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袭来,一只手攒住了白玉堂的脖颈把他抵在殿门上。
“他在哪里?”
殿门上的雕花坷得后背生疼,白玉堂却看着冕旒之后的面容惊呆了——这人是庞元英,却也不是庞元英。
一道疤痕从左眼角划到右嘴角,将俊逸的面容一分为二。右半边脸还是原本英俊的模样,而左半脸呈现一片灰青色,左眼更是一枚白瞳——大概是瞎了。
“你真是、真是庞元英?”白玉堂艰难出声,“咳咳……你、你的脸……”
“他、在、哪、里?!”
对方的手劲儿越来越大,白玉堂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用力扒着对方的拳头,只觉得眼前发黑:“放手……放……手……公……孙……”
脖颈儿上的力道蓦然消失,白玉堂跌坐在地上死命咳嗽,他抬起乱冒金星的双眼,隐约看到庞统用左手狠狠掐住了右手,左脚也踩在了右脚之上,整个人似乎在和自己打架,显得奇怪极了。
“滚、远、一、点!”那人咬牙切齿的吼道,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熟悉。
白玉堂连忙手足并用,猫着身子往外爬,好容易爬到离他数丈远的地方,他这才靠坐在石栏上喘息:“咳咳,庞元英?”
“庞统。”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何人?”
终于问了一个公孙策之外的问题,白玉堂抹了一把汗水:“我叫白玉堂,和你一样是个捕梦师。我梦境中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公孙策让我来找你……”
奇特的梦境,常驻的人物,突变的剧情,还有……还有那能变化外貌的公孙策。
听完白玉堂的陈述,庞统往外走了几步,却在见到白玉堂戒备的神色后停了下来。他的面容依旧狰狞,人却有了理智:“阿策……白玉堂……你且过来……”
耳边响起清脆的碎裂声,眼前的场景蓦然崩溃。
白玉堂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病房门口,庞小蝶正抱着胳膊依靠在门廊上:“挺厉害的嘛,竟然没被他掐死。”
“你说什么?”甫一开口,白玉堂就觉得喉头痛得厉害,伸手在脖颈儿处一按,更是疼得钻心,“怎么回事,我刚才不是进去了吗?”
庞小蝶解开领口,雪白的脖颈儿上几条青紫的指痕格外刺眼:“看到了吗,这是我哥掐的,你脖子上也有。”
白玉堂眯起双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认不得人了。”庞小蝶缓缓系好扣子,“见了人就问‘公孙策在哪里’,然后就掐人。当时要不是同行之人把我拖出来,我大概已经死了。”
“后来,我四下查找‘公孙策’的消息,一无所获。我跟我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的同学同事我都认得,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那个叫‘公孙策’的人。”庞小蝶轻轻带上房门,将重重叠叠的帷幔留在身后,“后来我猜测,他向来耽于工作无暇顾及俗世生活,公孙策大约是他梦中的某个人物。”
“所以,这就是你加入监察院的理由?”白玉堂试探着问道,“你想接触庞元英的梦境结晶?”
俏丽的女孩儿点点头:“我并没有捕梦的天赋。”而庞元英的作品,无论是惊梦前的还是惊梦后的,都已经被军丨方和监察院封锁了。
白玉堂又问:“那你发现了什么?”
“档案干净极了。”庞小蝶显现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沉稳,这让她有了一丝庞元英的影子,“但就是太干净了,我反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白玉堂,你知道你有多难得吗?”
“……”
庞小蝶对他的沉默毫不介意:“绝大多数捕梦师不能控制梦境,但我哥不一样,他能操纵梦境中的走向,这是他被监察院盯上的缘由。至于你,柳青的报告中提到了你的‘异常’。我确定,你和我哥一样,是第二位能完全控制梦境的捕梦师。”
“白玉堂,我们是盟友。”庞小蝶在疗养院外停下脚步,“我删改了柳青的报告来到你身边,只是想请你帮我找到真相,我优秀的哥哥不能就这么疯掉,我要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一个弱质女流,为了替疯癫的兄长查明真相,不惜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白玉堂低头看了她半晌,轻声道:“庞小蝶,回去把自己藏起来。这,是你哥哥说的。”
☆、第十二章入梦
庞小蝶没有选择离开,这是白玉堂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白玉堂的作品竟然被越级评定为珍宝级,这就太出人意料了。要知道在这之前,白玉堂的作品最高不过收藏级,哦对了,那收藏级也跟展昭有关。
猫儿的俸银是收藏级,猫儿的发带是珍宝级。猫儿,展昭,你可真是“贵”啊!
白玉堂坐在咖啡馆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书页,今天的天气很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完全不像早上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
那样……那样……怎样呢?
白玉堂悚然一惊,他记不得天气预报的内容,也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个、这个陌生的咖啡馆……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杯摩卡放在他的面前,熟悉的声音富有磁性:“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不对。”
白玉堂抬头,只见一个身穿休闲服的男子冲他微微颔首:“庞统?”
“庞元英。”英俊高大的男子推了推眼镜,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你用了十分钟,太久了。”
“我在哪里?”白玉堂问道,旋即有些明了,“我在你的梦中?”
庞元英微微一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在你自己的梦境里。”
“我自己的梦境里?”
“很奇怪吗?人只有在自己的梦境中才会有安全感。”庞元英把摩卡往前推了推,“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白玉堂恍若初生稚子,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明白。他依言端起茶杯:“这也是我梦境中的吗?我从不喝摩卡,怎么会有这种想象?”
“摩卡是我的梦境。”庞元英端起一杯清茶,慢条斯理地呷里一口道,“这是我梦境的入口,跟之前那个不一样。你也可以不喝,下次还从那边进来,就是要小心别被他掐死。”
白玉堂思忖半晌叹了一口气,端起咖啡吧一饮而尽——这人说的对,上次他运气好唤醒了庞统,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华光流过,白玉堂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在一所军丨营之中,周围往来的都是行色匆匆的士卒。
“走吧。”白玉堂扭头一看,方才那人束发勒眉,已经换上了一身轻薄软甲,俨然一副高级武官的模样,“梦中是庞统,梦外是庞元英。叫错了就会唤醒‘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那个几乎掐死庞小蝶和自己的人吗?白玉堂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那天时间太紧张,我能传递的消息有限。希望我们今天能有所收获。”庞统领着白玉堂往前走,“你可以提出问题,但我不能保证会回答你。”
军丨营中不断有人向庞统致意,或者来汇报些什么,庞统也不时下达一些命令。但比较奇怪的是,这些人好像看不到白玉堂似的,并没有对他的出现产生任何反应。同样的,白玉堂也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庞统,这些人是?”白玉堂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这些人是你的潜意识吗?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我?”
庞统又签发了一份文书,闻言笑了一下:“你也看过《盗梦空间》?也是,这部片子现在可以说是教育片了,人人都是要学的。”
“教、教育片?”白玉堂默然,在被监察院发现有捕梦的天赋前,他孑然一身、独自飘零;而在成为捕梦师之后,他也不曾补上这一人人都应有的学前教育。后来,还是四哥在找到小卢珍之后,为了联络感情才拉着他一起看的。
想是看出了什么,庞统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解释道:“我的意识早就支离破碎,他们也就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意识支离破碎?白玉堂无端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副枯骨,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幻象。
“白玉堂,上次我们交流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幻象崩碎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庞统的世界——金戈铁马的大宋江山。
那大宋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是多么的英武,仅凭一支飞云骑就能尽逐蛮夷,延续国祚。
只是,江山依旧在,故人何处寻。
“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是独一无二的。”庞统带着白玉堂穿过忙碌的人群,来到营地的外延,“我生来不良于行,困于床榻三十多年,却唯独寄情军旅,渴望驰骋沙场。因此,我梦中的人物多是在打仗,越是惨烈的战斗,越是能产生宏大的梦境晶体,它们的情绪能量也就越发的充足。”
”不良于行?”白玉堂被这个词惊到了,抬眼看向庞统的腿部,果然发现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异样。
“很惊讶吗?军部的征兵代言人竟然是个瘸子。”庞统见了也不羞恼,反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带了些许自嘲,“我做梦都想像普通人那般站立行走,但后来,我后悔了。”
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是‘行走’让你失去‘潜梦’的能力吗?”
“我喜欢聪明人。”庞统笑道,“再猜,往反向猜~”
“能行走就不能潜梦……反过来猜……”白玉堂蹙眉垂眸,忽然脑海里雪亮一片,他惊诧抬头,严重闪过一丝狠戾,“他们让你彻底瘫痪了?!”
庞统轻轻鼓掌,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了:“真不愧是白玉堂。”
研究院怎么能这么做?!这还是人吗?!
昔日之星安抚地拍了拍嫉恶如仇的青年的肩膀,笑容总算带上了几分真意:“他们是无意中发现这个规律的,每当我腿疾加重的时候,梦境结晶的力量就会成倍增长。他们便试着给我注射了一种药物,让我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结果,果然制造出了更强大的结晶。
不知怎的,白玉堂忽然想到了蒋平,四哥去世后他确实潜到了自己从未潜入的深度,而他内心最为渴望的是——亲人。
“失去多少就会补偿多少,梦的世界从来如此公平。”庞统的笑容很是阴郁,“当时的我没意识到这一规律,不久就因为意外的瘫痪陷入了抑郁。虽然能够潜梦,却无法从梦中获取有价值的结晶。他们以为是药物的作用,因而干脆废了我的脊椎。”
什么?!
“这?!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白玉堂目瞪口呆,“我原本以为,研究院的目标是人们广泛的利益。”
“广泛的利益?没错”庞统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晒,“可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那‘广泛’中的一员呢?”
“可你是绝无仅有的捕梦师啊……你的梦境那么宏大,那么厉害!庞小蝶看过你的报告啊……”白玉堂喃喃道,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安。
“小蝶啊,她太年轻了。他只知道我之后有你,却不知我也并非第一人。”庞统一声叹息,“在大多数人失去创造了之后,执政官只能播放以前的影视作品,其中最红火的便是以前所谓的救世主拯救世界的大片。白玉堂,你可有看过?”
白玉堂点点头,这些影视作品如今已成为公民教育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有义务观摩学习。
庞统继续问道:“那些片子确实不错,英雄打败了坏蛋,拯救了世界,拯救了人们。可是白玉堂,你有想过救世主的下场吗?”
救世主的下场?
影视的结局并没有涉及这些……可这一定是存在的吧……只是,很少有人想过。
白玉堂茫然回首,看向身后营地中浑浑噩噩的潜意识们,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身负天下之望的救世主从来都不是广泛中的一员,他是英雄,却也是祭品。他燃烧心脏引领族人走出毒气沼泽,可一旦走出绝境,那颗火热的心就会被千万人迫不及待的踏灭。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营地,缓缓爬上营地外面的小山丘。白玉堂望着前方步履沉重的庞统,不觉有些失神。这样强悍的庞统,居然也会被研究院控制,那么他呢,他白玉堂有能做些什么?
前方的庞统终于停下脚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更何况,我还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刚好出现的试验品。这里,就是我的试验场。”
白玉堂赶上两步跑上山头,在庞统身边停下,甫一抬头,他便看到了那浩渺无涯的广漠——乌黑的土地上不见人迹,只有极远之处的无声山川交错萦绕。寒风呜咽,残阳似血,地面似有灰烬一样的东西缓缓上浮,在风中卷动乱飞。
“这里曾经伫立着八十万精兵。”庞统的声音低得好似耳语,“个个儿都能以一敌百。我的飞云骑,我的庞家军,还有阿策……”
阿策?公孙策?!
白玉堂霍然抬头,将莫名的哀伤扔出脑海,揪住了这个熟悉的名字:“公孙策怎么了?”
庞统没有回答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地滑下山坡,蹒跚着走向不远处一块颜色更深的土地。
白玉堂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公孙策也来过这里吗?”
庞统在那块土地的中央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地跪了下来,伸出双手在地上刨挖,挖着挖着,他的手就见了血。
白玉堂有些怜悯地看着庞统,看着他用血淋淋的双手,从焦黑的土地中捧出一颗残破的颅骨,幽幽地说:“原来公孙策在这里啊。”
这里是公孙策的埋骨之地,原来庞统的公孙策早就死在了这里。
庞统爱怜地擦拭着爱人的颅骨,将自己的鲜血抹在颧骨之上:“阿策他……他被我杀死在了这里。”
白玉堂跪坐在庞统身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想知晓:“你陷入了抑郁,无法从梦中获取结晶,他们……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变故才会让一个强大的捕梦师“惊梦”?又是怎样的伤害才能让一个坚强的人意识破碎?
那吃人的地方到底藏了多少污垢,才会将祝福的结晶逆转成噩梦的晶体?
庞统终于擦干净颅骨上的尘土,用鲜血将它染成了血红。他将颅骨交给了白玉堂,声音变得更轻了:“他们找到我们弱点趁虚而入。无论是物理手段,还是化学药剂都是你需要警惕的东西。那些药剂,我知道的有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