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晟“咕咚”几声喝了,舔了舔嘴唇,意有所指地看着楚四:“甜极了。”
灯光下,他的眸子亮若繁星。
楚四斜了他一眼:“茯苓在呢,你别想乱来。”
方子晟不置可否,转身去卧房:“我去看看她,然后我们洗澡。”
竟管言而未尽,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楚四叹了一声,跟上他的步伐。
茯苓睡的很熟,方子晟摸摸她的小脸,眼底泛上些父亲才会有的温情。
这个孩子,终究是他第一个女儿,怎么会不爱呢。
楚四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心酸:“你应该多陪陪她。”
“她已经不喜欢我这个爸爸了,你说的对,我不是个及格的父亲。”
这是楚四那时愤怒地骂他的话。
他宠爱茯苓的时候没有节制,毫无原则,溺爱过头,不宠爱她的时候又严肃刻板,冷漠逼人。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确实都不及格。
“可你可以学会做。”楚四握住茯苓的手,声音柔和,“你毕竟是她的父亲,她爱你。”
因为爱,所以害怕被冷落,害怕到不敢接近。
他突然有些怔忪,总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四儿,谢谢。”方子晟侧眸,认真道。
他从来没有对楚四说过这个词,所以楚四愣了许久才回神,而他一回过神来眼前便是方子晟放大的下颌,长出来的浅浅的胡须,清冽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
一吻落在他的额头,轻轻的。
方子晟拥着他,把他抱在怀里,楚四身形瘦,被他这么一圈一抱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他走出侧卧房,进了主卧的浴室。
楚四还在因为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而出神,他的脸颊微微红着,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得更深。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轻轻的额吻——不是唇舌搅动的,激烈的充满□□的吻,也不是绵长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缠眷无比的吻——不过是一个轻轻的额吻。
这个吻,让他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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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拉开一半的窗帘照进屋子里,暖洋洋地洒在床上,斑驳的光晕在楚四紧闭的眼脸淘气地跳跃,他嘴角动了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眼中还残留着一晌贪欢后的疲倦。
浴室恰好开了,方子晟围着浴巾,黑发还滴着水:“醒了?怎么没多睡会?”
他很快意识到阳光的问题,面色微微懊恼:“我半夜拉开窗户透透气,忘了把窗帘拉回来。”
楚四摇摇头:“阳光这么好,估计不早了,该醒了。”
“我今天会早点回来,你帮我整理些衣服,我明日拿。”
楚四点头。
“我得先去公司了。”方子晟拿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衣柜走,“今天中午我就会回来,你别做饭,我做给你们吃。”
楚四一愣,怀疑地看着他。
“我试试。”方子晟拿了衣服过来,搁在床头,伸出胳膊一揽,便把楚四勾入怀里,在他唇上吮吸着吻了一会,“我或许要走很久,想给你们做一顿饭吃,对了……”
他苦了苦脸,调侃地笑:“四儿,你该去刷牙了。”
楚四脸颊抽搐了一下,锤了一下方子晟胸口,羞恼地裹上睡衣下床了。
早上醒来口腔的味道当然不会让人愉悦,怪你自己要发情!!
方子晟走后,楚四给自己和茯苓做了简单的早餐,又叫司机送她去了学校,收拾了下屋子,这才整理方子晟要带的衣服。
他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楚四用不着管,而且那些衣服也不能压着,自有人随时准备,他就装了几套柔软舒适的内衣,睡衣,几条袜子,又装了他用惯了的剃须刀。
刚刚收拾的差不多,方子晟果然就回来了,兴致勃勃地钻进厨房,当真要做饭。
楚四哪里放心,他就没见过方子晟碰厨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准备随时善后,出乎他的意料,方子晟锅碗瓢盆使起来还有模有样,就是炒菜家料的时候止不住地朝后蹦。
楚四制止了他的一惊一乍,握着铲子教他:“这样就不会溅到油了。”
加料的时候方子晟总是手抖,楚四不得不屡屡救场,把那味道即将诡异地难以下咽的菜从悬崖边拉回来。
菜炒好后,茯苓恰好放学回家。
对于方子晟亲手做的这一顿饭(其实也算不上亲手),虽然有楚四的拯救
但不得不承认味道……一言难尽。
尽管如此,茯苓和楚四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不少。一向口味挑剔的方子晟对自己做的饭菜也没有挑剔,不过楚四觉得他是不好意思。
方子晟一个下午都陪着楚四和茯苓,茯苓学校请了假,方子晟带她疯玩了一下午,楚四就在一边的躺椅上卧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晚饭的时候,方子晟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插足厨房,楚四特意做了几样他喜欢吃的菜,做到一半,便收到小柳动了胎气的消息。
小柳就是那个怀了方子晟孩子的女人,柳芷。
她比方子晟还要大上三岁,本来是方子晟常去的一家高级会所的员工,生的妖娆妩媚,可偏偏在那种女人的成熟风韵中又夹杂着令人惊异的神秘和天真,很是惹眼。那会所鱼龙混杂,人模狗样的多了去,她又一次被一个喝高了的老总调戏,情形要带她去开房,被方子晟撞见了。
方子晟最讨厌这种蛮力强迫女人的狗东西,他虽然以前也频繁周旋于女人中间,采花不断,但从不做强迫之事。
方子晟的出手是理所当然的,他从来不害怕得罪什么人,一般都是旁人害怕得罪他。
可柳芷一个女子,过了这一遭,很难保证不被那老总伺机报复,方子晟便把她暂时待会方家安置一段时间。只是阴差阳错,那日他和楚四吵架,心情郁闷,又喝了些酒,刚好撞见柳芷,不知怎的就天雷勾动了地火。
在以前,这般事情的发生并不会让他局促,可这一次事后,他就是没法自如面对楚四,总觉得莫名低了一个头。
可楚四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质问也没有指责,就像这件事情根本没发生,这让方子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隐隐不自在。
可他又说不清为什么不自在。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让他没法用钱来解决——柳芷还是第一次,而且因为这一夜怀孕了。她心甘情愿没名没分跟着方子晟,这多少让方子晟心里愧疚,便遂了她意。
只是这件事,方子晟和楚四从来没细细商讨过,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布,被风小心翼翼地揭过了。
可此时此刻,这事又被硬生生拎到了明面上。
楚四炒菜的动作一顿。
方子晟有些犹豫地站起来,又坐下去。
茯苓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咬着果汁的吸管,默默低下了头。
“……你去看看。”楚四重新炒起菜,“孩子千万别出事才好。”
方子晟欲言又止:“四儿,我……”
“去吧。”楚四转过头来,对他柔柔地笑,声音软软的,“别让她等久了,动了胎气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你是父亲,理应在场。”
方子晟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抱了抱他,又亲了亲茯苓:“我待会回来。”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楚四还是把菜都炒了出来,他和茯苓吃的不多,索性打了电话叫了戴维过来吃。
晚饭过后,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楚四把剩菜搁进冰箱,想了想又拿出来倒进了垃圾桶。
他这次没有等方子晟,径自回屋睡了,半夜朦朦胧胧听到卧房开了,有人带着寒气进来,像是担心吵醒他般没有开灯,在夜色中摩挲着坐到床边。
他似乎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轻轻叹了一声。
“……你要是女人,该多好。”
楚四闭着眼,夜色中,一滴眼泪从侧卧的眼角滑落,在松软的枕头中消失不见。
他想,这就是一个不清醒的梦,明天一醒来,便会忘记这个梦。
☆、第 39 章
清早醒来的时候,方子晟枕在楚四身侧,眉目微皱,紧闭的眼脸下有淡淡的青圈。
楚四也是一宿半梦半醒,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过没有,头疼的厉害,一动便不由抽了一口气。
方子晟听见声响便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眸子沉沉地落在楚四脸颊上:“醒了?”
他声音沙哑着。
楚四点点头,除了头有些疼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你今天要走,快起床吧,我去给你做早餐。”
他神色极淡,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方子晟从身后猛地抱住。
“四儿,你会离开我吗?”
楚四浑身一僵,慢慢放松下来,说不清滋味,不明白方子晟对自己,究竟是真的不舍还是占有欲作祟。
“不会。”他轻轻说。
他已经让机会从手中逝去,恐怕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
而且……两人的羁绊,已经深到没法轻易分开了。
这就像是命中注定……
可他的回答并没有让方子晟像以前那般放下心来,他扳过楚四的身体,细细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我感到不安。”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四儿,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感到不安?”
“你应该和她好好谈一谈……”安黛拉的话不期意间又撞入楚四的脑海。
谈一谈吗?他真的可以和方子晟谈一谈吗?——那些他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
楚四张了张嘴,在方子晟期待的目光下又慢慢闭上了。
他不明白,方子晟在期待什么,他想让自己说什么?是愿意纵容他的话还是无怨无悔的话?似乎只有这样的想法才能解释他透着期待的眼神。
可楚四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以前分明可以面色温和,甚至轻轻笑着带着淡淡的醋意说那些话,说他不在乎,只在乎能和方子晟长长久久,说他不在乎别的女人会给他生孩子,只要他过的好自己就无怨无悔。
这些话,他以前就算不是信手拈来也说得出几句,可这一刻,他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子晟眼里的期待渐渐暗了下去。
他再次开口,声音竟有些苦涩:“你怪我吗?我既不愿你怪我,却更不愿你不怪我。四儿,我至今才突然觉得,你对我,不是我以为的那般。”
那句不生气不质问甚至没有半点波澜起伏的“你去看她吧”,不该是他正常的反应。
不该是……一个喜欢着爱着他的人的正常反应。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以为四儿心系于他,可如今这信誓旦旦,却变成了惶恐。
那种说不明原因的惶恐,让他深思难安,整夜未眠。
他甚至觉得,如果他的四儿是个女人,如果他可以与四儿结婚生子,是不是很多问题,就有了思考的方向和措施?
楚四轻柔却坚定地扳开他的手:“起床吧,洗漱,吃早饭。”
他最近这些日子,第一次拒绝面对方子晟,拒绝说那些虚假的让他自己暗暗恶心的话,甚至拒绝摆出温和的善解人意的笑意敷衍方子晟——这是不对的,他不该如此,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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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晟走了。
一直到他走之前,楚四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楚四面上平静,心里却泛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知道自己这是在挑战方子晟的底线。
方子晟这个人,生平最恨背叛和利用。
而他的不回应不作为,在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联系到这两样上去。
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行为,楚四沉默却坚定地做了,他像是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逼到了审判席上——此后种种,全看方子晟如何裁夺。
这与他曾经无数次想过的好好活下去,哪怕伪装着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的初衷完全违背了。
他曾经以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以为,能和方子晟如今这般相处,生活舒适比起前世甚至算得上奢侈,又有着一定的自由——他以为这样的生活,足够支撑他迈过心中的坎,让他把那些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压在心底。
可他终究没压住,他终究——不满足了吗?
当生活保障了,苦日子过去了,就开始不知足,奢望更多了吗?
楚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很陌生。
他上一世为了儿女情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生活的压力让他知道,这些东西根本比不上好好地活下去,现在他没有了生活的压力,为什么就要把这些情长情短看的愈来愈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呢?
安黛拉说他在骗自己。
是啊,他一直在骗自己。
他越来越离不开方子晟,视线越来越不由自主追随着他,一次次假装不在乎假装妥协却在心头把自己扎的千疮百孔。
这份虚伪,到头来最先伤的,是他自己。
矫情,楚四骂着镜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