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桌边坐下，书桌的抽屉仍维持着拉开的状态。郁华没有管摆在桌上的药瓶，伸手探进抽屉深处，从整齐堆放的药盒后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
木盒的样式很朴素，上面没有什么花纹，边角圆润光滑，以前用来装糖果，是母亲送给他的仅存的几样东西之一。
郁华打开木盒，盖子掀开的那一瞬隐约还能闻到糖果的香气。水果硬糖的甜味渗进了木料里，过去许多个夜晚他只身伏在桌边，鼻尖深深埋入空荡荡的、残余着些微甜味的木盒。借由记忆里留下的零星温情，在浓厚的黑暗中，将自己拉扯出血色的噩梦。
不过现在，木盒里已经添上了东西。
少少几样，一本笔记本——蓝海高中的后山，他从赛罗那里记下笔记后重新抄写下来的；两枚送出去却未被收下的创口贴，一枚赛罗用过、亲手交给他的；还有鸡崽发圈——赛罗挑选的小鸟发圈和草莓发卡他一直在用，原本属于赛西尔的这个就放在了他的盒子里。
郁华像每一天一样，挨个将这些东西看了一遍。神情仿佛最吝啬的守财奴，动作却温情的像抚摸爱人的肌肤。他的指腹留恋地抚过这些小物件一次又一次，直到下午消退的困倦感卷土重来。
身体疲惫得不正常，郁华猜测是因为药物加量的后遗症。他按了按眉心，收拾好自己的宝贝和桌上的药瓶，合上抽屉后去到床边。几乎就在他脑袋靠上枕头的一瞬间，困意笼罩了大脑，郁华闭上眼睛，顷刻陷入了沉眠。
入睡太早，刚过八点钟。郁华一个晚上连梦也没做，早上睡醒时正赶上从窗帘未拉好的缝隙中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
他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带着久睡过后的酸软。
整栋房子都是安静的，郁华推开门，提着书包下楼。脚步声没入厚厚的地毯，一层楼里佣人房的门也未开，只有厨房里的智能机械亮着表示“正在工作中”的红灯。
他进大厨房拿了两片烤好的土司，一边吃一边不停步地出门绕进了旁边的小厨房里。
昨天他困得太早，连每晚睡前要准备的烤蛋糕的前续步骤都未做完。郁华咬着土司看了看时间，应该来得及。
担心赛罗又将他的小蛋糕留给自己，郁华今天打算做两份。他单手准备材料，迅速咬着拿在手里的全麦土司，大口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就着旁边用来做蛋糕的牛奶囫囵咽下。
两份小蛋糕放进烤箱，轻微的“叮”声响起，厨房外的佣人房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动静。
一楼的静谧被打破，郁华站在原地盯着烤箱里缓缓转动的蛋糕，留恋地望了一眼窗外逐渐褪去的暗色。
蛋糕烤好，郁华小心地把它们装进手提袋里。他拉开小厨房的门，在外面的佣人与他打招呼之前大步离开，将对方惊异的眼神和是否吃过早饭的询问一并关在门后。
郁华坐上自己的飞舰——伊文从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伊利亚和伊薇还有专属司机，伊文本来想给他配一个，被郁华自己拒绝了。
飞舰设定了目的地，自动起航，到学校花去二十分钟。郁华从飞舰上下来，迈进校门，猜测赛罗还没到。
赛罗当然没到。
太阳升得不算太高，阳光是柔和的，还不甚明亮的光线被云层遮掩大半，天幕之下皆是一副将亮未亮的朦胧光景。
此刻的赛罗刚敲完赛西尔的门，等他们吃完早饭一起出发，到达学校时距离上课只有五分钟。每日如此，相当精准。
赛罗在上课铃响的那刻坐到了位置上，他打开抽屉，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赛罗不用力地摸了摸，确认是两个端端正正并排列着的小蛋糕。
坐在一边的诺丁耸动鼻尖，隐隐闻到了奶油的香气。他的视线朝这边瞟来，赛罗干脆地合上抽屉，断送了诺丁眼神里的欲语还休。
不仅丝毫没有分享的打算，课间还将同桌无情地驱走。
郁华坐在属于诺丁的位置上，脑袋轻轻搭上赛罗的肩。
“今天怎么做了两个？”赛罗调整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担心你吃不上。”郁华小声说：“我们一人一个。”
“一人一个为什么都放在我这里？”
赛罗低头，下巴抵上郁华的额角，声音压低了，故意问：“还想让我喂你？”
郁华的表情有几秒的吃惊，后来就害羞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老实地“嗯”了一声。
赛罗轻轻地笑起来，鼻息拂上郁华的脑袋。郁华能感觉到发丝被拨动，很细微，他舒适地眯起眼睛。
这节课间有二十分钟，教室里挺热闹，分散在各处的聊天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为一种背景音，包裹在教室上方。郁华倚靠着赛罗，觉得周遭的声音逐渐变得朦胧，他听到赛罗在说话，于是从嗓子里发出含糊的音节。
“中午……”
赛罗直了直身体，郁华的脑袋无知觉地从肩上滑落，他抬手托住对方的脸颊，才发现郁华已经睡着了。
嘴里还没说完的话消了音，赛罗放轻动作，就势将郁华的脑袋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托着对方脸颊的手缓缓抽离，郁华闭着眼睛，胸膛一起一伏，几分钟内已经睡熟了。
赛罗眉心微皱，垂眼凝视郁华的侧脸，用指腹摩挲着Omega颈边一小片细腻的皮肤，眼底掠过一抹担忧。
快上课的时候郁华被赛罗叫醒，他上半身横躺着，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睡着了，现在正躺在赛罗的大腿上。
郁华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边脸颊被压红了一小块，他一看赛罗的神情就明白Alpha在想什么。犹豫着是否要解释，但赛罗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让他回去上课。
第44章
郁华忽然变得非常嗜睡，有时候吃饭吃着吃着动作就会变慢，不是赛罗提醒的话可能会在食堂直接睡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他在赛罗担忧的眼神里升起一股焦躁，私下给自己的医生发去好几个通讯。
对方说光是嗜睡这一点不好判断，最好面诊。郁华犹豫着，医生听出他的迟疑，温声询问了他几个腺体发育的恶性症状，郁华仔细思索，确定自己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
郁华并不想再多见给自己开过刀的医生，嗜睡的原因无法明确，既然没有其他反应，便把它归类到药物的后遗症上。
赛罗听他说了这一点后每天上学都会提过来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他让摩西炖的补汤，可以滋养身体。课间的时候他收下郁华的小蛋糕，再监督对方把补汤喝掉。
“其实不用这样，你每天提过来太麻烦了。”郁华喝汤时盯着保温桶上的粉色小花，这是赛罗自己买的，“我回家喝就可以。”
“这是你说的啊。”
赛罗看着他：“回家也要喝，让人炖给你。”
“那……”郁华的话被赛罗打断。
“我这里继续，你每天早晚喝两次汤。”
郁华嘴边还沾着补品的油星，望着赛罗不动，几秒后扑上去亲了他一口。
“你对我好好啊。”他黏在赛罗颈边。
赛罗把他从怀里挖出来，用湿巾擦完自己的脸再擦他的嘴巴，简练地答。
“你是我的Omega。”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药效，还是赛罗监督喝下的补汤起了作用，郁华的身体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不会再随时随地睡着了。
一周过去，周末，赛罗坐在客厅玩游戏，摩西蹲在他脚边汇报更新的补品配方。
“银耳鱼、柊归、雪花莲……”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报出药草的名字，摩西的肚子上亮起一个小方块，每报一个方块里就显示出那个药材的外观图片和药效。
“赛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赛罗的视线没有离开游戏光幕。
“你要看着我的肚子！”摩西拉他的袖口，“不然你怎么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呢？”
赛罗扔了手里的游戏手柄，光幕上的游戏角色在几秒内死亡。他侧过身来屈指敲了敲管家的脑壳：“摩西，我不需要知道它们每一样都有什么用，我只用知道它们综合起来的药效。以及，你为什么要更换配方。”
“我原本想让你更了解一点。”
摩西很快说：“好吧，既然是这样……因为你的Omega身体正在好转，以前那份补品的药效太强烈了，也许不太适合他。”
从摩西嘴里说出“你的Omega”几个字的时候，旁边地板上趴着玩拼图的赛西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赛罗看了一眼弟弟，对着摩西点点头。
“那就换吧。”
“你真的不需要看我的肚子吗？”摩西有些质疑，“你其实连我说了什么药材都没有听吧！”
“我听了。”赛罗道。
“你明明在玩游戏。”摩西不认同。
“你想让我重复一遍你说的吗？”赛罗不耐烦了。
摩西认真地上下晃着圆溜溜的脑袋，看起来正有此意。
赛罗按了按眉心，往后靠进沙发靠背，随意地喊了一句弟弟的名字。
正在拼图地赛西尔抬起了头，完整地把摩西报过的药材复述了一遍。
“摩西，哥哥在听呢，你不要烦他了。”
赛西尔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空缺的地方：“反正他也不会说的，他觉得和机器人汇报很傻。”
“为什么！”摩西立刻瞪亮了电子眼，“是看不起我们机器人吗！”
它的眼睛里射出红艳艳的光，赛罗头疼地抬手挡了一下。
“太小看你自己了，你比人类啰嗦得多。”
摩西红着眼睛跑进了厨房。
赛西尔慢吞吞地站起来，先进厨房安慰了一下摩西，随后坐到了赛罗旁边。
“哥哥，你不要总是欺负摩西。”
赛西尔劝道：“它还要帮你炖汤呢。”
“如果它罢工了，你就帮我做。”赛罗说。
“为什么是我？”赛西尔问。
“难道是我吗？”赛罗反问。
一开始决定给郁华炖汤的时候，的确是赛罗一个人进了厨房，在此之前他看完了二十个视频教程。
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总之，赛罗出来后他们家的厨房换了新的装修。
赛西尔老成地叹了口气。
“哎，幸好郁华会做小蛋糕，以后你们在家没有饭吃的话，还可以吃小蛋糕。”
“我为什么不买一个听话一点的机器人？”赛罗看了看厨房门口。
“不许你再欺负摩西！”赛西尔伸手过去揪一把兄长大腿上的肉。
“……知道了。”
赛罗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揪住的肉上，赛西尔松开手，拍了拍他裤子上的褶皱。一边问：“郁华的身体好点了吗？”
“嗯。”赛罗的神色放松了些，音色低沉：“他总是在生病。”
“你很心疼吗？”赛西尔说着，突然又小声地笑起来。
“当然会心疼！”他摆出严肃的表情，模仿赛罗的语气：“那可是我的Omega！”
赛罗莫名其妙：“怎么了？”
“哥哥，郁华还不是你的Omega呢。”
赛西尔晃了晃小腿：“他现在只是你的男朋友。”
“一个时间差而已，他总归会是我的Omega。”
赛西尔闻言露出幻想的表情：“未来你们会结婚吗？”
赛罗唇角下陷，抬高了眉毛：“为什么不？”
“很少有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的人最后结婚呀。”赛西尔感慨，仿佛已经看见赛罗穿上了礼服走进教堂：“好浪漫啊！”
他侧身拍拍兄长的臂膀：“结婚之前你要好好照顾郁华喔！”
“当然。”赛罗道。
“结婚之后也要照顾，Omega情绪波动太大的话会更容易生病的。”赛西尔说。
“我知道。”赛罗承诺。
兄弟俩并排靠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幻想什么，一齐傻笑了半天。
伯顿的食堂旁边还有一家甜点店，距离食堂只有几步的距离，小二层，出售奶茶、冰激凌之类的茶点。
郁华前一阵子身体状态不好，不知道迷糊过去多少节课，导师们知道情况都没有为难他，但落下的课还是要补上的。
赛罗取消了饭后运动，每天吃完饭后就在这家店里给郁华补习，然后送他回寝室休息。
今天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正好落在他们桌边，两个人脚下一片浅黄色的灿烂。
中间是个小圆桌，赛罗和郁华分坐两头。没要店里的甜点，郁华做的小蛋糕一人一个摆在桌上，不过另外点了奶茶，热腾腾的奶茶香气和蛋糕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将这里的空气也变得甜滋滋的。
阳光照不到桌上，不会刺眼。郁华身后垫着背包，书和练习本在桌面摊开，他们补习的方式是郁华对着书直接做题，有不会的再让赛罗来讲。
郁华做不出来的次数很少。
赛罗坐在他对面，目光从郁华脑袋上小小的发旋缓缓滑落到他的脸颊。Omega褐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映照下透出温暖的栗金色，皮肤白皙，睫毛也出奇的长。
他专注地望着，不自觉入了神。忽然的，那小扇子似的睫毛抬了起来，他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沉郁的蓝色，在明亮的光线里微微闪烁，像一汪干净剔透的蓝泉。
赛罗的心动了一下。
“干什么呢？”
那双眼睛弯了起来，郁华轻轻地笑：“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们结婚吧。”赛罗说。
“……什么？”郁华怔住了，几秒后又重复一遍，“你说什么？”
“结婚。”
赛罗的语气坦然：“我想让你嫁给我，郁华。你觉得以后我们会结婚吗？”
“我……”
郁华张着嘴，笔从指间落下了也不知道，黑色的笔尖在书本上划出一道痕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蜷起手指，小心求证。
“我当然知道。”赛罗笑了笑，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也对，你还小呢，把你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