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守着那间屋子,手里提着刀,谁敢来劝他出去就被一刀削了脑袋。
第一个死的,就是身边的近侍总管桂公公。
仙人君前血流成河,半个月后,裴熙才冷着一张脸走出来。
谁也不知道那半月小皇帝是如何过的,只知道十年间,他一边派人挑起战乱吞并诸国,一边宠幸周道长不惜劳民伤财建了登天台。这种行为自然有人反对,可裴熙却实实在在让这些人闭了嘴,而且还没有如同前世一般起了□□。
没有陈泽慎在身边的裴熙,成长至让人震惊的地步。
十年光阴,发生了太多事情,原本在同一阵营的屈家和周遂,也因为利益而生了嫌隙。
周遂顶替了陈泽慎当初的位置,成为裴熙身边的大红人,真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屈白冬都要恭恭敬敬。
“陛下……”
登天台上,周遂恭恭敬敬跟在身后。那只狐狸消失在骑鸦山后,他的人和裴熙的人便在山上一找就是十年,可是谁也没找到,不只是死在哪个猛兽嘴里还是活着。
周遂觉得是后者,因为这十年来他总觉得心惊胆战,一天没有看见尸体,他就一天安不下心。
裴熙对那狐狸如何,陪在他身边十年的周遂心里一清二楚,也更加明白陈泽慎若真的活着,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周遂摸了把胡须,看着今夜的裴熙仍旧铩羽而归。
每月中旬,裴熙总会在登天台让周遂施法找寻陈泽慎的下落,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人留在身边。
周遂有本事,裴熙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就算有丁点希望,裴熙也不顾一切去尝试。
指尖的符文化作灰烬随风飘去。
周遂故作伤感道:“陛下,料想那位仙君已经得到升天,您也该放下了。”
“周道长。”裴熙面无表情扫清指尖的灰尘,口吻冷淡,瞥去的一眼却极为阴鸷,“什么话该说,想必不需要朕再重申一遍。”
周遂伤感的表情一僵:“……是。”
登天台建在高处,一眼就能将整个京城收入眼底,裴熙站在风口,看着万家灯火,心却如一片荒原。
他不知道自己在一日复一日中期待什么,可能他的仙君真就如周遂说的,得道升天。
可是,那样突兀的消失,他怎么样也接受不了。
一年两年……整整十年,裴熙已经快要麻木,甚至脑海中已经快记不得他的声音,他在等待中逐渐从麻木走向惶恐,害怕哪一天早上醒来,他便连对方的样子也记不住。
“阿慎……”
裴熙的一声叹息消逝在风中。
“轰——”
突然,一声惊天爆炸声响彻天际,裴熙目光一凛:“那是……”
碎石迸溅,山火绵延照亮了半边天空,裴熙匆匆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栏杆,眼底也有光在跳动。
他声音涩然:“是骑鸦山!”
☆、被欺骗的小皇帝
林间热浪滚滚,树木被烧得噼啪作响。一个灌木掩盖的洞里,不断有虫蚁爬出,火势蔓延到这,一眼望去没有一处完好之地。
陈泽慎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向远方。
【没控制好。】
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自己补好,陈泽慎不得不施法灭火,不然烧到山脚下的民屋就不好了。
当初他被周遂的一个驱妖万灵阵逼得狼狈出逃,系统掉线,自己一个人在这山林修炼疗伤,清心寡欲得饶是陈泽慎都要抓狂。十来年没和别人说过话,从来都是在洞里不敢出来,因为来找他的人太多了。
周遂的人,裴熙的人,屈家的人,三拨人拧成一股,他难以辨别,所以只能忍着不出来。刚消失那会儿,他是信裴熙亲自来找过他,可那阵自己重伤失去意识,根本无从回应。
于是,这一分开,就是十年。
【呜呜呜,天杀的周遂!当初你就不该为他说话,让小皇帝一刀杀了什么事都没有!】上线不久的系统仿佛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被攻破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虽然闹了一点,但还是原汁原味,陈泽慎颇为怀念。
【你没事?】
【没事没事。】系统憋着哭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黑了,联系不上你,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你帮我看看,周遂现在在哪里。】一回来,陈泽慎就要和他算算账,为吃了十年野果子的自己,也为了哭哭啼啼小媳妇儿似的系统。
系统点头如捣蒜,结果一查看不得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十年后了?】
在系统观感上,也就是在黑漆漆的屋子被关了几天,可是世界的事件线一下就被拉到十年后!
【宿主……】系统有些心酸,爹不在身边的儿子过得得有多苦啊。它鼻子发酸,闷闷道,【辛苦了,这些年。】
都是爸爸没用。
陈泽慎:【先发坐标来。】
许久不见的系统抄起袖子就是干:【周遂……咦?他现在和裴熙往你这边来?他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系统立刻收集整顿资料,将空白的信息补充完整。
【你消失了,裴熙重用周遂?】系统脑门都疼,【这个走向,我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宿主,怎么办?】
虚空中的那个红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靠近,陈泽慎想起裴熙,叹了口气:“算了……他住所的位置发来。”
为了不伤及裴熙,解决事情还是要低调一点。
*
裴熙匆匆赶到骑鸦山,山火已经熄灭,只有呛人的余烟昭告着世人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什么。
裴熙喉咙一紧,黑夜中神色不明:“火怎么就灭了?”
火势汹汹,他站在登天台都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炽热,怎么可能灭得那样快?除非——
他握紧缰绳,控制着不露出一丝软弱。
这些年他失望够了,不想再将自己置于那种无力的境地。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这山火来得蹊跷,灭的也蹊跷。
“可有伤亡?”
“回陛下,山下民众一切未有损伤,这山火还没烧到山下。”
裴熙沉默点头:“那……山上的动物……”
底下回话的官员面面相觑,不知皇帝为什么多此一问,可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动物死伤还未清点……事发突然,这……”
“够了。”裴熙摆手道,他看着不远处烧焦的树木林立,忍不住驾马向前。
身后的周遂警惕注意着周围,皇帝看不见的他却能窥得一二。
有妖气。
那畜生果然没死。
周遂不禁有些着急,害怕陈泽慎从哪个方向出来在裴熙面前指认,不管是自己抢先一步杀了对方,还是任凭他说出真相,自己都逃不过一死。
他心里慢慢沉下去,可脸上却堆着笑:“陛下,山火已灭,还是尽快回宫吧。”
裴熙咬着牙,深深朝前望了一眼,眼底都是被压制的希冀,仿佛下一秒,那滚滚余烟中就会走出来一个身影。
许久。
“……回宫!”
*
周遂从宫中脱身后即刻回府,陡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的阵法被破坏掉了!
周遂披着满身寒气赶往卧房,发现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小厮,那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抬起头,眯起眼:“畜生,你果然没死!”
【他竟然感叫你畜生!】系统直接炸毛,【干死他丫的!】
周遂找不到陈泽慎的藏身之所,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当初老夫轻敌被你给逃了,这一次,你就留下来吧!”
他一掀开道袍,内里的符箓便有生命一般飞向屋子的各个角落,陈泽慎身后尾巴一挥,屋里就凭空一股飓风,黄符被吹得到处都是。
隐身在角落的陈泽慎缓缓走出来,冲着紧绷身子的周遂笑笑:“周道长,别来无恙。”
“你这妖物倒是厉害,受了我的万灵阵竟然还能好好站在这。”
陈泽慎对周遂的这一系列的行为毫不生气,毕竟两人的立场相对,一个是妖物,一个是收妖的道长,如果不是崩坏值没掉干净,他就是站在那让人一刀戳死都行,可不是现在。
狐狸睚眦必报,周遂惹了他,陈泽慎是不可能轻轻放过的。
“周道长,一路走好……”
*
裴熙一路沉默回到东莱殿,伺候的小李子轻手轻脚替他宽衣。
桂公公死后,身为他的干儿子,小李子被提到御前伺候,那时候他为干爹的死哭红了眼,肿着核桃似的眼睛战战兢兢在裴熙跟前当差,心里怀着悲痛欲绝和视死如归,总以为他某天就要步入干爹后尘,结果这一干就是许多年。
小李子长得柔顺,声音不似平常太监的尖锐,柔柔弱弱,浑身带着脂粉气,像个女人家。
见到皇帝心情不好,若是桂公公便会绞尽脑汁劝解,可小李子话少,一般裴熙说他就做,也不去揣摩圣意,竟也活得长久。
“算了……”裴熙脱口而出,心里的憋了一晚上的气好似也消散了一点点。
本来就是如此,难不成那人还真的回来不成?
裴熙苦涩一笑:“摆驾吧。”
不需要说地点,小李子便知道皇帝说的是那里,立刻“喏”了一声,弯着腰退出去准备。
銮舆悄无声息抬向那处禁地。
这十年宫里换了批宫人,虽说知道仙人居是禁地,可也不知为何,谁也不敢说,只知晓每次皇帝心情不好便回去呆上一晚。
小李子从未进去过,也不敢进去。
干爹也进去过,只是抬着被人送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等裴熙进去后才直起身子:“留下几个伺候的,剩下的就回去吧。”
仙人居内一切照旧,摆设在十年间一毫也没有改变。
陈泽慎有些晃神。
就连书案上摊开的一卷话本都没有被动过。
【虽然现在应该感动,但我觉得……有点可怕。】系统看着床上平躺着的裴熙问道,【你觉得呢?】
陈泽慎脸色有些白,除此之外都还好,没有克制自己的万灵阵,周遂翻不出什么浪。
他心里忽地有些紧张,可是嘴角却不可控制地翘起。
当他迈出第一步,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猛然一跃而起,抽出床头立着的剑——
“谁!”
☆、被欺骗的小皇帝
“谁?!”他大喝一声。
陈泽慎脚步顿住,堪堪停在那一大片阴影中。
床头的裴熙一手执剑,浑身散发着煞气,如一头见血的狼,眉眼间都是冷凝。
系统:【笨!他是你老攻啊傻儿媳妇!】
陈泽慎:……
【别说话,我不想上线第一晚就禁你言。】
系统:乖巧.jpg
陈泽慎背后的双手缓缓松开,低低唤了一声:“陛下……”
口吻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和宠溺。
“哐当——”
长剑掉下发出铿锵铮鸣。
裴熙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喉咙里也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一张嘴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声温柔的“陛下”,整整在他人生中消失了十年。
裴熙长发披散而下,面上从煞气逼人到茫然无措,不过是眨眼间的变化,眼尾发红,猛地急切上前却又在伸手可触碰他的距离顿时止步!
是梦吗?
还是现实?
他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也害怕被自己的臆想打倒。他坚持了这么久,不想功亏一篑!
陈泽慎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看着裴熙转过身,瘦削的肩膀微不可见的颤抖,仿佛拼命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上前:“陛下?”
面前的人身躯一颤,裴熙双手紧紧握住,指甲嵌进肉里。
他曾经的幻想比现在还要真实,那时候的仙君也会用这种口吻唤他名字,甚至会抱住他,亲吻他,连肌肤间的温度都真实得可怕。
可再怎么以假乱真,假的就是假的。
裴熙痛苦地闭上眼,一滴泪水缓缓滑落,双拳松开,脊背弯曲成一个脆弱的弧度。
【别叫了,直接动手吧。】系统第一次亲手关闭了自己的权限,自我屏蔽。不管最后会如何发展,它只能帮到这里了。
陈泽慎只是迟疑片刻,便上前,展开手臂轻轻环住面前的人。
“陛下,是我。”
怀里的躯体僵直,裴熙死死咬住嘴唇,闭上眼睛,睫毛被泪水打湿,陈泽慎心里也跟着酸胀。他将人转过身子,双手捧着那张脸,轻轻地吻了下去。
裴熙的忍耐终于在这个轻柔又珍惜的吻中粉碎,他眼睛睁得浑圆,眼珠猩红,右手狠狠抵住陈泽慎的后背,唇齿间是野兽般的撕咬,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许走!
陈泽慎垂眸看着发泄的小皇帝,如一团绵柔的云将其包围,凭借本能开始回应。
野兽也在这样的吻中被驯服,裴熙双脚踩在云端,眼神迷蒙中亲遍了陈泽慎的脸。
“仙君?”
“我在。”
他将裴熙轻轻放在床上俯身看着对方,长发垂下,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陈泽慎手指停留在小皇帝的腰间,顿了顿。
床上的人满面通红,不满地伸出手臂环着陈泽慎的脖子往里面一带……
床幔轻摇,床沿上伸出裴熙的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此时上面被掐出了五根红指印。
夜色渐浓。
……
小李子看时辰逼近,而裴熙却不见出来,小心翼翼走近靠着门唤了一声:“陛下……”
叫了几次里面也没人回应,只能以“龙体欠安”这理由打发前来的人。
屋内陈泽慎拍着裴熙的背一夜无眠,昨夜屋里一片漆黑他没有仔细看他,现在发现裴熙五官是彻底长开了。剑眉星目,刀削般的侧脸在熟睡中显得柔和,嘴唇嫣红,仿佛是待人采摘的樱桃。
原来的裴熙,就是用这张嘴,一遍一遍跟自己撒娇。
他的几缕鬓发贴在脸颊上,陈泽慎轻轻撩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
他叹了口气,收紧了搁在他腰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