推荐之人也就被寄予厚望。
所有人都知道,沈溪回朝的意义不是他在军事上有多大建树,而是因为沈溪作为年轻朝官中的佼佼者,拥有皇帝的绝对信任,是大臣中少有能跟刘瑾叫板之人。
朝廷上下把跟刘瑾相斗的最后希望,寄托到了沈溪身上。
而刘瑾之所以对沈溪恨之入骨,也在于沈溪回朝意味着大臣中有人为皇帝宠信,甚至可以跟他分庭抗礼。
“……什么?他果真如此说的?这沈之厚,想跟咱家斗到底,是吧?”
当张文冕把沈溪对两名驿夫所说的话如实转告刘瑾知晓后,刘瑾鼻子都快气歪了,原本要杀沈溪理亏之人是他,现在反倒好似沈溪得罪他一样。
孙聪道:“公公,看来这位沈尚书对您敌意不深,或许正如他所言,他回朝后,并不想跟公公正面为敌,之前他可是帮公公化解过危难的。”
以孙聪的心思,并不想出现刘瑾跟沈溪龙争虎斗的情况,他希望刘瑾能跟朝中文官和睦相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看起来人人都对刘瑾言听计从,但其实每个文官都恨不能将刘瑾剥皮拆骨。
听到孙聪的话,张文冕冷笑不已:“在下不赞同孙兄的说法……这位沈尚书回朝的根本目的,就是跟刘公公相斗,他既然知道公公派人杀他,自然清楚他在朝中最大的对手是谁,若他不把公公当作敌人,怎可能连问都不问,便知此事乃公公派人所为?”
刘瑾怒道:“他知道又如何?咱家就是要除掉他,他有本事就去陛下面前告状,看看陛下是否信他。”
张文冕迟疑了:“公公,您说的事情,不得不防啊。”
刘瑾一怔,随即回想一下,若沈溪真的跑去跟朱厚照告状,说是他刘瑾派人行刺,就算沈溪一点证据都没有,朱厚照依然会相信,那时候就算朱厚照不杀掉他,也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刘瑾心里不由犯嘀咕:“这小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得到陛下的绝对信任……不过他到底是帝师,而且是个文官,绝对不会容忍陛下吃喝玩乐,只要他见到陛下,对陛下言行提出斧正,必为陛下所恶,那时就是这小子的死期。”
刘瑾很多事情都有些想当然,他知道沈溪聪明睿智,却总是会拿一些腐儒思想揣度沈溪所作所为,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孙聪道:“公公,沈尚书估摸这几日内便会回京,若他回来,直接入宫面圣的话,是否会有麻烦?”
刘瑾冷笑不已:“他回来陛下又不知,咱家会尽量让陛下这几日流连宫外豹房不归……陛下原本就已多日未临朝,就算沈溪回来,也见不到陛下。”
张文冕提醒道:“公公,要谨防此人直接闯入豹房,之前他便在宫外跟陛下相见……”
刘瑾老脸横皱,稍微思量后说道:“现如今豹房,可不是以前那简简单单的宅院,放心吧,豹房完全在咱家控制下,他想面圣,也要看看外面驻守的侍卫是否答应。若他回朝便面圣,恰恰说明他要跟咱家相斗,咱家绝对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张文冕和孙聪都有些不以为然,但却同时选择沉默不言。
刘瑾再安排道:“派人盯着,一旦沈溪回到京师,第一时间告知咱家,咱家好作安排,他在京城一举一动,甚至在兵部的情况,都必须如实告知咱家,咱家不能让他在京师胡作非为!”
张文冕自信满满:“公公只管放心,有在下安排,一定会将沈尚书无所遁形。”
“嗯。”
刘瑾用满意的神色望着张文冕,笑道,“炎光,你到咱家身边时间虽然不长,但咱家对你非常看好,将来必会提拔你入朝为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一七二八章 托付
很快到了四月底。
沈溪随时都会回京,似乎预示朝廷又将掀起一场文官跟阉党间争斗的腥风血雨。
朝廷上下都在关注沈溪回朝之事,但沈溪过了宣府便没了消息,尽管刘瑾派了不少人打探,但一直到五月初,都没有关于沈溪的只字片语传到京师。
沈溪回朝期限为五月中旬,只要能在五月十九之前回到京师,没人计较他在路上做什么。
实际上这会儿除了刘瑾满肚子坏水,无时无刻不针对沈溪可能出现的纰漏做文章外,朝廷上下已把沈溪看作跟阉党相斗的排头兵,没有人会上疏参劾。
而皇帝朱厚照对于沈溪回朝一事似乎早已淡忘,每日花天酒地,大多数时候都晚出早归,对朝事不闻不问。
五月初一,京师,沈家。
听说沈溪离家已经很近了,家里人开始为沈溪回朝做准备,院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洗涤一新,还专门烧艾草和撒石灰驱除蚊虫蛇蚁,就等沈溪归来。
这次沈溪提前写了家书,谢韵儿作为沈家掌舵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氏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得知沈溪没什么新消息传回,周氏便发起了牢骚。
如此周氏不满的是,刚把周羡和杨文招等人送去西北,沈溪就返京当上京官,此时尚未有新消息传回,包括朱家兄妹在内的一行人就此失去音讯。在周氏看来,很可能他们跟儿子走岔了道,路上没碰上。
“……憨娃儿也是,回来就回来吧,老喜欢搞突然袭击,早知道就不让家里人带信过去了,现在倒好,路上要是没碰上,回头还要找人去西北之地把人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