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再相同。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虽然失去了父母,但还有聂慎行夫妇把他像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在各个方面温馨呵护,物质上也从未短过他一分一毫,这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但是对余生来说,这些永远都不可能抚平他内心深处的伤痕。哪怕表面上装作已经接受了、放下了、看开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心底的伤痛从未消失,它们仍在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啃噬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得安宁。
他的父母,并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在跟犯罪分子的搏斗中英勇牺牲。
他们,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每当想到这件事,余生就觉得嗓子里有股热流在向上涌,嘴里也是种甜到发腻的血腥味。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查明当年的真相,并且让那个罪魁祸首获得应有的惩罚。
抱着这样的信念,余生已经记不清这些年他到底牺牲了什么,也不愿去想明白。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前面无论是刀山是火海他都只能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好在现在,终于看到了曙光。
余生感到有些紧张,不知又过去多久,他觉得自己仿佛都出现幻觉了,鼻子里有种什么东西被烧糊了的味道,是谁家在做饭吗?
……不对——
余生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发凉,这里怎么会有烧糊的味道??地下不设厨房,即便是楼上的厨房也跟这里相隔很远。更何况地下和地上几乎是完全隔离的两个空间,如果说上面有什么东西烧着了,那得已经烧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他在这儿也能闻到?!
余生迅速拿出手机,先给他知道的在楼上的弟兄打电话,无法拨通。余生心里一凛,有种极坏的预感,他又打给聂倾,依旧无法拨通,拨“119”,还是不通。
手机信号被人阻断了。余生的预感成真。
他摸索着走到电梯口,按键,不出意料毫无反应。
他又走到安全通道,燃烧的味道突然浓烈起来。余生心里头大概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尝试着从安全通道往上走,可还没等他上到地下一层,就已经能感受到一种灼热感扑面而来。
看来,是有人想让他今天命丧于此。
这场火灾一定是人为的。事先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络,再把他可能逃出的地方也封死,这样即便火烧不到地下,在这个几乎密闭的空间,他又能坚持多久。
一时之间,余生感觉脑海里有些混乱。
他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甚至在之前的几年里,有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居然还活着实在是个奇迹。
但是今天、在这里?
余生再次摸索着回到书房,把门关上。他其实还没有放弃。他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还有没有其他逃生的方式,但是他想不出来。对方能做到这一步,又怎么会刻意给他留后路?即便他对这里无比熟悉又身手了得,可他到底是个瞎子,很多事不是光凭想象就能做到的。
真的……逃不出去了吗……
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明显了,仿佛近在咫尺。四周的空气也在逐渐升温,余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那种眼睁睁面临死亡的无力感却越来越真实的强烈。
我是不是应该给聂倾留些什么?余生想。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承受住这种失去吗?
可……为什么总是我?
我还没有看到真相大白,没看到我爸沉冤得雪,没看到李常晟被绳之以法,没看到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终于得到拯救,没看到你欢欣雀跃地跟我庆祝一切的结束和我们新的开始。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悄无声息,甚至在死前连跟你通话的机会都没有。
对了,我们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是“再见”吗?还是……“我在这里等你”?
阿倾,我会不会,再也等不到你了……
……
“嘶——”站在省公安厅检验处办公室里的聂倾忽然感觉心脏那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禁用手用力按在上面。
“怎么了?心绞痛?”检验处副处长蒋兰刚从外面一个实验室回来,看着他问道。
聂倾点点头,“估计是最近熬夜比较厉害,没什么事。”
蒋兰摇摇头,从聂倾身边走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虽说刑警的工作很苦,但还是要尽量照顾好自己。经常心绞痛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欸你今年体检了吗?”
“检过了,一切正常,谢谢您关心。”聂倾眼睛牢牢盯着蒋兰手里那份文件,紧跟着问道:“蒋老师,结果出来了是吗?怎么样?”
蒋兰低头看向报告,“嗯,你提供过来的两枚指纹经过比对,可以确认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右手大拇指。”
“太好了!”聂倾猛地拍了下手,“真的多谢您肯帮我这个忙!”
“一点小忙而已,不用跟我客气。”蒋兰笑了笑,“不过你为什么不在市局做检测呢?还眼巴巴地跑来厅里,难道以为这里的仪器更高级吗?”
“我只是正好在附近,比较着急,所以顺路过来了。”聂倾也笑着说,又十分恭敬地伸出手,弯下腰道:“蒋老师,您送佛送到西,这份报告能不能交给我?”
“可以是可以,但你回去可得帮我批评批评佑芯,她现在一年半载都不来厅里一趟,我好久没见她了。你帮我问问她,是不是都快把我这个师父给忘了?”
“一定、我一定转达到!”聂倾接过那份检验报告,正好这时有个电话进来,他一看是元汧汧打来的,便跟蒋兰告了辞后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按下接听。
“元小姐,你不是陪连叙去银行了吗?东西取到了?”
“是,已经拿到手了。三哥猜的果然没错,这里面确实有梁警官交给连海的那份东西。我已经立刻把内容发给了三哥,但……”元汧汧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回应,打电话也无法接通,所以我想问问他是不是跟您在一起?”
“他没和我在一起,怎么会电话打不通……”聂倾心底又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比早上离开sin的时候更加强烈。“这样,你先把内容发我,我知道他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他。”他极力压制下心头的不安说道。
“好,我拍照发给您。”元汧汧挂了电话。
过了片刻,聂倾手机传来叮的一声,他点开看到内容便愣了下,原来之前连海口中“好像是一些日期”的数字,竟然是摩斯密码。
“这个意思是——”聂倾正低头研究,突然听到走廊一头传来一个人疾跑的声音。
“组长!出事了!”罗祁刚出现在转角看到聂倾就大声喊道。
“出什么事?!”拜托,不要是余生。聂倾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越是不好的预感往往越是准确。
“sin着火了!火势很大……”罗祁看到聂倾在刹那间变得煞白的脸色,不忍心却又心怀侥幸地确认道:“余老板……应该不在里面吧?”
聂倾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突然刀绞似的剧痛。
这个世界,带给他们的苦难实在太多了。
结局
聂倾赶到sin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现场一片狼藉。
他跳下车径直向里冲去。
“停下!你不能进去!”有两个消防员立刻拦住他,然而聂倾仿佛已经屏蔽了周遭的一切,依旧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一门心思往里闯。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现在不可以进去!”旁边又有两个消防员注意到这里的状况,急匆匆跑了过来阻拦。
罗祁这时终于追了上来,一手搂住聂倾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拿出自己的证件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来调查情况!”
“刑警队?”一个消防员狐疑地盯着罗祁的证件,“刑警队也不能乱来,你们这样贸然闯进去会影响到我们的工作。再说,我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来调查的。他也是警察吗?有证件吗?”
“有有有!”罗祁配合地点头,“组长,你的证件——”
“让开!”聂倾这时却猛地推了他一把,迅速绕过身前三人跑进燃烧后的废墟里。
“拦住他!!”身后的消防员大叫,顿时引起其他人注意,都朝这边围了过来。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罗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原地跳脚,在看到刚才那四个人又要去“捉拿”聂倾时下意识就一手拽住一个,也大喊道:“你们别担心!他不会影响你们的,他只是想去里面找人!!”
“找什么人?”一个看上去领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我们刚才已经了解过,今天白天在这家夜总会的人不多,火起得虽快,但大部分人都及时撤了出来,有一些受了轻伤,还有两个人伤势较重,都已经就近送医了。你们要找的人,会不会在这些人里面?”
“呃……”罗祁犹豫了一下,“那有没有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或者——一个盲人?是个年轻男性,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戴着墨镜。”
“盲人应该没有吧。”说话的人回头看看他的同伴,得到眼神的确认后又重复道:“没有发现盲人。再说了,盲人来夜总会干嘛?至于地下室——”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把硬物重重砸在钢筋上的声音。
罗祁掉头就跑了进去,“组长!”他认定声音的源头肯定是聂倾。
在sin原来一层西侧的安全出口处,罗祁看到已经被烧变形的安全门和锁在门把手上黑黢黢的铁链,这里显然是烧得非常严重的一处,周围墙面都黑了,部分墙皮都翻卷起来。
而聂倾此时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号扳手,正举着胳膊准备砸第二下下去。
“你别砸了!”一名消防队员一把将扳手夺了下来,“这里一会儿我们会把它打开,你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喂!你是想去地下室吗?”这时方才跟罗祁说话的那个领队模样的人也跟着进来,冲聂倾道:“地下室没有人,我们已经从另一条通道进去过了。”
“什么?!”聂倾猛地冲过来抓住他,眼中瞬间透出光来,“你说地下室没人?是真的吗!从哪儿可以进去你能不能告诉我??”
“唔。”这人仔细看看他,“你真是警察?证件给我看——”
“在这!”不等这人说完聂倾已将证据递了上去,“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第三小组组长聂倾,我今天上午来过这里,走的时候我还有个朋友一个人留在地下室,他是个盲人,我真的很担心……您让我下去再确认一眼好吗?”
看过证件后,对面的人点点头,“行,你去吧,不过记得不要随便碰现场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也是专业的。去地下室你从这里出去,从停车场的入口下到地下二层,在b17车位后面有扇小门,那里原本应该是个杂物间,但我们刚才发现那里面的墙面上被人破开了一个洞,可以过人,进去之后直接通到地下二层的一间书房里。”
“多谢了!”聂倾听完就急急跑了出去,罗祁也紧跟上他。
按照那个人说的,他们一路跑到停车场下面,果然在地下二层b17的车位后发现了那扇小门,进去之后,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大洞赫然开在发黄的墙面上。
聂倾脚步一顿,紧接着便一矮身钻了进去,果见眼前正是那间熟悉的书房。而这个洞的位置,就在一侧书架的斜下方。
“组长,看样子余老板应该没事?”看到书房里并没有着火的迹象,罗祁感觉自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聂倾这时忽然腿软了一下,一屁股坐到旁边沙发上。
太好了,太好了。
他感觉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
余生没事,余生应该是没事的,他看起来是被另一波人救出去了。但会是谁救了他?而他现在人又在哪儿?
稍坐了一会儿,缓了缓崩得过紧的神经,聂倾又拿出手机尝试给余生打电话,依然打不通。而袁亮帮他设置的那个追踪软件也显示找不到信号。
是单纯到了一个无信号服务的区域?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