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兵出征的问题上,他态度异常坚决,怎么都不肯亲自领兵,至于佛郎机人在沿海作恶的责任,也不会主动承揽。
谢迁很生气,之前对沈溪的一些改观因此荡然无存。
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谢迁道:“那你说,倭寇和红毛洋夷的问题怎么解决?”
沈溪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地方平乱不利,若说在下领兵便可平息匪寇,这也实在太过草率,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一切当从长计议。至于你说的修造大船之事,倒可提上议事日程,不过朝廷有那么多帑币供给造船之用?”
这问题把谢迁给问住了。
一边说让沈溪负责督造船只,一边却知道朝廷手头紧拒不调拨钱粮,等于说又是让沈溪自行解决问题,只是有些话谢迁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沈溪的意思相当明确:打仗让我自行筹措粮饷军费,我从佛郎机人手上把钱给弄来了,现在要造大船还让我自行筹措,感情朝廷不用出一两银子,我一个人可以当国库用?
沈溪道:“帑币不足,南京工部要造大船,可以让他们自行想办法,而不是当甩手掌柜,把难题交给在下解决……在下乃是吏部尚书,而非工部尚书,这件事要落实还是要按部就班提交陛下审议,或者交给工部论证可行性,造船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吏部或者兵部衙门来管吧?”
谢迁黑着脸道:“造船的目的是平靖海疆,自然是兵部之事。”
“那也要工部提供工匠和技术,需朝廷提供帑币,如此才可以筹措人手,现在光靠南京工部一份上奏,谢老便让在下没有技术和人手、费用的情况下造船,是否太过强人所难?”沈溪据理力争。
换作以前,谢迁早就发火,着着实实把沈溪数落一顿,但此时谢迁脾气改变许多,甚至被沈溪顶撞后也可泰然处之。
或者说他只是在沈溪面前态度变好了,在那些大臣面前数落起沈溪来却依然丝毫不给沈溪面子。
沈溪再道:“如今南方乱事并不单纯江浙、闽粤沿海,还有西南边远地区的叛乱,西北既定,南方乱象频繁,谢老让在下领兵出征一处,未免顾此失彼,还不如让在下坐镇京畿,统筹军政事务,请谢老通融。”
虽然沈溪态度还算比较强硬,但到最后也只是拿出一种商议的口吻,试图缓和二人间的矛盾。
谢迁气息浓重,道:“你就是不肯担当重任,所以才在老夫面前推三阻四……老夫不勉强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关于此事,老夫会上奏朝廷,试着向陛下争取……在老夫看来,你出京南下平叛乃最好选择。”
沈溪非常无奈,心想:“谢老头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那只能由得他去折腾,只要我不点头,谁有办法指使我出征?”
沈溪站起身,行礼:“那在下就回去等候陛下谕旨!”
……
……
沈溪没有回吏部衙门,而是径直归家。
按照正德皇帝的意思,他不需要在朝当班,毕竟是执掌两部,两边差事都不可能完全兼顾,那就干脆两边都不用多加理会,一把手只是撑门面,小事不用他来决定,大事才有他的用武之地。
沈溪刚进家门,朱起便过来禀报:“老爷,今日有几位客人前来拜访,递了名帖……要不您看看?”
“谁都不见。”
沈溪一挥手道,“我要到书房做事,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别来打扰。”
说完沈溪径直入内,甚至连前来拜访的人有谁都没有问,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必在意那么多,就算是朝中那个公爵前来拜访也要看他是否有心情接见。
结果日落时,朱起又过来说有客人造访,这次沈溪却非见不可。
乃是工部尚书李鐩。
沈溪出门相迎,李鐩此时已进正院。
李鐩见到沈溪后,满面歉意:“之厚,我不是故意前来叨扰你,实在是有要紧事通知。”
本来可以在前院正堂谈事,但沈溪还是请李鐩往自己的书房去,半路上李鐩把情况说明:“……谢阁老今日派人来跟我打招呼,让工部上一份督造海船的奏章,以谢阁老的意思,这件事先跟你通过风。”
说完李鐩望着沈溪,大有征询之意。
沈溪点头道:“谢阁老的确跟我说过,但我当时明确回绝,因为现在朝廷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钱……一艘可以跟佛郎机人大船抗衡的船只,先不论先期研发费用,光是造出来,能下海航行,怕是就需要数万两到十几万两之间,后期保养也不是小数目。”
这话说到了李鐩心坎儿上了。
李鐩道:“正是如此,以前江河上航行的船只,每一艘都要上万两,但规格跟大海船相去甚远,也主要跟朝廷禁海,不需要造那么大的海船有关。现在佛郎机人的大船一次次驶来,再有倭寇作乱,地方上怕佛郎机人跟海盗联合,所以才上疏请求造海船,但咱哪里有那经费啊?”
跟谢迁执意行事不同,李鐩这个工部负责人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极大的忧虑。
沈溪道:“现在工部有何打算?”
李鐩为难道:“正是因为没主意才来问你,现在地方已上奏沿海倭寇猖獗,谢阁老又有意造大船跟倭寇抗衡,同时维护大明海疆稳定……实在没办法,你是兵部尚书,非要你想个解决办法不可。”
沈溪问道:“今年工部预算,应该不足以造船吧?”
李鐩苦笑道:“别说大规模造船,就算造一艘也难,哪里有那闲钱啊?去年对鞑靼之战结束后,到现在户部还没将之前的亏空补上,但听说京城府仓都是满的……一是陛下不肯划拨钱粮,还有就是内阁和司礼监卡得紧……现在谁都知道杨应宁是谢阁老的人!”
沈溪一听琢磨开了。
在跟佛郎机人的贸易中,朝廷赚得盆满钵满,对鞑靼的战争在沈溪的算计下,节省了大批银钱,即便加上犒赏三军,之前筹措的钱粮也剩下不少,但现在有个抠门的皇帝,还有个更抠门的首辅大臣,以至于现在朝廷各衙门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沈溪道:“既然内阁建议造船,不如跟谢阁老说,让他上疏,调拨户部府库钱粮出来,一艘船按十万两预算来造,户部出多少银子,就按照相应的钱来造船。”
“这……似乎有点跟谢阁老作对的意思吧?”
李鐩非常为难,“要不之厚你去说吧,换了旁人怕是被谢阁老骂得狗血喷头。之前我就跟谢阁老提出请户部增加调拨,但谢阁老言明,一切都要以民生为主,哪怕现在府库内有银两,也不得随便放到民间稀释百姓财富……这让在下很为难。”
听到这里,沈溪好像明白什么。
他心想:“谢老头现在已经不是想花小钱办大事,而是不想花钱就把事情办成,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使唤……也难怪他在朝中不得人心,便在于他在治国上不算真正的好手。当初弘治朝中兴,多是刘健和李东阳的功劳,谢迁最多只是动嘴皮子的陪衬。”
突然间,沈溪心中感到极度失望,现在的情况是谢迁这个政治盟友在朝中任首辅,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频频拖他后腿。
沈溪道:“那我回头会跟谢老说明情况,你不必太过担忧,一切还是要往好的方向看。造船之事,交给在下便可。”
……
……
沈溪主动把李鐩的麻烦揽在身上,在于事情跟他原先制定的计划没有什么冲突。他对于很多事看得很透彻,在准备上有一定针对性,而不需考虑谢迁的态度,因为不行的话他直接跟皇帝提便可。
就在沈溪跟李鐩会面时,朱厚照也得知南京工部上奏造船之事,而将这件事告知朱厚照的人是张苑。
张苑对朱厚照很了解,他知道皇帝对于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很在意,尤其是造大船这种能撑大明脸面的事,怎么都不会放过。再者,造船有诸多好处在里面,张苑想从中捞油水,再加上这本身就关系军队事务,张苑觉得皇帝应该会同意,便在没有跟沈溪做出商议的情况下,跟朱厚照提出。
朱厚照听到后,果然拍着大腿道:“好事啊,此乃利国利民的事情,朕自然会支持!”
此时正德皇帝坐在那儿,脸上带着一股憧憬,仿佛他已经置身于大船上,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海游历,尽情欣赏瑰丽的海上风光,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中,那股豪情壮志让他很是嘚瑟。
张苑笑着问道:“那陛下,是否直接下旨让工部造船?”
“工部?不是兵部吗?”
朱厚照问道,“造船的事让工部办,指不定造成什么鬼样子,不如交给兵部署理……有沈先生在,再难的事情他也会办好,而且佛郎机人那边沈先生也有关系,想来能弄到造船图纸!我们一定要造出比佛郎机人更大的船只,这样海上的霸主就是我们的了!”
张苑道:“陛下圣明。”
……
……
造船的事,朱厚照拍脑门一想,觉得可行,立即安排下让张苑去传旨造船。
甚至朱厚照对于船只的造价,还有建造工艺等完全不清楚,但他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只对最后的结果感兴趣,至于详细造船过程他不想过问,圣旨交给张苑去下达便可。
张苑在这件事上也在耍小聪明,我就是不跟你沈之厚说,等你最后一个知道,这样你就不用回绝我了。
张苑的想法很简单:“既能讨好陛下,又能让我赚银子的事,为何不卖力去做?”
在张苑拿到朱厚照的授意后,马上回去跟司礼监众太监商议圣旨细节,甚至特地派人去跟谢迁打招呼,因为张苑知道谢迁在造船这件事上非常支持,因为内阁难得在一些有关改革的事情上做出同意的票拟。
此时沈溪虽然已获悉事情原委,也只能装作不知,事情既然捅到皇帝那里,想改变已经很困难。
哪怕造船这件事在沈溪看来并不属于优先级,但有了朱厚照的授意,造船便迫在眉睫,他自认没必要跟朱厚照唱反调,既然身处大航海时代,海船终归是要造的。
圣旨下达后,随即朝中沸沸扬扬,都在说造船对大明的影响,连一些无关人等也在谈论此事。
沈溪作为当事人,却处之淡然,哪怕这件事最终是由兵部落实,工部全力配合,他也不着急筹备,宁可让事情再发酵一段事件。
……
……
“之厚那小子,倒也沉得住气,消息已满朝皆闻,好像唯独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似的,不闻不问。”
谢迁小院内,聚拢几人,除了杨廷和外,还有杨一清、靳贵,所谈正是造船之事。
因为圣旨中并未将造船事宜分配到各衙门,连调拨款项都没说清楚,以至于谢迁可以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说这话的人,正是谢迁,也只有他才会对沈溪如此不屑,其他人哪怕是素来对沈溪有成见的杨廷和,也不得不收起那股轻佻和傲慢的态度。
杨廷和问道:“现在朝廷是让兵部主导造船事宜,看来陛下已有所安排,造船地点和具体人员、费用等却没落实下来,是否要再跟陛下上奏?”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道:“陛下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一句话就把杨廷和给呛了回去,如此一来杨一清和靳贵便不想掺和着谈这件事。
谢迁道:“陛下让兵部筹备,那一切都该由沈之厚跟朝廷上奏,现在不需要我们做什么,见招拆招便可。”
……
……
谢迁有资格淡定对待造船之事,当然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静,但暗地里他做的事却不少,甚至可以主动放下身段跟张苑商议。
一切便在于谢迁想拉拢一切打压沈溪的力量。
而沈溪对此则完全不管不顾,在皇帝首肯后,沈溪领了圣旨也跟没领一样,便在于这件事完全没有下文,以张苑的能力没法做出更为妥善的安排,皇帝在吩咐下来事情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没过问。
沈溪的想法是:“让我现在上奏提请造船,我才没那么好的闲情逸致!”
年后沈溪的工作和生活都优哉游哉,吏部事情不多,哪怕兵部事务繁杂些,但有陆完处理,沈溪也很自在。
虽然陆完没有当上兵部尚书,但也没对公务有所懈怠,此时边军入调已开始落实,许泰和即将卸任宣大总制的王守仁将所有事项安排得妥妥当当,然后许泰亲率先锋人马五千多往中原战场杀去。
因为兵马走的是紫荆关,京畿周围还算平静,这次调兵更像是皇帝一时兴起,兵部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沈溪这几天也没有太过关注调兵之事,有消息他听一句,没消息也不打听,听之任之。
正月二十三,沈溪到了惠娘小院,当晚准备在这边过夜。
惠娘让李衿准备了一些账目上的东西给沈溪看,沈溪却完全没有兴趣,账册直接放到一边。
惠娘不解地问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大明要造海船,还是由兵部负责,老爷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需要大批银钱吗?”
沈溪道:“惠娘知道的倒也详细。”
“外边的人都在说这事儿,想不知道都难。”惠娘道,“说来也奇怪,京城之地好像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得知,连个管束之人都没有,外面茶楼酒肆中谈论国事的人那么多,难道朝廷不该限制一下吗?”
沈溪笑道:“陛下不管,谁会操这心?言论开明,到底是好事,这不惠娘你便知道兵部奉旨造船之事?”
李衿将账册拿起来,站起身走回惠娘身边,似要将账册归还给惠娘,惠娘却没有伸手去接。
惠娘道:“旁人可以不管不问,但老爷却不能不关心,毕竟最后的责任要归到老爷头上。妾身给老爷管着地方生意,现在老爷需要银子造船,妾身当然要留心些。”
“那你先省省。”
沈溪喝着茶,轻松地说道,“朝廷要造船,可不能让大臣出银子,一艘大海船怎么说也要四五万两,如果加上火炮还有船只日常保养,怕是十万两银子也不够。后续加上打仗和损耗修缮,以及士兵日常训练和操作等……那就是个无底洞,咱赚的那点银子,能填进这个无底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