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哭。”
明宿舟仰头看着天花板,把眼底的潮意忍了回去,“荣越我特别生气,乔郁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非贴上去,你贱不贱啊?”
他话说到一半又顿了顿,把自己气笑了,“我也贱,你当初讨厌我成那样,我不照样心甘情愿送到你眼前去,咱俩真是贱一块去了。”
荣越真是慌了,凑到明宿舟跟前就要抓他的手,“我改了,我真改了,宿舟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做那些让你伤心的事了。你不想离开观海镇我就在这里陪你,尚合我不要了,我只要你。”
明宿舟想要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可荣越抓得太紧,他挣扎两下没摆脱开,忽然就不动了。他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荣越,眼皮还没眨就落下来一颗泪珠子,“如果一开始我同意离婚就好了。”
他垂下眼睫,眼泪顺势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我什么都不怨,就是觉得对不起她,让她白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还不如……”
明宿舟往暗处扭了一下脸,借着火光,荣越能在他脸上看见一道清晰的泪痕。明宿舟嗓子微微喑哑,他咳了两声,摇头的时候脑袋后面扎的丸子头也跟着晃,“我不想说这件事的,可真的……一直憋着,太难受了。我不能和别人去说这些,没有必要让他们听我说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我谁也不能说,我把她藏在心里藏了三年,三年……荣越,我好疼,我快要疼死了。”
他的手拽着自己心口的衣服颤抖,明宿舟抖得近乎痉挛,他并不像自己表面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那些伤痕其实根本就没有愈合,他只是在创口上做了一层伪装,让别人以为他已经痊愈,其实那伤口早已溃烂成疾。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
明宿舟笑了一下,鼻尖还挂着一滴泪,他是天生吃演员这口饭的人,即便现在没有摄像机对着他,眼泪落下来的时候,这一幕仍然好看得像幅画。
他看着荣越,眼神倏然凌厉,手指一下一下恶狠狠地戳着自己心口,咬着牙一字一句发狠,“真想把这颗装着你的心生剜出来,我不想再爱你了!”
荣越的眼泪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落了下来,他一把将明宿舟揽在怀里,Omega在他臂弯里颤抖,荣越抚摸着他清瘦的肩背,开口就哽咽了,“宿舟,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明宿舟的下颌搁在他肩头,他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乱发搭在额前,他艰难牵起嘴角,低哑喃喃,“爱你太疼了。”
第95章
屋外暴雨滂沱,屋内一片死寂。
明宿舟的眼睫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贴在下眼睑上,荣越抱着他的胳膊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被荣越抱在怀里,明宿舟只要偏一偏头就能闻到这个Alpha身上的信息素味,他们虽然离婚了,可彼此都没有做信息素分离的手术,因为那时明宿舟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受到重创的身体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受第二次腺体手术。
所以对方的信息素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说,仍然有致命的吸引力。
Alpha一向霸道的信息素这时收敛了很多,荣越尽可能地想去安抚怀里的Omega,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后颈,明宿舟剧烈地颤抖,想从他的臂弯中挣脱出来。荣越的手揉按着他颈后的腺体,声音都哑了,“别怕,宿舟别怕,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明宿舟只茫然地看着屋子里某一个漆黑的角落,似乎荣越这句话对他而言宛如空气。
壁炉里火星噼啪,角落里,一万五和丢丢头对着头,已经陷入了沉睡,静谧的房间传来两个小东西轻微的鼾声。
明宿舟将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哭过、也闹过了,他眼底微红,也没了力气再去挣扎,只静静地伏在荣越肩头,“我不敢再爱你了,荣越。”
他的身体终于被荣越暖出一丝温度,明宿舟半阖着眼,声音低得像是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我也不敢再相信你了,我付出的代价够多了,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承担,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只要说一句‘我错了、我爱你’,就要我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重新和你在一起。这不公平。”
荣越揉揉他的脑袋,小拇指在挪开的时候无意间勾落了他绑发的皮筋,明宿舟半长的乌发洒落下来,带着信息素的淡香,落在他静静起伏的肩头上。
“我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
荣越苦笑,“刚来到观海镇的时候,你对我态度冷淡,我当时真的有点灰心,但也不想放弃,想着能在你身边也是好的。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是应该的,我也不希望你把那些事都压在心里,心结是要打开的,我们一点一点来,好吗?你给我时间,让我向你证明自己,是值得你信任,值得你依靠的。如果到时候你觉得我的出现还是让你难以接受,我就离开观海镇,再也不来干涉你的生活。”
说到这里荣越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发尾,声音有些滞涩,“相较于能和你在一起,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平安、快乐。”
夜已经很深了,明宿舟困倦不堪,荣越的信息素恰好在此时抚慰着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他被曾经熟悉温暖的臂弯环抱着,撑到这时的理智忽然就断了弦,他一头栽进荣越的怀里,蜷起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角。
荣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温柔得像是在给他讲一个睡前童话,“我知道你其实还是很喜欢演戏的,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去了,你的工作室还在,你用惯的工作人员我也会帮你请回来。宿舟这么优秀,就该站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你会留下更多很好的作品,也会激励更年轻的演员努力。如果你不想回去,受够了媒体和网民的闲言碎语,我就在观海镇陪你,在院子里种花种菜,闲下来的时候去沙滩上看海,晚上带着丢丢出去散步。人生有好多可以选择的方式,你想选哪条路,我都陪你走。”
明宿舟彻底熟睡了。
荣越稍微往后挪了挪,人就倒在了他的臂弯里,明宿舟眼皮还红着,睫毛上挂着一滴晶亮的残泪。荣越伸出手小心翼翼替他抹去,指尖从他的耳垂流连到嘴角。
他们错过了这么多,荣越不想再放手了。
*
明宿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房间里的窗帘拉着,被一片昏暗笼罩,窗外雨声仍然没有停歇,不知道这雨到底下了多久。明宿舟平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昨晚的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梦,自己的哭诉,荣越的愧疚,都恍惚得像是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场景一样。
他不可避免地想要承认,在昨晚的某个瞬间,自己是真的动摇过的。明宿舟是个演员,他可能在所有人面前伪装自己,但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他爱荣越,从一开始医院初见,一直到现在,他都爱着这个Alpha。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敢随意接受现在的荣越,爱是一方面,痛,也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明宿舟是真的怕了。如果那样的伤痛重新来一遍,他宁愿把这份爱藏起来,谁也不让知道。
他出了很久的神,才转了转眼珠子,想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来睡的,八成又是荣越,不过他倒是学聪明了,没厚着脸皮一起蹭上来,不然明宿舟一觉醒来要是看见旁边还睡着一个人,冒着台风天的威胁也要把人赶出去。
明宿舟在床上躺够了,翻身坐了起来,他很少像昨晚哭得那样厉害,两只眼皮都肿起来了。他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眼肿得都成了单眼皮。他和镜子里的自己大眼对小眼了半天,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揉着眼睛走下楼梯,一万五正和丢丢咬娃娃玩,见他下来都凑上去围着他打转。
明宿舟摸摸这个又揉揉那个,他挠挠丢丢的下巴,低声问它,“你爸呢?滚哪儿去了?”
丢丢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瞪圆了一双无辜的狗狗眼,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掌心。
明宿舟往两条狗的饭碗里添了勺狗粮,起身时刚好看见荣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他手里端着两个盘子,嘴里还叼着一片吐司,见到明宿舟就朝他笑,把盘子放到桌上,拿着吐司招呼他,“你醒好早,过来吃饭。”
明宿舟似乎还不习惯荣越就这样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还是以这样平凡的方式,他站在原地愣了愣,荣越假装没有把他的表现放在心上,在对面的玻璃杯里倒上牛奶,又抬手招呼他,“洗漱了吗,快过来坐下,一会儿就凉了。”
明宿舟像是宿醉初醒,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他看着荣越在厨房忙进忙出,最后坐在自己对面,把盘子里的煎鸡蛋分给自己一个。
窗外下着雨,雨珠打得窗户啪啪直响,今天的风没有昨天的大了,但到了早上还是没有来电。
明宿舟低头吃早饭,荣越也没有开口说话,刀叉和瓷盘轻碰,叮当作响。
他们两个原先都是大忙人,别说坐在一起吃早饭,就算是见面也少有,更何况荣越那时于厨艺一项也实在不太精通,明宿舟的做饭水平也不过是满足果腹而已。
明宿舟其实是很喜欢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的,不过美好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因为时隔实在是过于久远,那时他的父亲还在人世,他是一向喜爱钻研厨艺的。关芷荷还和普通母亲一样,会在丈夫做饭的时候帮忙打下手,听他絮叨做饭的琐事。
明宿舟那时太小了,似乎还没有厨房的料理台高,他踮着脚想去拿一片西红柿解馋,却被父亲拍了一下手警告,“不洗手就吃东西,小心会肚子疼。”
关芷荷护着儿子,嗔怪丈夫,“孩子想吃嘛,宿舟刚刚洗了手的,我都看见了。”
明宿舟有时会庆幸自己记事很早,还能记得有关于父亲的一些事情,毕竟那是他回忆中为数不多的,算得上是温馨美满的瞬间。
“宿舟?”
荣越看他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地叫他,“你怎么了?”
明宿舟回过神来,努力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去,他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白粥,忽然出声问他,“我妈……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当时真的被关芷荷那番话说得伤透了心,离开时他断绝了和那座城市所有的关系,其中也包括关芷荷,可他到底心软,就算关芷荷做了再过分的事,明宿舟仍记着在父亲离世后的那段时间,她是如何带着自己艰难度日。对于母亲,恨是有时效性的。
他虽然没有再联系关芷荷,却每月往她的卡上打一笔钱,明宿舟知道她靠着靳弘光可能并不缺钱,可他这么做也仅仅是想让自己安心。
荣越把一枚切开了的咸鸭蛋放在小瓷碟中,朝明宿舟那里推了过去,他吮了吮流到指尖上的红油,飞快地瞥了明宿舟一眼,“靳弘光在你走后没多久就死了。”
明宿舟面无表情,这事他知道,靳弘光脾性喜怒无常,年轻时就爱流连花丛,人到暮年还不知道节制,早早就被烟酒和**掏空了身体,能活到这个岁数都算他运气好。
荣越看他表情,咽了口口水又试探着开口,“公司和原配留下的遗产都归以良所有,靳弘光自己的私产绝大部分给了他养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留给关芷荷的……不足零头。”
明宿舟闻言发出一声冷笑,“当初她劝我不要在外抛头露面,说Omega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就是她亲身力行教给我的吗?她在靳家享了半辈子的福,靳弘光一死,靳以良怎么可能还留她在家,也不知道到她手里的那点遗产,够不够在那里买套房。”
荣越摇了摇头,“她现在确实不在靳家了,不过和以良没关系,以良在靳弘光离世没多久就出国了,他才不关心关芷荷死活。赶她出门的是那个私生子,那边靳弘光还没发丧,他就拖家带口地登门入户,把关芷荷的东西都扔到了大门外。”
明宿舟握着筷子的指节隐隐泛白,许久他抿得没了血色的唇才冷冷勾起一抹弧度,“身上流着靳家的血,都是一路货色。”
荣越刚想替靳以良反驳,想起来靳以良在自己面前也没说过明宿舟什么好话,于是果断地选择闭嘴,不去掺和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是非了。
“然后呢?”
明宿舟迟迟等不来关于关芷荷的事,反而看着荣越闷头吃饭,一时间皱眉催他,“被赶出靳家,然后呢?”
荣越一口粥卡嗓子眼里,被烫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咳了几声,才哑声道,“她一开始一直住在酒店里,我去看过她几次,想给她先找处房子住下,可她不是很想见到我。后来、后来……”
荣越迟疑起来,“后来我再见到她,是在一个酒会上,她再婚了。”
他看着明宿舟倏然拧起的眉尖,叹了口气,“聚鼎的刘宗兴,你见过的。”
明宿舟搅着白粥的动作忽然一顿,轻轻咬了咬牙,咣的一声把瓷勺丢进碗里,他靠在椅背上笑了笑,“她的手段我永远都学不会,我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她。”
第96章 老朋友回来啦
原先明宿舟一直以为关芷荷能愿意和靳弘光结婚,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当时关芷荷身无分文,还带了自己这么个小拖油瓶,就算她有再婚的念头,只怕也有不少人会嫌弃这个负担。
现在明宿舟算是想明白了,关芷荷她谁都不爱,只爱她自己。
但凡她是对靳弘光有那么一点点感情,也不至于在他咽气后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给自己寻到了一个更好的出路。
在荣越说起关芷荷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明宿舟其实是有一瞬间的不忍的,这个女人就算从小到大没有给自己那么多的疼爱与照顾,却依然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他到底做不到和她恩断义绝。
他知道自己多想了,关芷荷不会让自己重新陷入困境之中,像当年那样狼狈的情形,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身上了。
明宿舟面前的白粥已经凉透了,他也没了吃饭的心情,筷子把煎鸡蛋戳得散了形。他坐在椅子上发呆,荣越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她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明宿舟短促地笑了笑,歪了头去看荣越,“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到底爱没爱过我爸爸。爸爸还在的时候,她至少看起来还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离世后,生活的重担把她折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是缺钱缺怕了的。”