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予乐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放在床上的胳膊滞缓地向上抬，似乎是想最后摸一下他的脸颊，可是手抬起来一点就用光了所有力气了。
许珩本来压抑着所有的情绪，此刻极度的痛苦从眼底无可躲藏地迸发出来，他牵起程予乐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贴在了自己脸上，一瞬间冰凉的触感提示他，这个人无可挽回地要离他而去了。
程予乐摸到湿润温热的眼泪流进了他的指缝间，他从来没见过许珩哭，即使是在演戏，看见对方那种濒临绝望的眼神，他的心依然抑制不住地揪成了一团，他用尽力气摇了摇头，张口却虚弱地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也随着濒死的身躯干涸到流不出来。
许珩伏身将他搂进了怀里，侧脸紧贴着他的头发，感觉到自己爱的人生命的流逝，却只能无力地在喉管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机械的背景音：
“倒计时十五秒。”
程予乐被他抱着，涣散的目光里忽然出现了一丝神采，转瞬即逝，他的瞳孔彻底失焦，气体像被从肺里挤压出去，干涩地划过气管，呼出最后一口气后，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许珩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撑起身无助地抚摸过他的头发，脸颊。
“时间结束。”机械声宣布。
舞台下掌声雷动。
【从来没想到自己能看节目看得在60秒内哭出来】
【呜呜呜我也是，明明连台词都没有，我的心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这俩人真是演技炸裂，怎么会配合得这么好！】
【跪了，程予乐把濒死状态演得太像了，我直起鸡皮疙瘩】
听到结束的提醒后，程予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一向出戏很快，可刚才许珩绝望无助，害怕失去他的眼神像刻进了他的脑子，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行眼泪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来。
许珩飞快地伸手，用指腹把他的那滴眼泪抹掉了，用唇语跟他说了句话。
程予乐这才恍然从戏里出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虽然他们的动作极快，三台环绕地摄像机还是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并投到了全国直播的屏幕上。
cp粉们沸腾了。
【这是什么神仙画面啊！这个擦眼泪我不行了！】
【刚才被剧情虐到，现在我被治愈了，满血复活！】
【学弟跟学长说的啥呀？】
【“都是假的”，请叫我唇语十级学者，awsl这眼神太温柔了】
【都是假的，但你们是真的！】
【你们注意一点，在全国直播呢！】
【这柜门我是堵不住了，谁行谁上吧】
第60章 今日热搜：乐乐夺冠啦！ “你爱的人在现场吗？”
他们两人起身回到主持人身边后, 四个导师率先鼓起了掌。
“我知道决赛一定会很刺激，但是没想到一上来就来这么刺激的，”高仪红着眼睛，“刚才的一分钟, 我真的彻底沉浸进去了，旁边的林老师啊谭老师啊, 后面的观众们啊，好像都不存在了，你们的表演太能带动人的情绪了, 我只能给十分。”
一片掌声中，林牧导演拿起话筒道：“我觉得予乐对濒死状态的把握非常精湛, 人临死前的表现是出名的难演, 我指导过几次这样的情节，所以不敢相信刚才是你的临场发挥, 你之前演过这种情节吗？”
“没有，”程予乐回答，“但是我有研究过一些经典影片中对死亡的处理, 也看过相关的纪录片，根据这些设计了濒死的表现，自己录像看过。”
林牧不住点头：“有天赋的人钻研起来更要命啊, 作为导演, 我喜欢跟你这种演员合作，能轻松不少，我给你打十分。”
“你们真的, 有点让我害怕了，”谭霖接过话题，“你们分开来看的话，都相当出彩了，但配合起来，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好像有种化学反应一样，如果未来你们有机会合作，我一定会去电影院看的。”
他儒雅地笑了笑：“十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该有危机感了。”
【哈哈哈霖哥能把cp感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是绝了】
【我总觉得导师们都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
【我也……有种长辈看小情侣的感觉】
关宁音最后一个发言，她拿纸巾沾着眼下，埋怨道：“我今天化这么完美的妆，本来没打算哭的，想因为这个给你九分算了，想了想还是要公正。你们特别好的一点就是感情流露非常自然，让我能够相信你们真的深爱着对方。”
【嗷嗷嗷我也相信啊！】
【关姐slay！】
【导师们绝对都已经知道了】
【我觉得徐泽他们也知道，到头来只有我们cp粉被蒙在鼓里】
这样一来，程予乐开始就在导师这里得了满分，加上特邀导演团，制片人团的投票后，平均分为9.8，着实给其他三人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不过能走到这一步，大家的发挥都极其稳定，最后程予乐以0.2分的差距获得了即兴表演部分的第一名。
“刚才我说过第一阶段的名次关系到接下来第二部分的选择权，你们现在紧张吗？”主持人问。
四个人配合地点头，说实话他们确实紧张，决赛是完全没给他们任何台本的，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规则。
“宣布规则之前，先给你们介绍一位特别嘉宾吧，”主持人神秘地笑道，“应该有不少人向往过跟他合作，让我们掌声有请，刘永霆导演！”
欢呼鼓掌中，刘永霆导演笑容可掬地上台，比起程予乐上次在酒吧见到他，明显精心收拾过，胡子都染黑了。
其他三个人也同样激动起来，《戏剧之王》第一季的决赛后，有个非常梦幻的环节，导演和制片人们会现场对三强选手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们出演自己电影中的角色。比起奖杯，这才是真正令人心驰神往的大奖。
今天刘永霆这样重量级的大导演来这里，显然不是为了串个场，而是带着挑人的目标来的。
程予乐努力让激动的心跳平复下来，仔细听主持人宣布的规则。
“看样子你们都很想跟刘导合作，今天就正好有这样一次机会，刘导将现场指导你们排练出一幕话剧。”
“但是……”主持人在他们亮起的眼神里，拖长声音宣布，“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从拿到剧本从正式上台演出之间。”
听到这话，他们的心都骤然悬了起来，这要求简直是挑战极限了。
弹幕也在怀疑：
【三十分钟啊？王者局也不带这么玩的吧？】
【我觉得三十分钟给我光背台词都不够】
【看他们表情也慌了，节目组不做人啊！】
“有人要弃权的吗？”刘永霆依旧笑呵呵的。
没有人回答。
主持人开口：“下面播放你们要表演的话剧选段，播放结束后，按照刚才的名次挑选自己的角色。”
中央的屏幕开始播放录像，是一部经典的剧目，十几年来年在各大剧院演出过无数次，讲的是一群知青下乡的故事。
他们四个都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完全陌生的故事。
里面的两个男性角色，一个形象较为单一，性格正面，台词也比较少。另一个在后期因为目睹了信仰的崩塌，思想有一次显著的转变，台词也在四个人中是最多的。
程予乐在放录像的时候就开始边看边思考，选第一个角色肯定是比较稳的，决赛的舞台，直播现场，稳最重要。
但他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冒出来，刘永霆导演今天是抱着选人的目的来的，如果是平平无奇的表现，凭什么能入这样的大导的眼？
大不了就是在全国观众面前丢一次脸，他想，至少走到最后他不想让自己留遗憾了。
于是他选了第二个角色。
“我选择演郑小树。”
徐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本来觉得自己免不了要演这个角色了。不过程予乐向来比他大胆，当初面试《风城》的时候就惊艳过他。
确定好角色之后，他们随着刘永霆到了排练厅，厅里的情况也被三百六十度记录在屏幕上。
工作人员把剧本分发到他们手中。
“给你们点时间熟悉剧本，七分钟够不够？”刘永霆问。
【？？？】
【卧槽这是什么炼狱啊】
【你们看见乐乐的剧本了么，三页啊！】
【我看看都觉得要原地去世】
没有人敢提出意见，都找个角落疯狂背台词去了。
程予乐在舞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深呼吸了一下，翻开剧本。
他先把这三页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把剧情脉络梳理出来，每一小节提取出一个关键情节，再把每段的关键词挑出来。
又这么顺了一遍后，他开始在脑海里模拟台上的画面，就着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带出人物的台词。
这个人物这时为什么会做这种反应？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一切顺理成章后，台词就变得容易多了。
其实这时他反而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之前大四的时候他有段时间同时拍过两部电视剧，一个在A市五环外的影视城，一个在CBD的写字楼。
再加上毕业论文和毕业汇报演出，他并没有太多时间钻研这两个迥然不同的角色。只有在CBD去五环的路上，要倒三次地铁，在地铁上的轻微晃动中，他会把头脑放空，在脑子里搭个景，开始走接下来要演的剧情。
等到下地铁的时候，他就能完全融入要演的角色，在片场以最快的速度过掉拍摄。
后来这么做成了一种习惯，甚至说是他的一个特长。
在摄影师的镜头前，程予乐坐在台阶上闭起眼睛，带着情绪色彩将台词一句句地往下背着。
弹幕已经惊倒了一片：
【卧槽？他竟然已经开始背了，他背出来了！】
【这才4分钟……这是人吗？他是不是那种新开发的演戏AI放在节目试水的】
【哈哈哈弹幕走向又开始魔幻，养乐多表示已经习惯了】
【乐乐对不起！刚才妈妈担心得去拜佛保佑你了，是我不配，还是你来带我们躺赢吧】
刘永霆说七分钟，果然七分钟以后就喊他们上去对台词走位了。
一到工作的时候，他本来笑呵呵的模样立刻严肃起来，让他们几个人更加紧张。
同时，主演播厅的屏幕上开始播放剪辑好的短片，画面里徐泽坐在桌前，背景音问道：“对你来说表演是什么？”
“一种新奇的人生体验吧，”徐泽抓了抓头发，“好像在其他人身上，过了不同的人生。”
画面转到程予乐这里，他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盯着镜头想了两秒：“我觉得是一件像呼吸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我算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好要做一个演员，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想过别的事情。”
“对我来说是创造，”熊念回答，“和一群人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然后是贺雪答道：“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画外音又问：“第一次接触表演是什么时候？”
画面里，四个人在不同的录制地点一起愣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姑娘穿着芭蕾服一边哭一边压脚背的录像。
弹幕道：【哈哈哈这是我们熊念吧】
然后是个小男孩，一边学动画片里转金箍棒，一边对着镜头奶声奶气地问：“那我就是孙悟空，你看不出来吗？”
【啊啊啊这是乐乐小时候啊！】
【太可爱了8！姐姐血槽空了】
【给节目组加鸡腿！】
节目组很贴心地找到了他们从小到大登台演出的影像资料，许珩在台下和观众一起看着，程予乐这些年龄段的照片甚至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看过去，好像又陪他走了一遍没有自己参与的人生。
录像里从程予乐小学在电视台晚会上演小动物，到中学的时候学校英语周表演英语话剧，再到中影入学考试的时候惊艳了面试老师的哈姆雷特。影像中他的个子逐渐抽条，五官也越来越明晰，但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直饱含神采，对所做的事情充满无限的热情和希冀。
最后画面定格在程予乐和许珩的那次合作汇演，许珩在旁边弹响钢琴，而他在中央穿着白色长衫纵情起舞。天地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沉醉的身影挥洒在漆黑的幕布之上。许珩弹到激扬之处，从琴键上抬眼看向他，目光随着音乐暗潮涌动。
【节目组选素材绝了，这不是经常出现在xnal剪辑里那段么？】
【走cp粉的路，让cp粉无路可走】
【哈哈哈像不像结婚前，要放新人从小到大照片的桥段？】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从第一期开始，节目组就像是在帮他俩公费恋爱】
【你们在看什么节目？难道不是《爱情连连看》吗？】
播完选手们的成长历程，短片画风一转，bgm忽然开始热血起来，荧幕上依次出现他们在《戏剧之王2》中所有角色的混剪。
大家又一起回顾了一遍程予乐在配音室一人分饰三角的惊艳，在舞台上带刀空翻时的炸裂全场，在金色的音乐殿堂中奏响钢琴的沉醉……
【啊啊啊啊我又燃了！】
【我家哥哥怎么这么棒！】
【想哭，谢谢这个节目让我认识他，乐乐冲呀！】
燃起了整场的激情后，主舞台的幕布终于缓缓拉开，四个仅仅排练了半个小时的主演登台。
第一幕是程予乐和徐泽在葡萄架下面聊天，程予乐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了副圆框眼镜，一副文弱腼腆的样子，正拿着一本诗集在读。而徐泽在他旁边大大咧咧地蹲着，拿树枝戳地下的蚂蚁。
一个亮相就把两人的性格展现了出来。
徐泽漫不经心地问：“你还真认真教他们啊？放心吧，回去就该把你发的书撕下来糊茅房了。”
程予乐推了下眼镜，白净的脸上显露出尴尬：“有几个人看……就行。”
他说话的语气也慢吞吞的，带着股书卷气，俨然一个乡村教师的模样。
徐泽讪笑一声：“咱们不都是在这破地方熬几年么，要我说就咱69届的倒霉，我本来想去当兵的，结果‘一片红’，通通搞到农村来浇田，我家一个人不剩了，我妈一夜头发都白了。”
他说着语气沉重起来，叹着气道：“你那么认真干啥，真觉得自己能改变这几个小孩儿的命运？愚昧的土地上是开不出花来的。”
程予乐演的郑小树听见他这话脸上闪过一丝质疑之色，张口似乎要说些反驳的话，又闭上了嘴，他性格向来“面”，不会跟人起任何冲突。最后他只是低声说：“那天小毛跟我说，他爸妈在商量到夜里，到咱们这儿偷我那块怀表。小孩子尚且知对错，不教的话，二十年后也是他爸那个样子。”
徐泽撇着嘴：“穷到这地步，礼义廉耻不如多吃两顿白面馒头。”
程予乐轻轻抿了抿唇，拿起手里的诗集没再说话。
徐泽却又开口：“你……是不是对宋淑华有点那个意思？”
程予乐像被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们只是有一些文学上的共同爱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