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选择的路与他人替她选好的路终究还是不同的。
秋夕月道:“不会是真的吧。这不是她年少无知随口说说的吗?拂意公主难道真的打算为了辅佐皇帝,而不择驸马,他们天启国皇室莫不是疯了。”
幼主新立,上头若有公主姐姐,倒是可以暂且为皇帝弟弟代理国事,等人长大了,公主就可以还政与皇帝,自己重新做回逍遥快意的长公主。这种公主摄政的事例在南大陆并不少见,皇室多斗争,可能斗着争着就剩下年幼的皇子与不参与国政的公主了。
天启国历来有公主摄政,但只要守着自家皇帝弟弟长大便可,从来未曾有过公主发誓终生不嫁,一生献给国家的事。
若真是打算一生投身于国家还不如废了幼主,登上皇位,成为女皇呢,毕竟南大陆近万年间也是出了几位女皇的。就说以世家为主的渐棠洲便有一位静安女皇,她成功的干掉十几位兄弟姐妹,成为了他们洲唯一的一位女皇。
那位女皇登位的过程可说得上是千难万险,幸好的是她得到本国国师的相助,虽然常常遭到暗杀,但是有国师在自是无性命之忧。她甫一回去,就是冲着主谋大开杀戒,几次下来,她的对手们纷纷放弃了暗杀这一不可行的路子,转而找其他手段对付这个异想天开想登临皇位的公主。
那位女皇在三十岁的时候在国师赞赏的目光中,朝臣的跪拜中坐上了龙椅,年号为国师所取,名为静安,取四海升平,天下平静安稳之意。女皇虽然年号为静安,但实际上她在位的那些年没有一年是平静安稳的时候,不是国内叛乱就是外地入侵,但女皇还是一年年的挺了下来,并对史官道:“生命不止,折腾不停,朕就喜欢打架。”
这位喜欢打架的女皇在位三十年,国土就扩张了一倍有余,她与六十三岁逝世,临死前对收养的太子只说了四个字——我做到了。
太子不解,疑惑的望向在龙床边静坐的国师。
国师迎着太子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男子能做到事,女子照样能做到。”又对明显回光返照的女皇道:“淑柔,这话我说过一次,但今天我还想再说一次。罗淑柔,你做的很好,你会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
女皇虚弱的笑笑,道:“谢谢国师。若有来世,淑柔也想成为国师的记名弟子,跟国师学本事。”
国师应了好,将女皇最后的一点时光给了她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侄子。
女皇伸出苍白枯瘦宛如鸡爪的手,轻轻握住了太子的手,似是累了困倦的合上了眼睛,但再也不曾醒来。
静安三十三年,一代女皇罗淑柔在正和殿安详的离去,太子罗天玑,国师随立在侧,他们送了女皇最后一程。
虽然此后罗氏皇族虽有公主意欲登位,但一番争斗下来,没有成功者比比皆是。
皇室内部争斗从未停歇,如今又有姐姐妹妹的加入,更是让夺位的斗争更加尔虞我诈,危险重重起来。
上位的皇帝也曾想束裹住女子的野心,重回之前女皇出现前女子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传统中来,但令谕下达,引发的不满却比想象的深。
热闹过的人怎甘心回归孤寂,看过江河湖海的人怎甘心束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她们不愿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自然要使劲手段阻碍令谕的执行。
上行下不效,皇帝的令谕僵持了十几年,最终以新皇登基而告终。
“疯没疯不知道,但没有礼仪廉耻倒是真的。”上一代天启皇帝天荣帝荒淫无道,夺□□女,滥杀肱骨大臣,若不是在关键时刻天荣帝被刺杀了,天启国早被愤怒的国民推翻了。饶是如此,天启国皇室中人就不思悔过,依然杖着皇室身份横行无忌,肆无忌惮压迫天启国民众。天启国的老相国忠君爱国了一辈子,实在不愿天启国民怨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终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下打着为新皇清君侧的口号,血杀三千里,一口气干掉了天启国皇室蹦跶着最欢,皇室血脉古老等等的几十支皇室血脉,而后立马拥立天荣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后的儿子登上了皇位。
小皇帝登位后天启国并没有结束动乱,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等依然在天启国上蹿下跳,卖弄是非。老相国毕竟年老,拥立新皇后,便难已料理国事,无奈之下只能听从其子的献策,将小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拂意公主,送到了摄政长公主的位置,并让她在祭天中亲声向四方大陆许下誓言。
愿终生一人,护持朝纲,无乱无灾无祸,天佑天启,世代永存。
天荣帝好色无度,他的妃子诞育下的女儿自然有着不俗的容颜。更何况天荣帝本人虽然荒淫无道,但是他的姿容也是皇室中一等一出色之人,两人相加之下,他们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有着倾城祸国之姿,即使静静的伫立着也难掩贵为公主的独特气质。
这样的一个美人无论是留给自家增添家族资本还是送出去联姻都是上上之选。
老相国知道孱弱的皇室保护不了一位貌美的公主,于是便从天启国民间寻来一位药,送到了宫中拂意公主的殿中。
拂意公主喝下了药,但是不是自愿喝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摄政长公主不能嫁于任何一人,终生只能独自一人。
摄政长公主的名头如囚牢般困住了她但同时亦用皇权之力保护了她。长大后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但是日子总是要过的,实在不行,一粒毒药了事,反正比起其他的皇室兄弟姐妹来说她亦活够本了。
秋夕月叹息道:“可惜了一位倾城倾国的公主,她生在皇室真是天大的不幸啊!”
风涅道:“但是比起她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是幸运的。”不仅没死,而且还能在史册留名,虽然这不是拂意公主的本意,但总归是一件好事。
秋夕月赞同的点点头,道:“也是。她的兄弟姐妹们被迫死得早,连皇陵都入不了,只能一口棺材,埋入早夭的皇室弟子间。”连姓名都没有,真是惨啊!不像他,注定在修炼史上留下一道难抹的重墨痕迹。
“哎呀,这等好夜色,咱们不说这个了,太晦气。阿风,你说说你路上的见闻,好不好吗?”秋夕月撒娇似的扯住风涅的衣袖,一双放在女子脸上会显得魅惑男子会显得狡黠的狐狸眼此刻正祈求的望着他,如同断奶的小奶狗般可怜可爱。
风涅虽然冷情冷性,但又不是断情绝爱,对待朋友还是有着五分的情谊在,他抵不住朋友的祈求,点点头,道:“等一会吧。罗护卫已经过来了,等他先见过中济真人。”
讲故事哄孩子,这事他拿手。
☆、第 37 章
非人哉!这是他对罗杨的评价。虽然只见过罗杨两次,但他对罗杨非人冷漠感印象深刻。那是一种与世隔阂所产生的冷漠,那是一种非人的与生俱来的冷漠。
第一次见面是在喝大叶茶的茶铺里,茶铺里灯火昏暗,再加上罗杨一直隐在黑暗处,他也就一直没有看清过罗杨的长相。但是他周身令人退避三舍的冰冷气息还是让风涅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境界不低的护卫。
第二次是在大街上,不算见面只是匆匆的一个背影,却也让他记住了他的身影。他曾靠着卜卦相面混饭吃,自然知晓一个人身体隐藏不住的细节。
果然是留有山族人血脉的后代,就是不知道他是从父系还是从母系哪流传到的。
这次夜色虽浓重如墨,但半空中上百盏的孔明灯照耀下的光芒不说亮如白昼但是也足够风涅将罗杨的正脸瞧个清楚了。
一剑寒眉俊如松,半点星眸敛世辉。五官俊挺深刻,带着一点异样的美感来。这样的相貌在南大陆并不少见,南大陆多山多江河,山中江河边世代延绵下的大族中就多出这样异样的美男子。听传闻里说这是山神水神的眷顾,是上天给的福泽。
福泽不福泽的听着人没怎么在意,毕竟生出这样容貌的男女他们父母亲本身就是大富大贵之人,生出来的孩子本生就是抱着玉如意长大的,他们有福泽也是建立在他们爹娘身上的。不然贫苦人家真生出相貌过人的孩子,养不养的大是一说,护不护的住又是另一说了,毕竟世道人心都来都是艰难的,保不准就有人拐了孩子随手一卖,挣得钱来逍遥去了。
秋夕月小声的对明显在出神的风涅小声的道:“阿风,你看罗护卫都看得入神了,他有那么好看吗?”同族相惜倒也不足为怪。
风涅低下冷漠的眉眼,同样的低声道:“罗护卫不是纯正的南大陆人,他应当有山族人的血统。”
傍山而居的统称为山族人,依水而居的统称为水族人。山族人人高马大,轻轻易易的就能身长八尺,而水族人无论男女则如同秀美的碧水般温柔动人。
在南大陆说一个人有山族或水族血统,那就是说那个人长的好看不说还有福,未来指定会大富大贵,荣华一生。
秋夕月抬头看看罗护卫身长九尺多的身高,在低头瞅瞅自己才足七尺的身高,不由得化悲愤为食欲,握着一个苹果泄愤得啃着。
他不高就算了,偏偏周围的朋友兄弟什么的,都比他高一尺或半尺,这让他如何不悲愤。
他对风涅抱怨道:“阿风,你说我是我爹亲生的吗?我身高长相咋一点都不随他老人家。”
风涅随意的道:“外甥随舅,我也不随我爹娘。”
秋夕月情绪陡然低沉下来,他道:“外甥随舅,我却都没见过我舅舅。听我爹说我阿娘的家人一向不长寿,少有活到六旬的。我舅舅好像少年上山打猎时丧生,我外祖父他们伤心之下早早的故去,独留下我阿娘一人。后来拜入师门,也是忧郁寡欢的模样,故而她在怀我时就身体每况愈下,在我满月时便撒手而去。”
风涅道:“你阿娘一定很爱你。”
秋夕月道:“我阿娘确实很爱我,我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取团团圆圆,夕月宴宴的意思。”
团团圆圆,夕月宴宴。愿望虽简单,但能做到一家团圆和美的天下又有多少呢。
说完了他名字的含义,秋夕月好奇起风涅名字的含义,因为涅者一般联想到生死涅槃,这不算一个很好的字意,他问道:“阿风的名字为涅,何解?”
风涅想了一下,道:“我的家乡出产矾石,而涅为可制黑色燃料的矾石,所以我的取自这么个意思,没甚意思,只是代表家乡而已。”至于家乡在哪,请恕他不想说。
秋夕月小声的嘟哝道:“我还以为时涅槃重生的意思。”毕竟你本身就经历过这种涅槃。
风涅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中济真人的视线频频瞟向他们,便不打算问了,反正他觉得都是一些无用的话,听不听都无所谓。
他们小声说话的功夫,罗杨已和中济真人见过礼,现在正站在梁非秦身后几步充当一动不动但散发寒意的大冰山。
风涅看向沉默站立的罗杨,在孔明灯的灯光下发觉他的眼眸竟然是罕见的赭红色。深沉的赭色点染上浓烈的红色,没有热情似火反而沉沉如大地,让人一眼望去便想远离。
风涅盯着罗杨,眼睛一眨不眨的,双凤眼自带的慵懒感还有眼波流动间的暗送秋波欲语还休的劲儿,即使他在出神也抵不住他天生自带那种美态来。
风涅盯着罗杨,当事人还没什么,他家公子倒先不干了。
梁非秦一拍食案,震得案上的盘盏都移了位,他对听到动静看过来众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好意思,手滑。”
秋夕月扑哧一笑,双手支着食案捂着脸,笑道:“这一品楼太不会做生意了,下次再来我令换一家住。”
中济真人嘲笑道:“还有下次,你想的到美。”下次还要过一百年,那时候早没了来遗迹的心情了,不是为了自身的境界发愁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忧虑,哪会再来这。
秋夕月道:“下次也就是一百年,一百年多快啊!到时候我都一百三了,携着儿孙重游故地,多好啊!”
风涅道:“是挺好的。那你加油,早日成家,让悦怿君放心。”
秋夕月尴尬的拿食指刮刮脸,道:“我还年轻,不着急,不着急。”
中济真人不赞同的道:“还年轻了,在平常人家,你这个岁数说不定都做爷爷了。”
秋夕月不服气的呛声道:“我早就做爷爷了。我堂哥的儿子要叫我叔公的,还有我师侄的弟子要叫我师叔公。”
中济真人道:“那也不是你亲生的。”
一语中的,噎得秋夕月半天没想好由头反驳过去。等他想把话头往风涅身上引后,下意识的往风涅的方向一瞥,糟糕,风涅又看罗杨看的出神。
秋夕月不用看都知道梁非秦肯定不爽了,他动动手臂,直爽的开口道:“阿风,你又看罗护卫,罗护卫哪里吸引你了。”
风涅回过神来,垂眸看向食案上的夜光酒杯,淡淡的道:“罗护卫总让我想起一个部族。”
秋夕月疑惑的道:“哪个?”
风涅道:“松游洲一个叫雪惜花的部族。与咱们不同的是她们是女子当家,部族里的族人若生了男孩,是要被溺死的。”
“这和咱们确实不同,还有呢?”秋夕月好奇的追问道:“她们部族女子真的这么狠心吗?亲生的孩子也……这不是谋害人命嘛。”
“这是她们的传统,外人不好置喙。”风涅摇摇头,道:“亲生的孩子杀掉,然后或强或买外边的男子延续血脉,她们这种部族我初听闻的时候还很奇怪竟然能延续至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觉得是他见识的人心不够强,不够狠,才会使得他还如此稚嫩。
那一年,他误入山林,在深绿色的海洋里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他又无剑可御,只能苦巴巴的跋涉在山林间,寻找走出的方法。
一天,两天,三天,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他还没走出这山林,但是长久以来的孤独让他习惯了,他并不觉得被困在山林里会孤寂,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墨绿色的万年青气根为纱帐。天地四野,浩瀚无垠,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他沉下心神修炼功法,重回世间一来心中的焦躁在这个山林中慢慢沉淀下来,发酵成一坛复仇的酒液来。
孙良必须死,不然这事就没完了。
他闭着眼在心里谋划者如何杀死一名金丹真人,本人却在青草气味中慢慢的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粗糙的石壁,其上沟壑纵横,宛若千百年流水淌过的痕迹。
他动了动酸软的四肢,支着手臂从今年新收的稻草上坐起来,四处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