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琛笑了笑,将烟头捻灭在掉了漆的茶几上。
“走了又准备去做什么?将自己知道的东西统统被他国压榨出去,然后成一个空空如也的皮囊,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活的像一只老鼠吗?”
“那也总比这样,将自己困成个大闸蟹,送到敌人面前强。”
“他不是敌人。”廖琛摆弄着手里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的烟蒂,“我们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两个混蛋罢了。”
说到这,廖琛笑出了声。
男人依旧保持着棺材脸,盯着门口,不错过那扇门后传来的一丝异样。
廖琛倾倒在沙发上,看着满是蜘蛛网的天花板,一点点收了笑脸,面上尽显空白。
“你说,如果当初慕容与不死……”
“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那个时候他就该死。”
廖琛没动,眉间的纹路也因为这样放松的神情,看起来稍稍浅淡了许多。
“那,阿凌去年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死。”
一直做雕塑的男人终于舍得转头,凌厉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下属该有的样子。
“怎么,现在后悔了?”
“后悔?”廖琛嗤笑,“现在纠正可以不?”
男人重新摆正姿势,没有在管身边这个突然伤春悲秋的老板。
廖琛给孟霆烨传递的消息确实是下午,但具体人什么时候到,他没说,对方也没问。
索性他现在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
当站在旁边的雕塑突然缓慢的门口走过去的时候,廖琛也重新坐直身体,拿起身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沏好茶,放到自己对面。
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所有的供电都靠着角落的一台发电机。
‘叩叩叩’
破旧的木门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早就等在门口的男人看了一眼廖琛,见廖琛点头后方将摆设一般的门拉开。
“不得不说,您选的这个地方真够敷衍的。”
慕容凌抬手扇了扇因开门而飘落下来的灰尘,没有去看给他开门的门神,径直走到廖琛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
廖琛的笑容像是个邻居家的叔叔,遇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露出一脸慈爱的笑容。
慕容凌对这样的表情没什么感觉,没有觉得多亲切,也没有觉得多虚伪。
他端起面前给他准备好的茶,没有任何防备的喝了口,随后轻笑道:“环境不是什么好环境,茶倒是好茶。”
廖琛笑了笑:“你真的跟你爸爸一点都不像。”
慕容凌:“有什么奇怪的,他除了生我的时候出了一份力以外,我跟他接触的还没您多。”
廖琛:“是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慕容凌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眼神在茶几上面的一些痕迹上飘过,也不知道这个破烂不堪的茶几会不会被两个杯子压垮。
廖琛盯着慕容凌看了好久,久到旁边的男人以为他对慕容凌有什么其他想法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
“今天叫你来,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慕容凌摸了摸耳垂,说:“当然。”
廖琛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那个突兀的饰品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也异常扎眼。
“你什么时候开始带这些东西了?”
慕容凌依旧摸索着有些涨的耳朵,笑道:“刚刚,好看吗?”
监听器的另一边,孟祾钊险些将面前的麦捏碎,但又不能在这种时候发声,那张黑的如同锅底的脸吓得在场每个人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廖琛盯着耳饰看了一会,随后轻笑了一下,没再理会这个小女生的东西。
不知道他是真没发现这个东西有猫腻,还是觉得已经无所谓。
慕容凌自上了楼,到进门之前就没有再看见任何一个活物,就连进了门,廖琛也没有对他进行搜身检查。
先前的男人依旧如同雕塑般站回了原位,只是双眼不再盯着那扇破破烂烂的门,转而面前不远处的墙。
慕容凌丝毫不客气的拿起水壶给自己填上热茶。
在这样一个闷热、不漏一丝缝隙的屋子里,再填上一杯热茶可谓是火上浇油。
但慕容凌额头上却干净依旧,不见丝毫汗水。
廖琛双臂放在腿上,做的端正。
“我们有多久没这么这样坐着,好好聊天了?”
也不知道廖琛泡着的颜色怪异的茶水哪里好喝,慕容凌端着茶杯,又喝了半杯后说:“也没多久,不到两年而已。”
“不到两年。”廖琛感叹似的重复着慕容凌的话,随后笑了笑说,“我竟然感觉有五六年之久。”
慕容凌:“您太忙了,每天把时间掰成好几瓣,很不得练就个□□术,哪像我,近段时间都很是清闲。”
廖琛:“你那里是清闲,是偷闲。”
慕容凌晃动着茶杯,嘴角含笑,没有再说话。
远在几公里外的孟祾钊终于放过了备受折磨的话筒,双手杵在下巴上,一脸阴沉的盯着桌面。
直到现在,半个小时过去,耳麦里传来的还只是两个人不温不火的家常,丝毫没有直奔主题的意思。
236.5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对此产生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依旧仔细的领着耳麦里传来的声音。
钱书丞自始至终都异常专注,双手放在耳麦上,尽量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声音,尽管整个屋子内,除了一些机械的声音外,没有一丝异响。
耳机里,那个熟悉的声音用着陌生的腔调在跟一个从未见过面,却也知道是一切开端的家伙,不疾不徐的聊着天。
“没想到你会在这种地方坐以待毙,慕容家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狗,怎么不想着把狗杀干净,然后一走了之?”
慕容凌就这样用着和缓的声音,骂着自己,也在讽刺着对面的人。
而对面的人,显然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语有什么尴尬,用着有些嗔怪的语气说:“怎么说话呢。”
慕容凌低低的笑出了声,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狗都被你杀的只剩一只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廖琛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倒也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慕容与要是知道你这么说,能气死。”
慕容凌:“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死?”
慕容凌依旧柔和的笑着,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么说自己长辈有什么不合适的。
廖琛定定的看着慕容凌好一会儿,才没头没尾的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凌随意的又给自己添了杯茶,饮了一口道:“‘墓’是做什么的,真没想到您能瞒的这么严实。既然‘墓’已经大部分被你控制了,你留着我做什么?”
廖琛眼神闪了闪,没有开口。
慕容凌或许真的很喜欢这个茶,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茶杯。
“是不是因为,直到我躺在ICU里,你才发现,原本觉得已是囊中之物的‘墓’,你根本控制不住?”
廖琛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易近人,单从面上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慕容凌并没有指望廖琛开口,自顾自的继续说:“现在后悔了吗?是不是觉得,即使有半个‘墓’也总比现在这样好?”
“您当初连整个慕容家的宅子都能烧了,如今怎么年岁越大,胆子越小了呢?”
廖琛直到现在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上位者的嘴脸,嘴角挑起一个略带讽刺的弧度说:“狗不听话了,留着做什么,等着弑主吗?”
第73章 第 73 章
慕容家到底是什么地位,没有人比孟祾钊更加了解。
自从他开始对‘墓’动了想法之后,先前只是少量的了解也变成了事无巨细。
‘墓’对外虽说是个慕容家的一个组织,其实也不过是个幌子,更深层的背后到底是谁,其实不难想象。
在一个国家里,哪个ZF会让自己的管辖区内出现这样一个情报组织?
所以‘墓’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打着私人旗号,藏在黑暗里的一个官方组织。
而慕容家,就成了一个靶子。
‘墓’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又在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黑暗里藏了多久,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上位者只想着如何利用这把剑,某些权谋者又想着如何把这把剑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如今,慕容家,也就只剩了这么一个人。
可是死去的那些,到底算什么?
他们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姓名,重大事件中也没有丝毫痕迹,尽管那些成功都是铺垫在他们的鲜血之上。
而廖琛,便是现如今跟慕容家直接接触的人,也是中央直属9号特别处处长。
孟祾钊原本就已经很黑的脸,听完两人这几句话后,黑的更加彻底。
慕容凌这臭小子竟然将自己比作狗,廖琛竟然真当自己是主。
而钱书丞则全权沉浸在慕容凌的那句话里。
什么叫慕容家的宅子都能烧了?在他的记忆力,慕容家只有那么一次被烧过,那是他被慕容凌捡回去之前,应该也是慕容凌这辈子最无助的岁月。
“如今怎么想开了?不想要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慕容凌就好像在跟廖琛坐在自家客厅里,喝着热茶,聊着家常,“介意我抽支烟吗?”
话是这样问的,他却没有等对方回复,从兜里掏出盒烟,客气的向廖琛面前递了递。
“要不要来根?”
廖琛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慕容凌没再客气,自顾自的点了根,眼睛瞥了眼站在旁边皱着眉头的雕塑男。
“阿业还是这么不爱说话。”
雕塑男眉头皱得更紧,好像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搭话。
慕容凌笑着收回目光,并没有指望着这个雕塑能给自己什么回应。
自两人认识起,阿业就是个惜字如金、面无表情的雕塑样,平时逗他几句其实还是挺有趣的,但真要跟他聊天还是算了。
阿业全名邬业,出身被廖琛捂得严严实实,至今慕容凌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他也没有重点去了解过这个人,这就好像谁会主动去了解一个看门狗的祖宗十八代到底是什么一样。
慕容凌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他的这名字着实好笑,邬业,呜咽。
曾经也有无数人以此嘲笑过他,现如今,那些人坟头草应该也有一人高了。
廖琛端起面前稍稍有些凉了的茶,小抿了一口,茶水堪堪入嘴便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后没有再动。
“我这一生,也算是没白活,该有的,想要的,都被握在手里过,就算现在被国家抛弃,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慕容凌:“我真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简单就认命。”
“我这辈子。”廖琛直视着慕容凌的双眼,异常专注,仔细看又好像是透过那双眼睛,在看遥远的另一个人,“只做过一次后悔的事情。”
慕容凌眼睛一弯,笑眯眯的样子让廖琛有些恍惚。
“您竟然也有后悔的时候。”
廖琛:“人非圣贤,我也有遗憾,有后悔。”
“说来听听。”
“我很后悔。”廖琛满含深意的目光一点点收回,定焦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随后毫不迟疑的说,“当时留了你一条命。”
慕容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您说的哪次?”
说完,慕容凌好像又后悔问出这句话,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多此一举,改口道:“算了,过去的事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现在已经这样了。”
廖琛:“都说你长的很像慕容与,但性格却差了很多。”
慕容凌摆弄着手中的香烟,看着袅袅白烟慢慢升腾,随后一点点散落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闷热的房间里连空气也愈发污浊。
廖琛吸着二手烟,同样将目光落在白烟上,接着说:“虽然慕容与的死是我造成的,但是慕容与却是我认为最适合领导‘墓’的人。”
“所以您怕他真的把‘墓’收成慕容家自己的东西。”
廖琛笑了笑:“有什么怕的,慕容与有没有这个心我还能不知道,我们俩认识了这么多年,就算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出去喝酒聊天,我们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慕容凌嗤笑一声,能有什么关系,再好不还是一把火烧个干净。
廖琛:“现在孟霆烨跟我曾经做的,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如果现在慕容与还在,你觉得孟家那个老家伙会能这样和和气气的跟你联手,一起跟我作对?”
慕容凌没有答话。
慕容与如果真的还在,现如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又何来跟孟家合作这件事?
跟孟家合作,本就是慕容凌已经放弃所有的一个决定。
廖琛抬起头,重新看向慕容凌。
慕容凌的样子一直很好看,从眉眼到鼻梁都是像极了慕容与。
隔着香烟升腾起的白雾望去,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和慕容与也是坐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的灯光没有这么暗,整体装潢虽然简洁,却干净的纤尘不染。
那时廖琛刚刚接手九处,也是第一次知道让人咬牙切齿的‘墓’的控制者竟然是这样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他原本以为,这样一个组织的头目,就算长得不是青面獠牙,也得气场全开,给他这么一个刚刚走马上任的处长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